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博弈
作者:雲間行一重      更新:2020-12-27 18:13      字數:2662
  “宣陽殿下何出此言?”沈慕目光微凝,而語氣卻尋常,“國家政事自然放在談判桌上,我今日來見公主,自然不談身份地位。”

  “禹王殿下為人豪烈正直,本宮不及。不過往事曆曆在目,因果未定,本宮記得,想必禹王殿下也一清二楚。”雍黎沒有笑意地淡淡一笑,“你現在與我說這話,不覺得可笑?”

  沈慕一滯,似乎沒有想到她會如此毫不客氣,他微微咳嗽兩聲,略略掩飾尷尬。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沒有永遠的朋友,自然也沒有永遠的敵人,我與殿下如何就不能有合作?”沈慕眉頭舒散,目光卻閃動了兩下。

  “成大事?”雍黎不鹹不淡地看他一眼,“禹王殿下是陳帝之子,王爵之尊,為那至尊之位有所謀也算名正言順。但我璟王府已經盛極,又能成何大事?禹王殿下這話,未免有些過了?”

  “殿下說笑了,本王並無此意。再說,至尊之位又如何?若不是為了應一個誓言,權謀誅心哪裏比得上沙場喋血的一生痛快淋漓?”沈慕眼中似有所思,語氣中竟也帶出淡淡落寞來。

  雍黎這下倒正看他一眼,除去天家貴子積年淫浸的雍容,未著甲胄的沈慕看不出幾分沙場久戰的武人風度,反而是在剛毅中帶出幾分文人的執拗。

  似乎感到雍黎在看他,沈慕朝雍黎朗然一笑,“說來,本王還是遺憾未能與宣陽公主在戰場上較量一二。”

  “蒙禹王殿下高看,會有這個機會的。”

  “公主此言有誤,如今兩國和談,前景可期,如何會再起戰火?你我二人想來也做不了敵人,宣陽殿下何不考慮我的建議,與我為友?”

  他這話說得直白,卻並無半點陰私之意,反而坦蕩可見,雍黎仔仔細細地打量他,良久一笑,“如此說來,你能給我什麽?”

  沈慕看雍黎將之前在手裏把玩的博箸擱下,順著她的動作,他的目光也在桌上的六博棋上落了落,道,“宣陽殿下果然是適合與本王合作的人。”

  “殿下擅博,而我長弈。你我行事手段不同,但各有所為,有些事還是說清楚的好。”雍黎淡淡道。

  沈慕的視線深深沉沉地落在雍黎麵上,“宣陽殿下豁達,本王也當無可隱瞞。”

  他往雍黎方向走了兩步,笑道,“殿下不可讓步之處,我可有所讓步。但我陳國兵將,還請宣陽殿下多加關照一二。”

  “禹王殿下說的是韓附北吧?”雍黎似笑非笑,挑眉看他一眼,似乎一點也不意外。

  關韓兩家是陳國的護國柱石,她知道韓附北在陳國的地位,陳國三分之一的兵權皆在掌中,就軍中聲望而言,也就僅次於如今告老榮養在家的關祝。沈慕若想奪位,得了韓附北相助,便等於得了陳國三分之一的軍中勢力,他如此關注韓附北的情況也不奇怪。

  沈慕也是擅察人顏色的人,他一眼便看懂了雍黎似笑非笑的表情裏的深意,他道,“韓將軍忠直,即便於我沒有什麽好處,本王也是要為他周旋一二的,畢竟是一代良將,本王也有不忍。”

  “禹王殿下在我麵前不必如此冠冕堂皇。”雍黎目光清淡看過去,沈慕卻覺得那清淡的目光中有寒霜冰鋒,那鋒刃一刀刀割開他的血肉,直看向他內心深處。

  他想保下韓附北,保下關亭,雖說是立於大義之上,不想為陳國拋灑熱血的賢良將領困囚他國,被折辱被放棄,以至最終丟了性命。但他也自知自己那點並未深掩的心思,他從不憚於將自己的心思昭然,卻也擔心每一次利用會寒了那些持重的老臣的心。

  雍黎目光灼然,良久一笑。

  “猶六博得梟則勝,禹王殿下隻需一步,陳國江山便入囊中,又何須一個韓附北?”雍黎手指在梟棋上劃過,繼續道,“更何況,貴國陛下之意你比我清楚,你以為一個敗軍之將回去之後,還能安穩地重權在握?”

  沈慕猶豫一下,想起眼前這女子向來手段非凡,低聲道,“何為梟棋?”

  “關家。”雍黎收回手縮進袖子裏,很幹脆地給了這個答案。

  “宣陽殿下向來目光如炬,心思謀略非常人可比。”沈慕朗然一笑,伸手取了那枚梟棋,“但是殿下想必不知道,本王與六弟同娶關家女,但我的側妃是關家次庶子所出,而六弟的王妃卻是關家長房嫡女,關家會作何選擇顯而易見。”

  “若想將關家綁在自己這邊,難道僅僅隻能靠姻親維係?有時無需利益承諾,對於某些人,隻要一個姿態,便可讓他們死心塌地。”雍黎微微一笑,溫存清雅,她提醒道,“關祝的妻子和長媳出自固昌周家。”

  作為出生皇室的子弟,自幼生活在那種環境之下,於朝堂局勢自然比尋常人更加敏銳。沈慕幾乎一刹那就想到自家那個六弟的母族木家,與固昌周家有一命之仇,有一個周家在,關家不可能與沈芝毫無隔閡地信任彼此,除非沈芝與木家決裂。

  沈慕看著雍黎清淡的笑意,如春日風中綻放的棠梨,而那清麗的花,卻仿佛飄渺無形,他看不出那花色背後真實的情緒。想起曾經平野戰場上上璋的那位華陽長公主死在關祝的箭下,他不由得有些懷疑雍黎的真實用意。

  雍黎仿佛沒有看到他看向自己目光中的狐疑之色,轉身繼續道,“韓附北,我會護他周全,至於之後會如何,那是殿下您的事。還有關亭,我沒有理由保他,我也明確地告訴你,談判桌上,他會是我上璋的籌碼。”

  她頓一頓,道,“本宮也期待禹王殿下的取舍。”

  沈慕神色微有些凝重,他對上雍黎含笑戲謔的目光,道,“自然不會讓宣陽殿下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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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月十二,從華陽過來的宣陽公主的尊駕浩浩湯湯進了北定門,向來日子過得平淡的百姓,怎會放過這樣的熱鬧,早早地就去齊安大街擠著。

  雍黎站在樓上,臨窗看下麵街道兩側熙熙攘攘的人群,看長長的隊伍車馬一一駛過,然後,她的目光在隊伍中最顯眼的十二匹馬拉的車駕上落了落。

  那是她的座駕,從外麵看似乎除了大一點,也並沒有什麽華麗之處,甚至比普通的車馬還要樸素些,透過車窗隱約看見灰藍的車簾,和車簾掩蓋下似有若無的影子。

  “殿下,車駕已經到了,我們也回府嗎?”連亦看著外麵的車馬人群,微微躬身垂問。

  “津平那邊消息如何?”雍黎沒有回答,甚至目光都沒有從外麵移開,淡淡問。

  連亦奇怪,卻還是仔細回答了,“康王帥三萬兵馬前往,不過半個月就控製了玉戟門,估計月底就能返京。玉戟門殘眾保守估計大概還有數千人,這些人殺不得放不得,還是需得有一個周全的法子。”

  雍黎這下倒頗為讚賞得看了眼自己這個屬下的通透,周全的法子她之前給過皇帝陛下,沈寄是最合適的人選,若讓沈寄鎮壓玉戟門,那這些玉戟門的殘部便可由沈寄名正言順地接手,偏偏皇帝陛下“慈父”之心泛濫,想要給自己這兒子一個機會,機會既然給了,那後續的爛攤子還得他自己收拾,雍黎表示自己絕對不接手這個燙手山芋。

  “這個黎賢總算是看明白了些,也算他還不至於蠢到底。”雍黎最後目光從那車駕上掃過,然後漫不經心的關了窗戶,吩咐道,“你去查查老王爺到哪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