懦夫
作者:長生千葉      更新:2020-12-27 08:34      字數:11297
  “潑醒他!”

  嘩啦——

  冬日的天氣本就寒冷, 兜頭的冷水潑灑下來,猛地飛濺起水花,直接將五花大綁的男子澆了一個透徹。

  水珠順著男子的鬢角往下流, 似乎瞬間便要結冰,濕透了衣袍,貼在胸口上, 胸口急促的起伏著,因為沒有意識,嗆了一口水, 冰冷的水珠吸進鼻子中,發出激烈的咳嗽聲。

  由餘被冷水潑在臉上、頭上、身上, 咳嗽著猛地睜開眼目。

  虎目睜開,一瞬間,嚇得潑水的士兵後退了好幾步,險些沒有站穩。

  由餘堪堪醒來,身上滴著水,冰冷的水珠順著他的頭發往下淌, 眼目也被冷水迷了, 眯著眼睛仔細去看周圍。

  一個聲音哈哈大笑著說:“由餘, 沒想到罷,咱們又見麵了。”

  由餘這才抬起頭來,對上了那說話之人的眼目。

  四周十足昏暗,應該是一間營帳, 由餘的思維還在昏迷之前,他記得自己回了屋舍, 本想休息, 卻發現舍中有人, 推門一看,原是凡太子。

  凡太子搭著由餘明日便要出征的借口,想要為他檢查傷口,隻不過後來……

  無錯,就在二人親密的交換著吐息之時,由餘突然發現凡太子的口中竟然藏著東西,他後知後覺,已經來不及了,登時一股頭目暈眩的感覺湧上來,渾身無力,一句話沒說出口,已經昏厥了過去。

  再次醒來的時候,就是眼下。

  由餘眯著眼睛向四周去看,對上說話之人的眼目,對方是個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衣著很是古怪,一看便不是中原人。

  由餘的眼眸微微一動,對方說:“怎麽由餘,你不認識本王了?”

  在這個年代,能稱王的便是周天子,當然了,不服管教的楚國也稱王,和周天子分庭抗禮,除了楚國,有一些蠻夷也會自稱為王。

  而眼下這個人,由餘認識,不正是昔日裏由餘效力的山戎首領,屠何國的國君麽?

  屠何王哈哈而笑:“怎麽,想不到罷?咱們老友,終是又見麵了!”

  由餘捋順樂吐息,身體冰冷的厲害,冷水濕透了衣袍,已經要結冰了,他的手腳不能動彈,被綁在木樁之上,幾乎是五花大綁。

  屠何王見由餘不言語,又說:“周人到底是如何迷了你的心竅,用了甚麽巫術,竟讓驍勇如此的由餘將軍為他們賣命?!”

  由餘仍然沒有言語,表情冷冷的,也沒有一點子懼怕。

  屠何王見他不說話,幽幽的一笑,說:“好啊,你一心效忠周人,想幫周人打天下,我便讓你看看,周人是怎麽對待你的!”

  他說著,朗聲說:“請凡太子進帳!”

  “嘩啦——”伴隨著掀開帳簾子的聲音,一個纖細高挑的男子跟隨著兩名屠何士兵走了進來。

  由餘定眼一看——凡太子!

  絕對是凡太子無疑,化成灰由餘都認識,他方才還一臉平靜,如今看到凡太子走入屠何人的營帳,登時掙紮起來,身上的鎖鏈發出“嘩啦嘩啦”的震顫聲,一雙虎目危險的死死盯著凡太子。

  “凡廖!”由餘沙啞的怒吼著。

  凡太子走入營帳,並沒有多看由餘一眼,不,應是說根本沒有看由餘一眼,對屠何王拱了拱手。

  屠何王很是欣賞由餘這激動的表情,說:“多虧了凡太子,我們才能抓到由餘這個叛徒,凡太子想要甚麽,隻管說明罷。”

  由餘聽到這裏,更是怒火中燒,一張冷漠的臉麵漲得通紅,目眥盡裂的瞪著凡太子,仿佛要吃人,聲音沙啞的說:“凡廖!你竟把我出賣給山戎人?難道你忘了山戎和凡國的血仇麽?!”

  凡太子麵色仍然十分平靜,終於看了一眼由餘,那張溫柔的臉麵似乎根本沒有改變,語氣也很溫和,說:“由餘將軍,廖正是因著銘記這筆血仇,才會如此。”

  由餘冷笑一聲,說:“事到如今,你還在給自己找借口?!你把我賣給山戎,還說甚麽大義?!”

  凡太子已經不理會由餘,轉身對屠何王說:“廖進獻由餘將軍,是想和屠和談一談條件。”

  “哦?”屠何王笑著說:“談條件?凡國太子,想要和我談甚麽條件?”

  凡太子語氣很平靜,說:“屠何有言在先,隻要將叛徒由餘交出來,便不會對我凡國下手。如今由餘已經在此,廖想用由餘的性命,換取我凡國萬千百姓的性命。”

  屠何王說:“凡國太子的野心不小呢。”

  凡太子眼眸微微一眯,說:“這是你們屠何人自己說的,隻要交出叛徒由餘,便不會為難凡國,如今由餘就在這裏,難道屠何人也會食言麽?”

  屠何王冷笑一聲,說:“我們屠何人,不像你們周人陰險狡詐,當然,我們不會食言,但是……”

  屠何王話鋒一轉,說:“你不配與我談。你不過凡國一個小小的太子罷了,如今你們的周王就在凡國,你一個太子說話管用麽?倘或想要和談,就讓你們周王來和談!”

  凡太子似乎早就料到屠何王會這麽說,並沒有太多的驚訝,看了一眼由餘,說:“想要天子前來談和,這有什麽不可?天子之所以敢和屠何一戰,正是因著得到了知己知彼的由餘,而現在由餘已經在你們的手上,你們不防寫移書一封,讓人帶給天子,天子沒了把握,絕不可能與屠何開戰,和談指日可待。”

  屠何往奇怪的看了一眼凡太子,說:“凡太子也是周人,而且還是凡國的儲君,你們凡國不是素來怨恨我們屠何人麽?為何今日要如此幫襯與我屠何?難不成是有詐?!”

  凡太子眯著眼睛,眼神平靜,大有一種心如止水的漠然,說:“的確,凡國之人沒有不怨恨屠何的,但廖也清楚,依靠我凡國的能力,根本無法與屠何開戰,不過自取滅亡罷了,徒勞流血。說到底,廖要的不過是保住凡國百姓而已,隻是不開戰如此簡單,相信這點子和你們屠何人並不衝突,不是麽?”

  屠何王哈哈大笑說:“好一個識時務的凡國太子!我倒是有點子欣賞你了,無錯無錯,咱們倒是不衝突,那正好,你便修書一封,待我屠何勇士帶給你們的周王。”

  由餘聽著他們談判,死死盯著凡太子,說:“凡廖,你這懦夫。”

  凡太子看向由餘,輕聲說:“如果是為了我凡國的百姓,那麽廖……甘願做這個懦夫。”

  姬林手中捏著屠何送來的移書羊皮,氣的“啪!”一聲扔在凡伯的腳邊,沙啞的質問:“凡伯,看看你的好兒子都做了甚麽好事!”

  今日一早,凡太子便不知去向,沒人見過凡太子,凡伯還在奇怪,昨日自己和凡太子抱怨了幾句,凡太子隻說自有法子,今日大軍都要出征了,也沒說出到底是甚麽法子。

  凡伯無端端被嚇了一跳,低頭一看那小羊皮,登時魂不附體,“咕咚”一聲竟然跪在地上,他萬沒想到,凡太子的法子,是偷偷擄走了由餘將軍,將由餘將軍獻給屠何人。

  凡伯有個特點,那就是膽子小,畢竟凡國的地界太小了,是個夾縫生存的小國,因此凡伯的膽子素來不大,懼怕周邊的大國,懼怕周邊的蠻夷,還懼怕周天子,便沒有他不怕的。

  凡伯腿一軟跪在地上,使勁磕頭說:“天子……天子明鑒啊,犬子……犬子也是為了大局為重,所以……所以才出此下策……”

  姬林冷冷一笑,說:“凡太子大局為重?私下擄劫了我王室將軍,獻給山戎人?聯合山戎人來要挾寡人和談會盟?好得很,好得很呢,好一個以大局為重的凡國太子!”

  凡伯膽子不大,沒成想自己的兒子膽子卻這麽大,也不知該怎麽辯解,隻好求饒說:“天子饒命,天子饒命……”

  一時間四周嘩然起來,天子已經命令出兵,和山戎決一死戰,結果現在好了,臨出發前竟然發生了如此荒唐之時,自己人把自己人給坑了,凡太子擄劫了主將獻給敵軍,這倘或傳出去,怕是奇恥大辱,足夠被人笑話整整三年的。

  “凡太子罪該萬死!”

  “凡國竟如此膽小,將主將出賣給山戎人!”

  “隻是這也賴不得凡國啊,山戎來勢洶洶,咱們打不過啊……”

  什麽樣的聲音都有,各種各樣的抱怨和猜測,總之亂成一鍋粥,更別說出征了。

  祁律皺了皺眉,眼下他們失去了知己知彼的由餘,如果沒有由餘,誰也不敢真的對山戎人下手,沒有百分之百的勝算,誰也不能拿打仗開頑笑,尤其凡太子這麽一來,軍心大挫,銳氣都給削沒了,還怎麽和山戎打仗?

  祁律低聲說:“天子,為今之計,已然無法開戰,看來隻有和談會盟了。”

  屠何人送來了移書,上麵明確了會盟的地點和時日。和談之地就在不遠處的井峪山林。

  姬林雖然氣怒非常,但如今已經沒了法子,被自己人斬斷了後路,況且由餘還在屠何人手中,稍有不慎,好不容易招攬來的由餘很可能一命嗚呼。

  姬林眯眼盯著凡伯,說:“凡伯,你們不是一心想要和談麽?很好,寡人便給你這個機會,井峪和談,凡伯你來全權負責。”

  凡伯一聽,還是有些打抖,山戎人凶狠異常,井峪山林地勢又複雜,去這個地方和談會盟,無異於羊入虎口,別說是天子了,就連凡伯也覺得,這次和談怕不是那麽容易,不知其中有沒有詭計。

  山戎的大軍就駐紮在井峪山林裏麵,屠何人非常熟悉山地,因此在井峪和談對他們相當有利。

  冬日的天陰沉沉的,雖然是正午,卻蒙著一層昏黃,陽光照不透厚厚的雲層,掙紮著泄露出一點點迷離的光線,灑在山林崎嶇的道路上。

  洛師的虎賁軍很快抵達了井峪山林,在山峪門口,便看到一隊把守的屠何士兵,那些士兵看到他們,說:“大王有令,周人最多帶五十人上山。”

  “甚麽?!五十人?!”凡伯第一個震驚的喊出聲。

  要知道井峪山林裏都是屠何人的士兵,而他們想要上山和談,隻能帶五十個人,這分明就是“鴻門宴”,一看便知沒安好心。

  屠何士兵說:“無錯,就是五十人,大王有命,其餘周人,山下等候。”

  屠何人似乎捏住了他們一定會來和談會盟,因此態度非常囂張,不過是個士兵,卻一副趾高氣昂的模樣。

  大批的虎賁軍被攔在山下,根本不能上山,雖然選擇了一些精銳隊伍,但僅僅五十人,這數目實在太小了。

  眾人跟隨著屠何馬士兵上山,很快就看到了“會盟大營”,說是會盟大營,根本沒有什麽大營,因為環境非常簡陋,並沒有會盟的誠意,到處焦黑的一片,殘垣斷戟。

  一個聲音突然插了進來:“祁太傅看這裏是不是十足眼熟?”

  就見一個高大魁梧的男子,被屠何士兵簇擁著走過來,衣著比其他人都要鮮亮,應該就是屠何人的頭領。

  屠何王走過來,說:“這和談大營,可是昔日祁太傅一手布置的,不知祁太傅還記不記得。”

  祁律眯著眼睛,這四周自然熟悉的很,不正是山戎馬賊的大本營麽?祁律被擄劫上山,還在賊窩裏住了一天,下山的時候一把火將賊窩全都給燒了。

  如今山頭上殘垣斷戟一片,到處焦黑,還有一些沒能燒幹淨的建築,正是祁律的傑作。

  屠何王目光死死盯著祁律,說:“祁太傅威名遠播,一夕之間俘虜我屠何士兵數千,昔日裏我隻有幸聽說祁太傅的大名,今日終於如願以償,得償一見啊!”

  姬林聽著屠何王的“寒暄”,往前走了一步,正好攔在祁律麵前,將祁律護在身後,別看他年紀不大,但是天子的威嚴已經恰到好處,淡淡的說:“今日寡人與屠何會盟於此,想必不止這些寒暄罷?盡早開始會盟罷。”

  屠何王說:“也是,請罷!”

  眾人一起入了營帳,一走進去,凡伯立刻睜大了眼睛,一眼便看到了站在營帳中的凡太子。

  凡太子和平日裏一樣,麵色平靜,帶著一股子溫柔,長身而立,看起來風度翩翩,溫文爾雅。

  跟隨而來的卿大夫們也一眼就看到了凡太子,立刻喧嘩起來:“是凡太子!”

  “這叛賊!”

  “他果然投靠了屠何人!”

  凡太子聽著眾人的吵嚷,一點子反應也沒有,還是那般平靜,猶如止水一般。

  不隻是凡太子,營帳中還有其他人,那就是由餘!

  由餘被五花大綁,綁在木樁之上,身上纏繞著鎖鏈,似乎生怕他逃跑一般,眾人走進來的時候,正好看到一個屠何士兵手裏握著鞭子,喝罵說:“老實點!”

  說著,“啪!”一鞭子抽下去,正好打在由餘的麵頰上,由餘的臉麵一片,臉頰半麵從顴骨到嘴唇,瞬間浮現出一道血紅色的傷痕,異常的紮眼。

  屠何王走進來,假惺惺的說:“誒,你怎麽能如此對待由餘將軍呢?由餘將軍昔日裏是我們屠何的大夫,就算由餘將軍不仁,我們也不能不義啊!”

  由餘身上何止是這一處傷口,除了臉上,他的胸口上也還有幾處鞭子抽打的痕跡,衣裳裂開,斑斑駁駁的血跡,幸而都是皮肉傷,並沒什麽太嚴重的。

  姬林陰沉著一張臉,說:“廢話少說,如你們屠何所願,今日寡人是來會盟的,看文書罷。”

  屠何王卻說:“不忙不忙,在看文書之前,咱們不防助助興。”

  他說著,啪啪拍了兩下手,隨即一眾屠何美女走進來,端著承槃魚貫而入,將好些吃食放在案幾之上,又有女酒將羽觴耳杯倒滿酒水。

  眾人麵麵相覷,難不成屠何人想要和他們邊飲邊談?

  屠何王一揮手,說:“我素來聽聞,你們周人的太傅,都是從膳房裏出來的夥夫。”

  祁律一聽他這個開場白,就知道沒安好心。祁律的確是膳房小吏出身,很多人都喜歡拿這個事情紮筏子,雖祁綠本人沒有半點看不起膳夫這個行當,但如今的觀念所限,貴胄們一邊享受美食,卻又一邊不恥理膳之人。

  屠何王輕蔑至極,說:“我還聽說,前些日子就是祁太傅在酒菜裏動了手腳,才致使我眾多屠何勇士無法迎戰,被你們周人俘虜。”

  井峪山林上的馬賊,的確是這般被俘虜的,簡直是兵不血刃,他們食了祁律做的卷餅,結果一個個拉肚子,根本無法端起兵刃,沒有反抗便全都被抓了起來,俘虜成千,數不勝數。

  屠何王說著,嗓音越發的咬牙切齒,說:“都說你們周人狡詐,我以前倒是沒覺得有甚麽,直到聽說祁太傅的計謀,那當真是佩服佩服,今日巧了,我們也為祁太傅準備了一些菜色。”

  屠何王指向案幾上的菜色,就是方才那些屠何美女送進來的酒菜,又說:“我們屠何人,不像你們周人狡詐多端,從來都是有一說一,有二說二,我便與你們直說了罷,這些酒菜裏,隻有一道沒有下毒,其餘全都摻雜了劇毒之物。”

  他的話音一落,眾人立刻遠離案幾,凡伯膽子最小,嚇得趕緊向後錯,“嘭!”一聲碰到了案幾,差點把案幾撞翻。

  屠何王欣賞著眾人的表情,尤其是凡伯的膽小怕事,似乎取悅了他,哈哈大笑說:“在會盟之前,我也想效仿祁太傅,請祁太傅嚐一嚐宴席,請祁太傅隨意挑選。”

  祁律垂頭看了一眼案幾上的菜肴,他還沒開口,姬林已經率先開口了,冷冷的說:“倘或祁太傅不挑選呢?”

  屠何王似乎早有準備,說:“不挑選?那也好的很呢。今日我好心宴請祁太傅享用美食,如果祁太傅不給我這個麵子……”

  他說著,指向被綁在木樁上的由餘,說:“那我就令人將由餘的手指,一根根砍下來,然後再挖掉他的眼睛,割掉他的舌頭。”

  “我聽說周人的天子最是看重人才。”屠何王笑眯眯的說:“卻不知在周王心中,到底是夥夫出身的祁太傅重要一些,還是做慣了叛徒的由餘將軍更重要一些了。”

  眾人登時嘩然起來,沒成想屠何王如此歹毒,竟然讓天子在祁律和由餘之間二選一,這宴席上這麽多酒水菜肴,隻有一道沒有投毒,其餘都摻雜了劇毒,祁律就算有九條命,也不夠試的。再者說了,誰能保證這些菜色裏真的有一個無毒,說不定全都下了劇毒,隻要試菜基本就是必死無疑。

  但如果祁律不試菜,死的就是由餘……

  姬林的臉色非常難看,他的手搭在腰間佩劍之上,緊緊扣住劍柄,指節發白,似乎下一刻便要發難。

  “啪……”一聲輕響,祁律伸手按住姬林的手背,對他搖了搖頭。

  屠何王靠在席上,大馬金刀,招了招手,兩個女酒湊過去,一邊一個,立刻給屠何王喂酒,一時間鶯歌燕語,好不熱鬧。

  屠何王舉起羽觴耳杯,說:“怎麽?祁太傅,幸酒啊?看來祁太傅不喜飲酒,這點子和我們屠何人不一樣,我們屠何人見到友人,就喜歡飲酒,不過無妨,既然祁太傅不喜飲酒,幸食也一樣,請請,萬勿客套了去。”

  祁律掃了一眼案幾上的吃食和酒水,臉色十分平靜,說:“豬肉太腥,牛肉太柴,羊肉太臊,韭菜沒洗幹淨,雞蛋還夾著碎殼,這麽多好食材,可惜可惜,屠何卻沒有一個好廚子,竟做成了泔水,當真是暴殄天物。”

  屠何王一臉勝券在握的模樣,沒成想祁律一開口,竟然把這菜色數落的一無是處,屠何王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如今這個情勢,分明周人是魚肉,屠何是刀俎,祁律竟還如此悠閑,仿佛一點子也不害怕,氣定神閑的評點菜色,屠何王能不生氣麽?那火氣噌噌的拱了上來。

  屠何王“啪!”一聲將羽觴耳杯扔在地上,耳杯是青銅的,砸在地上登時蹦起來,蹦起老高,惡聲說:“好啊,看來周王已經做了決定,看來對於由餘將軍,天子還是更愛見祁太傅一些,來人!給我砍掉由餘的手指!”

  “是!”屠何士兵立刻拔刀。

  就在此時,姬林突然沉聲說:“且慢。”

  “怎麽?”屠何王冷笑說:“周王又反悔了?這麽一會子,更加愛見由餘將軍了不成?你們周人都是如此搖擺不定的麽?我嚐聽說周人的天子君無戲言,怎麽今日見到,卻覺得不是這麽回事兒?”

  祁律笑了出聲,說:“你誤會我們天子了,天子所說且慢,並不是這個意思。”

  屠何王眯眼說:“那是甚麽意思?”

  祁律一臉輕鬆,說:“不知道你們屠何人聽沒聽說過,小孩子才做選擇呢,天子已然是個成熟的天子了,大人嘛,自然是都要了。”

  屠何王一聽,“嘭!”狠狠拍著案幾,說:“祁律,你竟敢消遣與我?!”

  祁律說:“不敢不敢,律哪裏是消遣你,分明是嘲笑你。”

  “你死到臨頭……”屠何王的話還沒說完,突聽“唰!”的一聲,一直站在旁邊,很是溫順的凡太子突然動了,手腕一翻,一把奪下屠何士兵手中的鞭子,那隻鞭子上還染著由餘的鮮血。

  屠何士兵沒有防備,畢竟他們都以為凡太子是站在這邊的人,一心為了避免屠何和凡國開戰,所以不惜將由餘將軍出賣給他們。

  哪知道凡太子突然動手,一把搶下鞭子,“啪!”又是一聲,鞭子仿佛一條靈動的細蛇,瞬間打出,一下纏繞在屠何王的脖頸上。

  屠何王大吼一聲,被凡太子一拽,“嘭!”一頭跌在案幾上,直接將案幾上的酒菜全部撞翻,稀爛一片的糊在地上。

  屠何王一看這情況,立刻大喊:“來人!!”

  虎賁軍隻有五十人,會盟營帳外麵卻有大片的屠何士兵,屠何王根本沒想過凡太子會貿然動手。

  屠何王被凡太子一拽,姬林身邊的祝聃和石厚立刻搶出,一左一右,瞬間將長劍架在屠何王的肩膀上,冷喝說:“別動!”

  屠何士兵眼看情況不對,立刻全都湧上來,大批的兵馬湧入營帳,一時間將營帳圍堵的裏三層外三層。

  屠何王雖然被俘虜,兵刃架在脖頸上,但看到自己的兵馬充足,並沒有慌亂,臉上淌著湯汁,有些狼狽,強自鎮定的說:“好你個凡國太子,竟敢欺騙與我?不過無妨,這井峪山林,漫山遍野都是我的兵馬,你們不過五十兵馬,插翅難飛!”

  同來會盟的卿大夫們們,還有凡伯,都被這局麵嚇壞了,凡太子突然暴起,劫持了屠何王,簡直是惹怒了一隻老虎。

  祁律此時一臉笑眯眯,拍了拍袖袍,說:“還記得麽,日前由餘將軍所說,對付山戎人的法子。”

  祁律這話說的沒頭沒尾,也不知是對誰說的,凡太子卻平靜的接口,說:“擒賊擒王。”

  他說著,走到由餘身邊,舉起佩劍,竟然將由餘的鎖鏈砍斷,由餘渾身是血,但並沒有大礙,突然獲得了自由,“啪!”一聲將鎖鏈扔在地上,活動著手腕。

  凡伯震驚的看著他們,說:“這……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凡太子背叛了天子,偷偷將由餘獻給了屠何人。的確,凡太子不想讓凡國和屠何開戰,無論如何,隻要開戰,最後受苦的都是百姓,尤其凡國脆弱弱小,根本禁不住折騰。

  凡國太子有自己的顧慮,這個顧慮其實祁律也讚成,因此眾人便想了一個兩全其美,既能破獲屠何,又能兵不血刃的法子。

  那便是……

  ——擒賊擒王。

  日前由餘也說過,討伐山戎,要從強者下手,隻要打敗了強者,山戎的弱國便會聞風投降,屠何是個很好的下手對象,尤其不久之前,屠何的馬賊兵馬被祁律全都俘虜了,無異於斬斷了雙臂,這個時候攻打山戎,總好過日後屠何休養生息過來。

  由餘便給姬林進獻了一個計謀,屠何王狡詐,如果沒有十足的把握,絕對不會和周人麵對麵,即使是會談,也不會麵對麵,以免遭到暗算,隻有卸去屠何王的防備之後,屠何王才會露麵。

  這個任務,便落在了凡太子的身上,凡國和山戎的衝突最多,凡伯又軟弱怕事,凡太子正好將計就計,扮演了一個不想出兵的凡國太子,順理成章的獲取了屠何王的“信任”。

  屠何王惡狠狠的盯著他們,說:“就算你們抓住了我,又有何用?!山上都是我屠何的勇士,但凡你們動我一根汗毛,都會死無葬身之地,周人的天子給我陪葬,好啊,好得很!我也不虧!”

  屠何王又說:“而且我有五個兒子,個個都英雄了得,足夠繼承我的王位,而你們呢,據我說知,周王根本沒有兒子罷,我們若是同歸於盡,周王的王位空懸,必定大亂,這筆賬還是我贏了!”

  姬林冷冷一笑,說:“說了這麽多,無非是你怕死,寡人好得很,何必需要旁人來繼承寡人的君位?”

  他說著,淡淡的接了一句:“時辰差不都了。”

  “殺——!!”

  “甚麽聲音?!”

  “怎麽回事?”

  屠何王雖然被抓住,但是山上的屠何兵馬眾多,本還想和姬林談條件,但下一刻,突聽殺聲震天,馬蹄聲雷動,鋪天蓋地的席卷而來。

  屠何王一時慌了,說:“不可能,洛師如果調動兵馬,我決計會知道,而且也來不及……”

  祁律笑著說:“要不說你笨呢,從洛師調動兵馬,自然是不夠的,但從潞國調動兵馬,那就方便得很了。”

  潞國!

  是赤狄人!

  潞國就在凡國“樓上”,距離很近,潞子儀歸順大周之後,潞國成為了正式的諸侯國。

  凡太子“投靠”了屠何之後,屠何王讓他修書一封,擬定了會盟的日期,凡太子故意擬定的晚了幾日,其實就是給天子調兵遣將時間,說白了拖延時機。

  山林中雖有很多山戎人,但潞國的士兵也擅長山地作戰,加之還有虎賁精銳在山下接應,屠何人瞬間從優勢變成了劣勢。

  “你們這麽小人!”屠何王聽到營帳外麵殺聲震天,自己被俘虜著,士兵群龍無首,沒人指揮,被殺了一個措手不及,幾乎是潰不成軍,立刻憤怒的大吼起來:“狡詐的周人!”

  姬林冷笑一聲,說:“押起來。”

  祝聃和石厚立刻應聲,說:“是!”

  凡伯和卿大夫們還以為這次絕對是有去無回,沒成想竟然“撿了一個大瓜”,從頭到尾有驚無險,兵不血刃便對付了凶悍的山戎人。

  營帳外麵潞國國君潞子儀親自帶兵,很快便俘虜了許多屠何人。屠何士兵看到他們的大王都被俘虜,更是無心應戰,紛紛放下兵器投降,戰役來得快,去得也快,井峪山林很快又恢複了平靜,一批批俘虜就像上一次一般,流水一般順著山林小道押解著送下來。

  眾人從山林下來,回到小邑的館驛,祁律見由餘身上都是傷,便說:“由餘將軍這次受苦了,快讓醫官給將軍看看罷。”

  由餘將軍提出了這個計謀,其實是個苦肉計,因著他心裏很明白,自己背叛了屠何,屠何王一定恨自己咬牙切齒,便利用了屠何王這個心理,和凡太子來了一個“雙打”。

  由餘身子骨硬朗,而且年紀輕輕,傷痛都是皮外傷,也沒放在心上,十分爽快地說:“無妨,回去擦一些傷藥便是了。”

  今日收獲頗豐,明日還要論功行賞,天子便讓眾人各自回去歇息。由餘回到了自己的屋舍,手放在門板上,剛要推門,微不可見的輕輕蹙起眉頭,和上次一樣,自己的屋舍裏竟然有人,隱約能聽到輕柔的吐息聲。

  “吱呀——”由餘推開門走進去,不出意料,果然是凡太子。

  凡太子坐在由餘的席子上,身邊放了一隻小藥箱,由餘皺眉說:“凡太子似乎十足喜歡不請自來。”

  凡太子的聲音十分柔和,說:“廖還以為……由餘將軍期盼廖‘不請自來’呢。”

  由餘臉色一僵,凡太子已經走上前來,打開藥箱,跪在由餘身邊,說:“此次能成功討伐屠何,將軍功不可沒,廖代我凡國百姓,謝過將軍……由餘將軍受了一些傷,請寬衣罷,廖來為將軍醫治。”

  由餘輕輕咳嗽了一聲,坐著沒動,沙啞著說:“你來。”

  凡太子沒有拒絕,動作十分輕柔的解開他的衣襟,又開始規矩的為由餘上藥,小心翼翼,動作仿佛羽毛一般,輕輕瘙癢著由餘,不隻是皮肉的瘙癢,一直犯進心竅中。

  由餘的臉色越來越“難看”,突然“啪!”一聲握住凡太子的手,眼神露出一股子野獸般的凶殘,嗓音也惡狠狠地說:“好了沒有?”

  凡太子任由他握著,欠身在他耳邊輕聲說:“將軍你說呢?”

  由餘眯著眼睛,突然長身而起,一把抱起凡太子將人扔在榻上,凡太子輕呼一聲,說:“當心,勿要抻裂了傷口。”

  由餘沙啞一笑,說:“抻裂了傷口,不正好給凡太子一個不請自來的借口麽?”

  祁律從山上下來,天色已經不早了,累的根本不想動,不想更衣,不想沐浴,隻想倒頭便睡。沒成想隻是做一個迎親特使去鄭國參加婚禮而已,還沒到鄭國,竟然在半路上就遇到了這種麻煩之事。祁律是最討厭麻煩的,偏偏麻煩總是找上門來。

  姬林走進舍中,便看到祁律正在犯懶,歪在席子上裝死,如今是大冬日的,席子撲在地上,躺一會子便會覺得很冷,祁律身子骨一向不怎麽結實,姬林趕緊說:“太傅快起來,一會子害了風寒。”

  祁律懶洋洋的不起來,渾身犯了懶病,天子無奈的搖搖頭,將祁律抱起來,說:“太傅隻管歇息,寡人幫太傅沐浴。”

  祁律實在太累了,任由天子勤勤懇懇的抱著他去沐浴,被熱氣蒸騰著,沒沐浴完便睡著了。

  全程有人伺候,而且無微不至,祁律睡得十分愜意,迷迷糊糊間突然感覺自己的“抱枕”消失了,稍微有些冷,蜷縮了一會子,最終還是醒了,迷茫的睜開眼睛。

  原不是抱枕消失了,而是天子不見了,旁邊的錦被掀開,外手的地方涼絲絲的,這大晚上的,馬上便要子時了,不知天子跑到何處去了。

  祁律坐起來,因著馬上便要到子時,天子隨時可能變成小土狗,所以祁律不太放心,揉著眼睛走出屋舍,準備去找找天子。

  夜色深沉,再有一會子就要子時了,姬林伺候著祁律睡下,自己一直沒有合眼,感覺祁律的呼吸平穩下來,便悄悄的把胳膊從祁律的懷裏一點點抽出來,輕輕掀開錦被,翻身下榻,從屋舍裏走了出來。

  姬林走出來,臉色立刻沉下,往偏僻的地方而去,很快來到了館驛的角落,那是押解犯人的圄犴。

  “吱呀——”圄犴的大門被推開,一身黑袍的姬林走進去。裏麵的人似乎看到了姬林,立刻吼著:“周人的毛頭小兒!快放我了!放了我!你們使詐,算什麽英雄?!”

  被關押在圄犴之中的不是旁人,正是被俘虜的屠何王!

  圄犴裏沒有點燈,一切都黑漆漆的,混沌的陰霾籠罩在天子年輕且俊美的麵容上,看不清他的表情。

  姬林的嗓音很低沉,說:“寡人並非甚麽英雄,寡人是天子,有的時候便要學會一點子……不擇手段。”

  他說著,揮了揮手,屠何王聞到一股子餿臭的味道,兩個士兵走上前來,將兩隻大桶咚咚兩聲放在圄犴的地上。

  屠何王定眼一看,是泔水!

  屠何王怒吼:“你這是甚麽意思?!”

  姬林平靜的說:“這是你們屠何人招待祁太傅的宴席,當時你自己親口說的,這些酒菜之中,隻有一道是無毒的,其他都摻雜了劇毒之物,這麽快便忘了麽?”

  屠何王瞪著姬林,不知他是什麽意思,姬林繼續說:“你們一番好意,但今日偏生出現了一些變故,如此好酒好肉豈容浪費?正好,這圄犴中沒什麽好食的飯食,寡人這就把這些好酒好肉還給你,如何?”

  “你……你想毒死我!?”屠何王恍然大悟。

  姬林平靜的注視著屠何王,在陰霾的昏暗中,天子的眼神深不見底,輕輕的理了理自己黑色的袖袍,淡淡的說:“不,寡人是好心請你用膳。”

  他說罷,擺了擺手,兩個士兵立刻大步衝上來,壓住不斷掙紮的屠何王,將泔水灌進他的嘴裏。

  一時間圄犴中餿臭的味道和謾罵的叫喊聲不斷交織著,一浪高過一浪,姬林則是轉過身去,不再看圄犴中的人一眼,慢慢往外走去,隻丟下一句輕飄飄又低沉的話語:“誰也不能傷害祁太傅,寡人不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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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劇場

  天子子的妙用小技巧:

  1.當抱枕~

  祁律解說:不管是狗子版還是正常版,手感一流,質感超群,居家旅行,日常必備!

  2.當上司~

  祁律解說:絕版好上司,溫柔乖巧,善解人意,日常獎金,從不加班!

  3.當保鏢~

  祁律解說:武力爆表,安全可靠,有勇有謀,兼職賣萌~

  姬·多功能·林:雖然太傅對寡人大加讚譽,但太傅是不是忘了寡人最大的用處,是當男友?

  祁·大豬蹄子·律:差點忘了天子子還可以當男朋友!補上~

  4.當男友~

  祁律解說:好用!(簡潔明了)

  姬·好用·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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