第二十九章 和談
作者:雲間行一重      更新:2020-12-27 18:13      字數:3436
  宣陽公主回京的消息滿城皆知,百姓們茶餘飯後將這件事翻來覆去磨了許久的牙。雖然前段時間京裏還流傳著宣陽公主將和親陳國的流言,但這兩日也不知為何,這些流言便漸漸淡了下去,舉京似乎更關注的是這場關乎兩國勢力關乎天下未來局勢走向的談判桌上不見兵戟卻見刀鋒的較量。

  沒有人知道這場較量最終會以什麽樣的終局結束,京中百姓在茶館酒樓裏唾沫橫飛的不過隻是一知半解,而朝中但凡知道一點天下局勢的人都會知道,上璋風雲已起,而天下的風雲,同樣漸生於此毫末。

  定安宮城西有一座尚晴園,是神武惠帝時建的一處皇家園林,原本是皇家子弟讀書之所,但這兩代黎家嫡係不多,這座園子便漸漸空下來,後來逐漸就用作接待外賓。

  此次談判事宜便在此尚晴園舉行,雍黎自車駕進京後便回了璟王府,依製入朝參見後,次日便受命往尚晴園接見陳國來使。

  “那日車駕中的人是老王爺?”雍黎停住腳步,尚晴園內清風軒夾道遍種的青黃色雛菊貼服在她的腳下,她微微偏頭問,“他這兩日並沒有回府,去了哪裏?”

  “老王爺是在蠡州與我們的車駕相遇的,便隨車駕入了京,不過進京那日並沒有回王府,就連隨行的護衛親兵也沒有人知道老王爺去了哪裏。”

  雍黎有些奇怪雍明之既然回了定安,為什麽又這麽低調地消失,甚至都沒來見她一麵。她正沉思,連亦遞過來一封書信,道,“老王爺留了這封手書,殿下親啟。”

  雍黎接過那信邊走邊看,待看到騰城二字時,她忽然停住腳步,將那封書信從頭至尾有仔細地逐字看了一遍,然後在掌心揉了兩下,遞給連亦,“銷毀了吧。”

  過清風軒夾道,經西華殿,延華殿,便見氣勢儼然莊肅的長平殿。

  這次和談便安排在這處尚晴園內最為輝煌肅穆的主殿長平殿,雍黎方到殿前寬闊廣場,副使嚴翮便已帶眾人候在殿前了,直到雍黎走近方正禮參拜。

  雍黎微微點頭,也不多說什麽,帶眾人進了殿,她前兩日已經與嚴翮詢問清楚了此次和談進程,心裏也有了譜。

  走進大殿時,雍黎一眼便看到眾人之前的沈慕,見雍黎過來,他禮節性地起身相迎,雍黎亦微微頷首持了平禮。

  “禹王殿下久等。”雍黎伸手一引,“請。”

  “宣陽殿下客氣,是本王執意要殿下為主使,累殿下千裏回京。”

  “這是敝國陛下的旨意,無關禹王殿下。”雍黎語聲淡淡,她知道若不是皇帝陛下本就存了這意思,即便沈慕有所請求,上璋同不同意都無可指摘,同意是我上璋仁義,不同意也是我上璋的權利。

  陳國使團,除沈慕作為正使,另有副使六人,其中也不乏陳國朝中的青年才俊,許是因為陳國戰敗這些人多有不服。

  雍黎隱約聽到有人低聲說了句,“之前麵見成安帝,聽他言詞稱頌不已,還以為是什麽樣的人物,不過一個黃口小兒,王爺也太高看了。”

  這話雍黎聽見了,站在她身側後方的嚴翮自然也聽到了,雍黎笑笑還未說話,嚴翮卻已厲正言辭道,“還請禹王殿下管束好貴屬,我上璋宣陽殿下受命天子,承上璋尊嚴,不容貴國詆毀,請諸位擅動口舌之前也想想雁元關一役!”

  “宣陽公主年少成名天下景仰,本王這位下屬也是陳國的才俊,而他貧寒出生父母具無,許是羨慕公主殿下有長輩護佑素來行事順遂,故有此一言,雖有魯莽之處,還望宣陽殿下勿怪。”沈慕言語周全有禮,看似完全沒有什麽可指摘之處,實則卻是貶低雍黎不過一黃口小兒,隻是借家中長輩庇佑才能有如今地位。

  “順遂?”嚴翮反問,“諸位隻見宣陽殿下今日成就天下聲名,哪裏知道……”

  “嚴大人。”雍黎輕聲打斷,似笑非笑對沈慕道,“禹王殿下這是想要以人情壓人?本宮尚未滿十八歲,這幾年經曆的朝堂風雲沙場狼煙都比不上母親逝於我懷裏的苦痛磨折,敢問禹王殿下,我母親一命,貴國打算如何償還?”

  她這一語驚人,滿座震驚,連嚴翮也有些不解,當年的事他也沒想到雍黎會在這個時候提起,一時也不知道該如何緩和局麵。

  大殿內頓時詭異地安靜,眾人均麵麵相覷有些尷尬,唯雍黎淡定淺笑。

  沈慕也算是素來長袖善舞的一個人,片刻寂靜之後,他笑道,“方才是本王說錯話,宣陽殿下見諒。今日所談之事本與當年事無關,宣陽殿下若仍有何指教之處,待這裏事了之後,本王恭候殿下大駕。”

  雍黎似笑非笑看著沈慕,慢慢在上璋一方主使正座坐了下來,道,“既然禹王殿下都說是當年舊事了,本宮自然也不會在這裏糾纏浪費時間。諸位請坐,開始吧。”

  眾人兩側坐下,先開口的是陳國之前那個出言不遜的年輕副使,“之前所談我雙方爭執不下,今日我再重申一遍,天築山我陳國不會相讓分毫,還請貴國明確。”

  “我也想提醒貴國一句,此次和談是我上璋為主導,貴國要考慮的事,不是拒絕!”嚴翮看一眼雍黎,見她一動不動安坐在座位上,顯然是不想開口接話的樣子,隻得代為出言。

  “嚴副使此言,本王不敢苟同。貴國可表明你們的態度,而我國亦可表示我們的立場。天築山是我陳國屏障,更是我陳國始祖當年的龍潛之地,所以,我們絕不可能讓!”

  沈慕言辭不激烈,卻顯然落地有聲,他看著雍黎,緩緩道,“宣陽殿下,有何表示?”

  “禹王殿下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我們還有什麽談下去的必要?”雍黎慢慢開口,反問。

  “何意?”

  “我軍已占獻城,炎,姚二城不過再向前五十裏罷了,我璟王軍已退,但雁元關守軍尚在,禹王殿下說那話,是篤定我們不敢有長驅直入的打算!”

  雍黎始終是清清淡淡拒人千裏的態度,說的話卻向來不顧人臉麵,陳國那幾位副使頓時拉下臉來,若不是顧忌著雍黎的身份想必早就拍案而起了。

  “除了獻,炎,姚這三城我國絕不可能相讓,其他方麵,隻要貴國要求合理,我們或可有所退讓。”沈慕止住怒意將起的眾副使,語氣甚為和熙對雍黎道,“但是我國被俘的諸將領兵士,還請貴國釋放送回。”

  “下官請教禹王殿下一句,何為合理要求?合不合理還不是你陳國一句話?貴國如此勢盛,有何依仗?難道真想繼續打下去?”

  說話的是上璋這邊以為姓金的副使,三四十歲的青年男子,雍黎看著他半晌,沒想起他之前的官職是什麽,她伸手揉揉有些隱痛的太陽穴,道,“我今日初來,煩請金大人與我說說我方當時初擬的和約條件,也讓陳國諸使也再聽一遍。”

  那位金副使目光一亮,算是見識這位公主殿下落人麵子的本事,他端端正正地執文書一條條讀下來。

  雍黎其實之前早就仔細地翻閱過文案,也聽嚴翮詳細地匯報過,平心而論,她覺得上璋的要求也著實是獅子大開口了些。不過……,她心下一笑,自古以來,國之交涉,你來我往,皆為己利,不正如商人議價?賣者出高價,買者求低價,費盡唇舌隻為毫利。

  金副使每讀一條,陳國諸使麵色便變上一分,唯有沈慕還能勉強保持他作為皇室子的雍容,他慢慢朝雍黎一看,狀似沒有領會她此舉的意味,他道,“本王是武人,不懂公主殿下曲折婉轉的言外之意,也沒有那個興致去理解,公主殿下有什麽想法請明說。”

  他這話說完,金副使恰好讀到“……供閔州良馬三千匹”,雍黎拂了拂袖子,金副使會意,忙停了下來。

  雍黎道,“既然貴國不讓獻、炎、姚三城,那另換三城如何?”

  “殿下!”

  她這話一出,還未等陳國那邊有什麽表示,嚴翮立刻就出聲打斷,“割讓獻、炎、姚三城是陛下的意思,殿下作此退讓是不是請示一下陛下?”

  “此次和談,陛下全權交給本宮,諸位不必有所顧戀。”她淡淡丟下這句話,雖說是堵了嚴翮等人的口,其實也是告訴陳國諸人,此次和談她有絕對權力,完全可做主一切事務。

  “願聞其詳。”沈慕臉色稍稍緩和。

  “恭、顧二城,再加一個小東州。”雍黎也不賣關子,很幹脆地報了三個城池的名稱。

  恭、顧二城與平野相接,緊鄰靖平關,原本就是上璋國土,在二十年多前被陳國占了去,如今再要回來也算合情合理;而小東州則是靖平關外的一處城池,雖是一州之稱,其實麵積不過也就與顧城相差無幾,因它地處陳國最東端,故素有小東州之稱。

  這個小東州在陳國的版圖中,被環繞在一片山脈之中,北側又是千百年來的戈壁沙漠,加之這幾年又被清平軍占領,對陳國來說確實是雞肋。沈慕是聰明人,各方周全考慮之後,他絕對會用原本就屬於上璋的恭、顧二城和一個可有可無的小東州,來換於陳國而言意義非凡的獻、炎、姚三城。

  “據本王所知,小東州地勢惡劣,且清平軍猖獗,宣陽殿下要這麽個地方何用?”

  雍黎的爽快讓沈慕有些疑心,但他又實在想不明白雍黎到底是什麽打算。

  “小東州戈壁林外有一處天生的萬畝杏花林,我很喜歡。”雍黎慢慢一笑,“我母親一個人在平野難免寂寞,這地方離平野不遠,將來我身後,葬在這裏也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