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避嫌
作者:雲間行一重      更新:2020-12-27 18:13      字數:4703
  黃縣西北方向離黃縣較近的石麻縣,因為地勢較高,受這次水災影響並不大。

  雍黎一行人在石麻縣最大的一處驛館落腳,這個名字十分俗氣的“來福客棧”,內裏倒也裝修得簡單別致。

  從平皋趕來的崇大夫正坐在雍黎麵前,細致地給她把脈。

  相比於崇大夫的眉頭微蹙神情嚴肅,雍黎倒顯得很是放鬆,一本書抓在手上漫不經心地翻看。

  “如何了?”出聲的是一直侍立在一側的林軼,對於崇大夫把脈把了有半柱香時間卻一句不發的行為很有些不滿。

  “殿下外傷如何了?”一直故作深沉的崇大夫終於開口。

  “外傷無礙,傷口已經愈合。”

  “那麽重的傷,缺醫缺藥的,能活下來算你命大。”崇大夫摸摸他的胡子,起身拿紙筆寫藥方,“內腑尚有瘀塞,我開些活血化瘀的藥,好好吃上幾劑,另外平素多進些溫氣補血的膳食。”

  雍黎收回手,將衣袖理好,也不惱崇大夫的臭脾氣,溫聲道謝,“多謝崇先生。”

  “殿下素來也該好好保養著身子,別仗著年輕氣盛的不當回事。更何況當年那件事後,你身子本就不比常人,輕易受不得寒受不得傷。”崇大夫一邊開藥,一邊還不住地嘰嘰咕咕教訓雍黎。

  “是,勞先生費神。”

  雍黎不以為忤,淡淡地笑。

  自小以來,她的身體一直都是崇大夫調理,她又時常肯病肯傷的,也不知讓這位雁南第一神醫白了多少根頭發。

  “我也不怕費神,隻是殿下以後出門在外也好歹注意些,多帶些護衛,您若有個什麽意外,屬下便是一死也難向長公主交代。”崇大夫將寫好的藥方交給林軼,原先語氣中還是勸告,末了卻更加帶了鄭重其事的意思來。

  雍黎莞爾,她素來身子也算不上弱,隻是時常傷神,易受風寒,加之身份特殊,一些莫名其妙的暗殺也不少,所以時常會受傷。

  見雍黎不答,崇大夫甩甩袖子,扔下一句“我隨你往華陽”,便推門出去。

  雍黎一個人在屋子裏看了會書,直到門被人推開方抬起頭,覺得脖子低的有些酸。

  阿珠端了托盤進來,兩碟小菜還有一個小盅,笑道,“阿黎姑娘中午並未吃什麽,這是崇大夫讓送來的,那邊藥在煎著,姑娘多少再吃些,也好喝藥。”

  雍黎起身踱到桌旁,見阿珠揭開蓋子後小盅裏的粥,血糯米花生紅棗紅豆枸杞子等熬的稀粥,看著倒也有食欲,便坐下喝了兩口,“我在這裏還有些事要安排,明日晌午才能出發,煩你和你弟弟等著了。”

  “姑娘做的定然是大事,我們不敢催促,自然應姑娘安排。”

  阿珠恭謹地答了,自從知道雍黎身份不凡,她也越發謹慎不敢有絲毫逾越。

  “姑娘,我……”她看著慢條斯理喝粥的雍黎,想著她這些日子的作為,想著她的氣度風華,有那麽一瞬間想將自己的隱藏的秘密脫口而出,盡管她並不知道雍黎的身份,盡管她不知道雍黎於她來說,是敵是友。

  “噠噠”兩聲的敲門聲打斷了阿珠欲待出口的話,雍黎皺皺眉,問,“何事?”

  “少主,平恪統領到了。”

  “進來。”雍黎攪了攪盅內的粥,挑出一顆蓮子吃了。

  門外進來一個青年,簡單的藏青色勁裝,腰間配著一柄長劍,麵容端肅而氣勢內斂。他一見雍黎正欲唱名行禮,卻被雍黎阻止。

  阿珠見此架勢便知他們有事要談,很有眼力地告辭出去,順手帶上了門。

  平恪見四下再無他人遂拱手一禮,“屬下禁軍統領平恪見過宣陽殿下。”

  “不必多禮。”雍黎擱下調羹,打量著眼前幾年未見的青年將軍,“若非有急事,也不會累你馬不停蹄地趕來。”

  “殿下宣召,屬下不敢遲疑。更何況陛下之命,務必要尋到您。”

  平恪原先是在靖節軍中的,後來進了禁衛軍,先前雍黎在定安的那幾年,他一直是雍黎的護衛,所以在雍黎麵前他一直都是自稱屬下,盡管如今他已經是位居二品的禁軍統領。

  “你出來這一個多月陛下那邊無礙?”

  禁軍護衛宮防,輕易不得離守,禁軍統領離朝一兩個月,皇帝陛下的安全誰來負責?那些閑得沒事的禦史們便沒有話說?

  “那邊都安排得很妥當,不會有什麽事。如今已尋到殿下,既然殿下安全無虞,屬下不日也將回京了。”

  “你還不能回去,我有件事需要你去做。”

  雍黎從袖子裏抽出一張紙,仔細地鋪在桌案上,示意他來看。

  平恪仔細地看著桌上鋪著的草圖,隱約是哪裏的地形圖,“這是?”

  “這是祈麟山的地勢圖,北麓我沒有去過,所以缺失未畫。”雍黎點了點其他三個方向,“西側緊鄰黃縣,西南方向有簡水支流經過,山勢往東南側延伸,靠近南側的山脈平緩,而近東側陡峭。”

  “黃縣靠近簡水支流與山勢較陡土質鬆軟山脈,所以此次受災最重?”平恪以為雍黎要與自己討論的是這次水災問題,見了這幅圖便也說了自己的見解。

  “不說水災。”雍黎不置可否,拿起一旁的筆在西側和東南側全了兩處,“這兩處之前因水勢過大出現過塌方,塌方之後祈麟山暗藏的鐵礦便裸露出來,東南側這處因為出現了二次塌方將原先裸露出的鐵礦又掩蓋住了,短時間內不會有人發現,但西側這處自洪水退後便一直被人盯著。據我勘察這處鐵礦極大,你該知道鐵礦於我上璋的重要性。我要你帶兵前往,以防止出現大麵積塌方固山護民為由,守住西側至東南一帶,直到陛下旨意下達。”

  平恪乍一聽聞此處礦脈極大也很是一驚,但聽了雍黎安排也知她已有所安排,隻是不知道她為何旨意要自己在此護守。

  雍黎似乎知道他的不解,難得給他解釋了,“這麽大的礦脈難得,暗中覬覦的人不少,我不敢輕易將此處消息放出來,也不能輕易安排各地守軍前往,需得陛下純臣,有陛下旨意,方得周全。”

  “璟王封地的琚州離這裏也不遠,殿下完全可調琚州守軍前來。”平恪還是有些遲疑。

  “我的封地和璟王封地幾乎占據整個雁南,勢力過大易引猜忌,此處礦脈之重已關國家之基,消息一旦放出,若我或璟王府有所牽扯,便是陛下不以為意,那些禦史們恐怕也不得輕易放過;若被有心人利用陷害,一旦牽上謀反之名,不得善終的不僅是璟王府,還有華陽府。”雍黎擱下筆,將那幅圖重新折好,推到平恪麵前,“所以,此事我必須置身事外。”

  以雍黎的性子,話從來不會說到這個份上,這次想必會牽扯頗大,平恪也不再遲疑,將那張圖妥善地收好,“殿下既已考慮周全,安排妥當,想必陛下旨意也很快就會下達,到時也會有軍隊接手,這些日子我定會處置妥當,殿下放心。”

  “你做事我自然放心。”雍黎想了想,又道,“若有什麽阻攔,用陛下的名義就好,我已經上奏過了。”

  “是,屬下能處理。”平恪躬身一禮告退,“事不宜遲,屬下這就去安排。”

  雍黎點點頭,推開臨街的一扇窗,太陽已漸漸西落,街上人群也漸漸少了,她看了眼東街府衙的方向,不過半刻,又關上了窗。

  回身的時候一不留神撞上了靠窗的小茶幾,茶幾上灰色的布袋子裏咕嚕嚕滾出了兩個小石塊,正是之前林亦到崖間撿的。雍黎撿起來摩挲了兩下,就這茶幾旁的矮榻躺上去,仔細地觀察起來。

  雍黎知道自己並無冼家傳承的勘探之能,也並不能看出祈麟山礦脈的走向和數量,自己所知道的模糊的大概也全靠這些日子在山間的觀察,以及往日博覽群書,在某些典籍中的隻字片語的提及。

  雍黎想著自己是不是抽空往雁西一趟,想了想又算了,冼家嫡係已亡,縱然仍有旁支散落雁西各地,但想來冼家的傳承也落不到他們頭上。

  本著閑事讓皇帝陛下操心去吧的良好心態,雍黎將手裏的東西收了起來,決定先回華陽休息一段時間,朝中之事一概不問。

  當晚倒也沒什麽事,雍黎早早地便窩在屋裏,林軼不放心執意要給她守夜,被她攆回了自己屋子。這暗中跟了那麽多暗衛,還需要他多此一舉,不是明白告訴別人,我身份特殊,快來打劫吧!

  隻是次日,她臨時落腳的這處客棧出現了一個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的人。

  成安帝第二子安郡王黎賀等在二樓臨窗的雅座,頎長玉秀的青年眉目刀刻般地清晰分明,深靜穩沉的皇家氣度中有隱隱武人氣勢,繡蟒紋的茶色郡王袍服更襯出了幾分尊貴。聽得身後有些微聲響,黎賀轉過身來,看到從樓梯上下來的雍黎,露出一絲笑意,原先的棱角分明也瞬間柔和了下來。

  “宣陽妹妹,這邊請。”黎賀迎上去,在雍黎身前三尺開外的距離站住,十分有禮地伸手一引。

  雍黎向他微微點頭,也不客氣,臨窗便坐了下來。她早先就知道黎賀是奉命前來處理水災事宜,而她隻是路過石麻縣原以為不會遇到,卻不想黎賀專門來尋她。

  “前些日子宣陽妹妹失蹤的消息傳回定安,父皇可是十分著急,當下便遣了平恪出來尋,如今見妹妹無礙,我們也可放心了。”黎賀在她對麵坐下,親自給她斟了茶,語氣中也是關心異常。

  “無礙,勞安王殿下掛念。”雍黎淡淡道了謝,對這個兩年多沒見的二皇子也沒有給予太多的情緒,盡管昔日這位二殿下也曾予自己善意。

  “兩年多未見,宣陽妹妹似乎與我生分了許多。”

  雍黎看他一眼,心下微哂,實在想不出自己何時與他不生分的。

  黎賀見她沒有回答,也知她的性子,遂轉了話題,“你這是回華陽?”

  “嗯,今年答應了陛下回京的,華陽這邊一應事項總歸要安排妥當。”

  “這是好事,你在封地這幾年,太後娘娘也想你得緊。”黎賀素來有種冷硬的氣勢,卻對雍黎這個妹妹一向關切,乍聽她說今年會回京,麵上雖不顯,心內也是一喜。

  雍黎其實早些時候就收到成安帝,問她年末是否與璟王一起回京,她也是答應了的。隻是明麵上詔令璟王府年末回京的聖旨,成安帝還沒有下達,所以即便是黎賀也不知道她今年會回京。

  雍黎看看外麵天色,今日太陽不太好,看起來有些灰蒙蒙的,不過看來也不像是要下雨的樣子。

  她移了移茶盞,茶盞與桌子發出微微的摩擦聲,“二殿下今日來見我所為何事,還請明示。”

  “也無大事。”黎賀知道她這些年清冷而不願近人的性子,也不惱,“昨日平恪將三千軍暫時駐紮在城外,我便猜測許是你在這邊。卻不想當晚他便領兵從石麻縣往黃縣去了,因他有父皇密旨,我也不便多問。”

  黎賀說著不經意間略帶審視的目光掃過雍黎,見她麵色如常,又道,“今天早先時候,屬下來報,平恪帶那三千人守在了祈麟山下。總歸黃縣事宜也是我負責,我雖然不能幹涉父皇旨意,但想著平恪既然來見過你,想必宣陽妹妹也能給我透露一二。”

  聽他這番話,雍黎抬頭看了眼這個一貫防意如城允執其中的二皇子,也不知想些什麽,良久竟輕輕地笑出聲來,她這一笑不明其意,讓黎賀也覺得有些莫名其妙,他也未曾注意到最後雍黎嘴角勾出的一絲嘲諷的意味。

  “我被困祈麟山近一月,發現山南和西邊極易滑坡塌方,祈麟山附近幾縣百姓不容再有失損,恰好平恪在附近,我便讓他暫時駐守此處等待陛下旨意,也省得再從他城調兵,頗為不便。”

  雍黎語氣平淡,但好歹也算解釋了。

  “這件事自然是妹妹授意,父皇也是知道的,那我便不多插手。”黎賀站起身,“快至午時了,我在旁邊定了桌酒菜,可否請宣陽妹妹賞臉移步?”

  “不必了,今日打算在治城落腳,再不上路怕是晚上到不了。”雍黎起身便離開。

  黎賀看著她離開神色不明,也沒想過她能接受,隻是,為何心裏不太好受呢?

  “殿下,這丫頭也太目中無人了些!”黎賀身側的長隨也是這兩年才到他身邊的,並不認識雍黎,見雍黎這樣清傲,倒沒有自己主子那般平靜,不由憤憤地替主子打抱不平。

  “放肆!”黎賀低喝一聲,“她也是你能出言所指的?”

  “屬下這不是替殿下不平嗎?她是什麽身份,殿下是什麽身份,殿下都這般低身了,偏偏她毫不領情。”那長隨似乎頗得黎賀信重,便是被斥,不說俯身請罪,反倒替黎賀不平。

  “她啊……”黎賀神思渺渺,語氣中有些無奈,良久方道,“如今我尚可與她論兄妹之義,若真論君臣之禮,你以為我真當能如今天這般與她平禮相待?”

  看到身側那人震驚詫異的神色,黎賀又道,“她雖性情平淡,也不會將些許小事放在心上,但你以後見她,不可無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