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家哥兒進京，昭華夫人總算有由頭能回娘家看看，太傅大人程錚捏著酒杯，狹長的鳳眼裏晦暗不明，他淡淡說道：“到了娘家，什麽該說心裏可要有數些。”

  自那次兩人狠狠吵了一架後，陸昭華心裏就明白，夫妻之間唯有利益可以牽連，程錚雖高居太傅之位，但終究家業單薄。

  而孔家卻是書香門第，時代清流，在朝堂之上威望極高。

  可舅父早已是七十歲的高齡，他還能為這些晚輩遮風擋雨多久？

  陸昭華一路上都是心事重重的，她必須要在大夏將傾之前，把後路找好。

  大門前，兩位嫂嫂早早就候在那裏等候，可其中又有多少真情實意？大哥陸本修被抓入獄，可她這個妹妹卻消失得無影無蹤。

  若不是母親還強撐著一口氣，若不是孔家哥兒要進京趕考，兩位嫂嫂萬般無奈下，怕是不願再見她。

  陸昭華夫人福身行禮，溫柔說道：“大嫂嫂、二嫂嫂安好。”

  陸大娘子陳崢嶸還如先前那般，將手伸出來，親熱地說道：“好妹妹，你這般行禮，若是被太傅大人知道了，定要說我們這兩個村婦不懂規矩，竟讓堂堂的一品誥命夫人給我們請安。真真是罪過，應該是嫂嫂給你請安。”

  陳崢嶸麵上熱絡，但嘴上卻甚是擠兌人。陸昭華臉色微訕，也深知是得罪狠了大嫂。

  倒是陸二娘子撇眼大房，冷冷說道：“大嫂說話夾槍帶棒，可別把我也捎帶進去。”

  陸二娘子不惱，繼續笑著說道：“那是，二弟妹早就想分家，奈何老太太不肯放人啊。”

  陸大老爺被抓入獄，鬧得府內人心惶惶。陸二娘子想了又想，還是覺得要早早撇清與大房之間的關係。否則，怕是會遭受無妄之災。奈何，陸老夫人一直把家族的名望掛在嘴邊，這事兒隻得作罷～

  一旁的馮媽媽雖不及佟媽媽會察言觀色，但好歹在這大宅院裏熬了許多年，見氣氛有些僵硬，適時地說道：“大娘子、二娘子、昭華夫人，老太太還在屋內等著，若是等久了，怕是會派葉媽媽來找人。”

  陸大娘子也知在大門口說話，實為不體麵。便繼續擺著笑臉說道：“瞧瞧咱們姑嫂，許久未見麵，竟親熱的忘了規矩，快快入府說話。”

  陸二娘子憋著氣，不等陸大娘子與昭華夫人進府，自己便提著裙擺仰著下巴進府。

  陸大娘子臉色微寒，卻依然溫柔地笑著說道：“瞧瞧，你二嫂就是這般急脾氣。”言罷，便熱絡地拉著陸昭華進府。

  陸老夫人正幫著孔家哥兒收拾物件，不忘在旁叮囑道：“科舉考試從來都是辛苦差事，在考場上穩重答題，姑奶奶等著咱們孔家再出一位賢臣。”

  孔家哥行禮，謙遜道，“孫女定不負您期望。”他看向一旁幫忙收拾行裝的五妹妹陸亦涵，心裏暖暖的，姑奶奶的意思他或許能猜出一二，若是他能中進士，家中的親事想必是要提上日程。

  五姑娘陸亦涵笨拙地收拾著衣物，孔青鬆走上前，溫柔說道：“真是辛苦五妹妹了。”

  如此嚴肅的語氣從少年嘴裏說出來。五姑娘陸亦涵噗嗤一聲笑了，裝作極老成般說道：“那作為回報，哥哥是要幫妹妹做糕點、倒茶水嗎？”

  明媚的笑容晃的孔青鬆心泛漣漪，白皙的臉頰有些許紅潤，他似是想到了什麽，扭頭便跑向屋外。

  不一會兒，他大汗淋漓地跑進屋內，手裏握著熱氣騰騰的油酥餅，他喘著粗氣，溫柔說道：“五妹妹素來喜歡桃花樓的果子餅，可不想今日去的晚，店裏夥計說賣完了。昨日，我瞧著妹妹喜歡吃牛肉餅，便買來些，你嚐嚐味道如何。”

  手裏的牛肉餅鮮香酥脆，已經有太久沒被人如此關心過了。

  一旁的嵐語小聲揶揄道：“姑娘，這可是孔家哥哥特意托前門的小廝張武，兩人騎著馬跑了兩條街才買到的。”

  被這般珍重對待，於她一個庶女而言，卻不見得是件好事。

  口中的食物也似是失去了原先的味道，她似乎已經預料到，若是她被孔家哥兒放在心上，會對大房造成怎樣的衝擊了。

  孔青鬆是孔老太爺的嫡孫，千嬌萬寵著長大，他自然想不到自己興師動眾的去買一塊牛肉餅會對一個庶女帶來怎樣天翻地覆的改變！

  正想著事情，陸大娘子、陸二娘子和昭華夫人進了屋。

  陸大娘子看著五姑娘手裏的牛肉餅，笑眯了眼，溫柔說道：“還是咱們孔家哥兒知道疼妹妹，明日還要進考場，今日竟還巴巴的上街給五丫頭買牛肉餅。”

  孔家哥哥聽不出陸大娘子嘴巴裏的彎彎繞繞，還以為是打趣他，便嗬嗬地笑出來，拿出竹筐裏其他的點心，溫柔說道：“大娘子說笑了，汴梁城街市熱鬧，晚輩還買了些其他的吃食。”

  傻傻的少年，行為上卻帶著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味道。

  陸大娘子的笑容愈發濃厚，她說道：“難為孔家哥兒惦記，但我們這些老婆子年歲大了，不似五姑娘般好胃口。”

  一時間，屋內其他女眷都齊齊看向五姑娘。五姑娘陸亦涵臉紅紅的，她深吸一口氣，將牛肉餅放在桌子上，福身行禮後，這才溫柔說道：“到底是女兒嘴饞，竟惹母親埋怨。祖母最近胃口愈發不好，青鬆哥哥擔憂祖母身子，特意到街上買來各色小吃，女兒瞧著實在嘴饞，便忍不住多吃了些。”

  一旁站著的陸二娘子鍾毓，也在旁邊幫腔道：“大嫂胃口不好，是因為大嫂年歲大了，牙齒咬不動這些美味。”她拿起筐子裏另一塊牛肉餅，咬了口便滿眼放光，忙問道：“是城東拐角朱家的生意嗎？”

  孔家哥兒臉蛋紅紅的，點頭稱是。

  陸二娘子笑著，繼續說道：“這孩子可真孝順，這牛肉餅可是二嬸娘最喜歡的，天天吃都不夠，可你二伯父嫌離家遠，總是十天半個月才買一回給我解饞。今日，可是沾了老太太的光，又吃上了。”

  小女兒般的玩笑話，逗樂了屋內的眾人，倒顯得陸大娘子剛剛那些話有些小家子氣。

  五姑娘陸亦涵輕輕鬆口氣，她知道陸二娘子這是在幫她解圍，但陸大娘子陳崢嶸可是出了名的精明能幹，她的眼裏能揉沙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