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柬
作者:長生千葉      更新:2020-12-27 08:34      字數:10868
  祁律端著蟹粉拌麵離開了圄犴營帳, 再不理會營帳裏的狼嚎鬼叫,便往天子營帳而去。

  其實祁律走的時候姬林已經醒了,隻不過姬林難得懶床,便沒有起身, 學著祁律往日裏的模樣, 躺在榻上, 準備享受一下懶床的生活。

  然……

  姬林發現自己竟沒有懶床的天分, 躺了一會兒之後後背發木,再躺了一會子之後整個人都發木,在榻上翻來覆去, 不知道怎麽躺著才舒坦。

  天子奇怪的自言自語:“平日裏見祁太傅懶床很舒坦的模樣,怎麽寡人沒覺得舒坦?”

  天子在榻上又躺了一會子,實在躺不住了,便準備起身,剛剛洗漱完畢, 突然聞到一股子香氣從營帳的縫隙鑽進來。姬林剛剛醒來,還沒用早膳,那香味十足的霸道, 隔著厚重的帳簾子都如此噴香,姬林的肚子立刻不爭氣的咕嚕叫了起來。

  “嘩啦——”祁律掀開帳簾子走了進來, 手中端著一個承槃,承槃上簡簡單單,隻放了一碟白麵條,還有一隻小豆。

  姬林立刻說:“太傅好香啊!”

  祁律笑了笑, 說:“不是太傅香, 是蟹粉拌麵香, 天子來用早膳罷。”

  姬林走過去, 坐在案幾邊,說:“美味兒固然很香,但最香的還是太傅。”

  姬林簡直是一本正經的撩人,立刻躍躍欲試的拿起筷箸,看著蟹粉和白麵條,說:“太傅,這要怎麽食?”

  祁律親自將蟹粉的小豆端起來,說:“這叫做蟹粉拌麵,將蟹粉的醬汁淋在麵條上。”

  他說著,傾斜小豆,蟹粉還冒著熱氣,在初冬寒冷的空氣中騰起陣陣的白霧,白霧攜帶著水產的香氣,還有炒製的氣息,一股子醇厚又鮮香的味道蒸騰而來。

  金燦燦的醬汁,裏麵滿滿都是蟹肉,仿佛金色的瀑布,澆灌在白生生如玉一般的麵條上。蟹肉混合著蟹油,蟹粉不隻是地道,而且分量十足,隻是看著便覺十分滿足。

  姬林聞著那噴香的味道,腹中更是饑餓不已,立刻撈起麵條來,混著這蟹粉送入口中,一瞬間,鹹、鮮、香的味道快速在口中化開,刺激著味蕾,不止如此,水產特有回甘的滋味兒,讓蟹粉的層次感更加分明,最後口中隻剩下濃濃的醇香,那是蟹黃殘留在唇齒間的餘韻,久久不散。

  不隻是蟹粉好吃,就連那麵條也十分地道,蟹粉拌麵的麵條是細麵,根根分明,細而韌,相當筋道,入口還滑溜溜的,配合著蟹粉,簡直就是畫龍點睛之筆。

  姬林食的歡心,大快朵頤起來,筷箸一撈,簡直便是一筷子的瀑布,大口大口的往嘴裏送去。

  祁律見他吃得香,也便放心了,畢竟天子昏迷了幾日,這時候可不像現代,可以打吊瓶維持營養,古代沒有這個技術,祁律就怕姬林昏迷著這些天傷了身體,能吃就是好事兒,往後裏再做一些好吃的給天子補補身體,天子年紀輕輕,想必很快就會大好。

  祁律笑眯眯的托著腮幫子,看著姬林大口吃麵,姬林的吃相又優雅,又誠懇,讓祁律特別有成就感。

  姬林一麵食,一麵說:“太傅,蟹粉實在太好食了,甘美異常,往後多做蟹粉罷。”

  祁律說:“這有甚麽?天子才食了蟹粉拌麵這一種,還有蟹粉湯麵、蟹粉獅子頭、蟹粉灌湯包、蟹粉豆腐……”

  祁律的話還沒說完,姬林已經說:“太傅,快別說了,再說的話,寡人又要加一碗蟹粉拌麵了。”

  會盟營地大破文潞的詭計,晉侯和文潞被抓,就如同祁律所說,會盟還是要繼續的,天子醒來沒幾天,在祁律的精心“喂養”之下,身子恢複的非常快,很快便重新召開了會盟。

  祭拜天地之後,諸侯與卿大夫隨著天子進入幕府營帳坐好,姬林一身黑色的朝袍,頭戴冕旒,臉色已經恢複如常,再不像前幾日那般慘白無力,端坐在天子的席位上。

  姬林淡淡的說:“今日會盟,有一件重要之事,想請諸位一同參詳。”

  他說著,眯了眯眼目,朗聲說:“把叛亂的罪臣帶上來。”

  很快帳簾子打起來,虎賁軍押解著一臉落魄的晉侯,還有文潞走了進來。晉侯見到好端端的姬林,整個人一震,那落魄的麵色更加蒼白,咕咚直接跪在了地上,都不需要旁人催促,連忙磕頭作禮,震的枷鎖嘩嘩發響。

  晉侯連聲說:“天子!天子饒命啊!天子,罪臣是被蠱惑的,都是這個潞國的賤人,她會巫術啊,她會巫術!是她,她蠱惑了罪臣!”

  文潞臉色雖然也不好看,但是完全沒有晉侯那般“沒骨氣”,冷冷的嘲笑說:“蠱惑?我看是你心裏有蠱才對!說什麽我蠱惑與你,分明是你貪心不足!”

  晉侯哭著說:“天子!天子就饒了罪臣一命罷。”

  “饒了你?”姬林淡淡一笑,說:“你說說看,寡人如何饒了你?晉侯,你可當真厲害啊,給寡人下毒,寡人與太傅險些都遭了你的毒手,如今你卻讓寡人饒了你?”

  晉侯篩糠一般,說:“天子!是真的,都是這賤人蠱惑於我,罪臣隻是被一時蒙蔽!罪臣……罪臣好歹是咱們周人,請天子開恩啊!”

  “是了,你不說寡人都忘了。”姬林嗤笑說:“晉侯乃是我大周的子民,卻聯合潞氏,謀害於寡人,都是因著你的野心,才讓潞氏之女有機可乘,險些葬送了整個晉國,葬送了我大周整個北疆,你還有什麽臉,口口聲聲說你是周人?”

  曲沃公立刻站出來,說:“天子,晉侯心思歹毒,通敵賣國,此乃我大周之恥辱,此等蛀蟲,隻會敗壞我大周朝綱根基,倘或姑息,便是養膿,隻會腐爛根本,還請天子狠心拔膿,正我大周!”

  “你!”晉侯戴著枷鎖不方便,卻怒指著曲沃公,說:“你這個曲沃狗賊!!曲沃狗賊,你賊心不死!”

  曲沃公冷冷一笑,說:“孤是曲沃狗賊,那你是甚麽?通敵賣國的翼城狗賊?我老晉人的臉麵都被你給丟光了!放心罷,不必擔心你的翼城,如今我曲沃已經奉天子之命,解決了翼城之圍,翼城的百姓愛戴孤還來不及呢!”

  晉侯渾身顫抖,大叫著:“你狼子野心!!你不得好死!翼城是孤的,是孤的——曲沃狗賊,你休想!你休想!”

  公子萬聽到這裏,閉了閉眼睛,就在不久之前,他也像晉侯一樣痛恨曲沃,分明都是老晉人,但是曲沃卻反叛翼城,這是公子萬這種忠君之人不能容忍的,然而晉侯卻聯合了潞國的國女,差點陷翼城於危難,還是曲沃發兵相助,才解開了翼城的圍困。

  公子萬突然有些迷茫,到底什麽是對的,什麽又是錯的。

  晉侯叫嚷著,似乎已經瘋癲了,突然看到了公子萬,隨即又對公子萬怒吼:“你這個叛國賊!!身為翼城的公子!你卻與曲沃勾勾搭搭!你這個叛國賊!”

  公子萬眯了眯眼睛,似乎打算隱忍下來,祁律則是突然站起身來,冷笑一聲,說:“晉侯,你這話何出此言呢?你指的叛國賊,可是我們洛師的王室大夫。此次會盟,公子萬援助翼城,功不可沒,卻被你這個聯合洛師,構陷會盟之人說成是叛國賊,晉侯啊晉侯,您顛倒黑白的功夫,當真是好,臉皮也是登峰造極的厚,晉侯可是覺得洛師的大夫好欺負麽?”

  祁律是出了名的“護短兒”,公子萬乃是他引薦到洛師的人才,怎麽能容忍晉侯這般詆毀?雖祁律看起來與世無爭,是個很佛係之人,又怕麻煩,但他這個人素來什麽都吃,就是不能吃虧,因此這會子站出來維護公子萬。

  姬林看了一眼祁律,天子也很護短,但天子又有些吃味兒,祁律這麽維護公子萬,天子心裏酸溜溜的。

  晉侯大吼大叫,儼然市井撒潑一般,文潞則是哈哈大笑,說:“你們周人,當真是精彩啊!精彩!”

  姬林冷笑說:“潞國不是也很精彩麽?國女何必如此自謙呢?”

  文潞冷聲說:“今日我功敗垂成,要殺要剮隨你們。”

  祁律淡淡的說:“國女何必如此著急,律不是允諾了國女麽?會請國女親眼看到潞太子即位成為潞國國君,圓了國女的美夢。”

  他說著,突然朗聲說:“請潞國太子!”

  “踏踏踏”腳步聲快速而來,帳簾子唰的被打起來,潞子儀一身潞國太子的官服,從外麵大步走進來。他身材高挑,穿著女裝的時候纖細可人,如今換上了潞國太子的服飾,突然襯托的潞子儀身材高大,麵目嚴肅,自有一股說不出來的威儀。

  潞子儀大步走入幕府,拱手說:“子儀見過周王。”

  姬林看了一眼文潞,隨即對潞子儀說:“如今潞國國君被潞國叛賊文潞手刃,潞國無君,潞太子,寡人願意出兵送你回國即位,不知潞太子意下如何?”

  潞子儀立刻拱手說:“謝周王!子儀感激不盡。倘或周王真的願意出兵派送子儀回國,子儀願與周王修好,成為我大周子民。”

  說起來,其實潞國早年就是將薑姓諸侯國,但是後來因為戰亂,被赤狄人吞並,因此潞國變成了狄人國家,如果潞國能回歸大周,是再好不過的事情了。

  文潞一聽,改變了方才的鎮定,立刻吼叫起來:“潞子儀!!我潞氏絕對不會屈服於周人!!你這個懦夫——懦夫!!拿出我潞氏的骨氣來,我們與周人勢不兩立!為何要屈服於周人,你這個懦夫,你根本不配登上國君之位……哈哈哈,你不配,當初我怎麽就沒能殺了你呢!”

  文潞長得和潞子儀非常像,畢竟兩個人是同胞兄妹,而如今文潞卻像是發瘋了一般,大吼大叫起來,竟然說了一些匪夷所思之事。

  晉侯一聽,立刻說:“我揭發!我可以揭發她!都是這個賤人,當年潞國叛亂,都是她這個賤人攛掇的。”

  潞子儀聽到晉侯的話,大吃一驚,震驚的看向文潞,文潞脖子上的枷鎖震得嘩嘩作響,獰笑說“沒錯!!是我,都是我,因為你根本不配做我潞國的國君!”

  潞子儀乃是潞氏的太子,但是在潞國先君去世的時候,他的叔叔突然叛變,搶奪了潞子儀的國君之位,一路追殺潞子儀,潞子儀被迫離開潞國,一路背井離鄉。

  但是他從沒想過,叔父謀反,竟然是文潞的手筆,還和文潞有關係。

  其實當年文潞便和晉侯暗中串聯了,晉侯想要把手伸到潞國,便認識了文潞,文潞攛掇潞子儀的叔叔造反,晉侯借了兵馬給潞子儀的叔叔,這才逼迫的潞子儀背井離鄉。

  潞子儀一向都是遊刃有餘的模樣,滿腹算計,此時卻怔愣在原地,一臉不可置信,文潞哈哈大笑,說:“沒錯,是我!!就是我啊!因為你根本不配做我潞國的國君!你那麽喜歡周人的文化,事事都要學周人,把我們的潞氏搞得烏煙瘴氣,還要親近周人,呸!你算什麽潞氏!!你丟了我們潞氏的臉!”

  雖然周天子的封國以外還有很多不服管教的部族,但不管是東夷人,還是西戎人,或者是南蠻人、北狄人,所有人都在被中原文化同化,中原文化好像有一種魔力。

  其實並非是中原文化有甚麽魔力,而是因著當時的中原文化十足“先進”,潞子儀覺得,如果想要壯大潞氏,發展潞國,便不能用老人留下來的那一套,故步自封的留在原地,隻會被別人打倒,所以潞子儀一直在學習中原的文化,文潞卻十分看不慣這一點,覺得潞子儀是“崇洋媚外”,丟失了潞氏的國粹。

  潞子儀從沒想過自己的妹妹會這麽恨自己,這是第一次,潞子儀真正的了解到文潞的想法。

  文潞怒吼說:“你這個懦夫!!我潞氏就要毀在你的手上!!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你錯了。”潞子儀突然平靜的開口,無比的震驚之後,一切都歸為平靜,潞子儀淡淡的說:“你錯了,想要摧毀潞氏的人,是你。”

  “哈哈哈——”文潞大笑,說:“事到如今,你還想要強詞奪理?”

  潞子儀的語氣仍然十分平靜,說:“你以為你都是為了潞氏好?你以為你這樣做是壯大潞氏?這一切隻不過是你的野心作祟而已。你聯合甲氏、陳鐸和留籲,這三個部族哪一個是善茬?不都是想要趁機傾吞我潞氏的外敵麽?你引來外敵的兵馬,讓潞氏公然與周人為敵,哪一點子是為了潞氏好?說白了,你根本不管潞氏的百姓死活,你也不管潞氏的將士死活,你隻為了自己的野心,潞氏在你的眼中,在你的手裏,不過是滿足你野心的工具罷了!這就是你口口聲聲,壯大潞氏的做法!倘或隻有如此才不是一個懦夫,那子儀……甘心做一個懦夫。”

  “啪啪啪!”姬林輕聲撫掌,說:“沒成想潞太子看的如此透徹,不……寡人此時,應該喚你一聲潞公了。”

  姬林抬起手來,黑肩立刻走上前來,手中捧著一卷文書,姬林又說:“這是我大周草擬的會盟文書,潞公心思純善,不願幹戈,我周人也不想與潞氏兵戈相向,今日願與潞公在此會盟。”

  潞子儀眯著眼睛,伸手接過文書,其實文書他早就看過了,條件也合情合理,隻要簽下文書,從今日開始,潞氏便是大周的一員,正式成為周天子的封國。

  潞子儀將自己的太子印信取出來,在文潞大喊著“不能簽!!你這個懦夫”的淒厲嗓音中,在文書上蓋上了印信。

  黑肩將文書呈給姬林,姬林輕笑一聲,說:“從今往後,潞公便是一家人了,不必如此多禮。”

  隨即看向晉侯和文潞,晉侯感受到姬林的目光,狠狠一顫,說:“不不,你們不能殺我,我好歹……好歹是晉國的國君,我是名正言順的晉國國君!你們不能……不能殺我……”

  祁律盯著晉侯,眼底閃爍出一絲寒意,他一看到晉侯,便想到小土狗被砍中的模樣,躺在血泊之中。

  雖小土狗的命已經保住了,但是不知怎麽的,這些日子還沒有醒過來,祁律仍是忍不住的擔心。

  祁律眯著眼目,說:“請晉侯放心,天子仁宥,怎麽會做這種屠夫之事呢?”

  晉侯狠狠鬆了一口氣,哪知道祁律輕笑一聲,說:“潞國叛賊文潞,與晉侯在圖謀不軌之時,發生了一些小小的口角,遂起殺心,謀害了晉侯……”

  祁律笑眯眯的說著,語速很平緩,嗓音也很平靜,就仿佛在拉家常一樣,晉侯的眸子緊緊縮起來,說:“不能,你們不能……”

  祁律沒有說完,目光緩慢的旋轉,釘在了文潞身上,繼續說:“潞國叛賊文潞殺死晉侯,不甚葬身火海。”

  晉侯大喊著:“天子!天子,您不能啊……不能……”

  他的話還沒說完,姬林隻說了兩個字:“帶走。”

  虎賁軍立刻衝上前來,將晉侯和文潞全都拽起來,晉侯失聲慘叫,文潞則是大吼著:“潞子儀!!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一行人很快便被拉了出去,帶出幕府營帳,喊叫的聲音被營帳厚重的簾子阻隔,慢慢聽不清楚了。

  曲沃公眼看著晉侯被拉走,唇角掛起猙獰的笑容,卻拱起手來,擦著沒有眼淚的眼目,說:“晉侯受到潞國叛賊蠱惑,實乃我晉國不幸,天子,老臣懇請天子立晉侯之子為晉國新君,臣願輔佐新君,忠心我王!”

  祁律看了一眼曲沃公,不得不說曲沃公真的相當聰明了,在翼城走下坡路的時候,曲沃卻一直在走上坡路,晉侯伏誅,曲沃公卻沒有提出讓天子立自己為晉侯的想法,而是主動請求天子立晉侯之子為晉侯。

  而晉侯還很年輕,他的兒子年紀很小,雖名正言順,但顯然無法穩住翼城,更別說和曲沃對抗了,如此一來,翼城的晉侯不過是一具傀儡,曲沃距離取代翼城又前進了一步。

  曲沃公言辭切切,姬林也沒有理由拒絕曲沃公無比合理的提議,便說:“周公草擬文書,晉侯被刺,立晉侯之子為新任國君。”

  黑肩拱手說:“是,黑肩敬諾。”

  會盟無比順利,潞氏歸順了大周,願意稱臣,會盟結束之後便是燕飲,諸侯齊聚一堂,把酒言歡。

  潞子儀身為新任潞公,很多人都來為他敬酒,潞子儀飲了兩杯之後,借口不勝酒力,便離開了燕飲的營帳,獨自一個人走出去。

  營帳外麵已經漆黑一片,然而就在這漆黑的夜色中,遠方卻冒著滾滾的濃煙,火光衝天,有什麽營帳起火了,卻沒有人救火。

  潞子儀望著那濃煙和火蛇,他很清楚那是什麽火,他也很清楚,那是什麽煙,從今天起,他成為了潞國的國君,卻再也沒有一個親人。

  潞子儀眯著眼睛,負手而立,“踏踏”的腳步聲在潞子儀背後響起,他不用回頭,隻聽跫音便知道是誰,必然是大司馬武曼無疑了。

  武曼見到潞子儀走出燕飲營帳,心中有些擔心,便跟了出來。

  今日雖然是潞子儀成為國君的日子,但也是文潞伏誅的日子,武曼嘴上不說,心裏擔心潞子儀,他來到潞子儀身後,又不知說什麽,兩個人就這麽站著。

  潞子儀突然淡淡的開口了,說:“從小到大,我們兄妹的感情是最好的,其實叔父對我們也很好,到底是什麽,讓子儀走到今日,演變成了孤零零一個人?”

  武曼聽著潞子儀沙啞的嗓音,心中一震,心口發熱,便脫口而出說:“你不是還有我麽,怎麽會是孤零零一個人?”

  武曼說完,後知後覺臉皮發燙,睜大了眼睛,這才發覺自說了什麽,簡直太羞恥了,就聽到“嗬嗬”一聲輕笑,潞子儀轉過頭來,分明說著悲傷的話,眼眸裏卻藏著笑容,說:“沒成想大司馬早就把自已當成自己人了?”

  武曼已經夠羞恥的,竟然還被潞子儀給笑話了,臉上更是燒燙,惡狠狠地說:“好啊潞子儀,你剛才是故意賣可憐麽?我就不應該可憐你!”

  武曼說完轉身要走,剛一背過去,突然被潞子儀來了一個後背殺,雙手將武曼摟在懷中,一瞬間,武曼的背心抵在潞子儀的心口上,能聽到“咚咚、咚咚”的心跳聲,如此真切,如此清晰。

  潞子儀的嗓音在武曼的耳邊響起,帶著一股麻嗖嗖的沙啞,輕聲說:“別動,讓子儀依靠一會子,就這樣……”

  武曼已經分不清楚了,潞子儀有的時候像小白兔,有的時候則像大灰狼,有的時候笑著說最悲傷的話,真假參半,而此時此刻的潞子儀,武曼看不到他那張臉,隻聽到他的嗓音,總覺得他的嗓音無比的悲切。

  武曼真的沒有動,兩個人靜靜的站了一會子,潞子儀又開口了,說:“子儀已經成為潞國的新君,會盟之後,便要離開長子邑,北上回到潞國,而大司馬卻要南下回到洛師,今日……便是分別之日。”

  武曼心頭一震,是了,他險些給忘了,潞子儀是潞國的國君了,從明天起,他便要離開會盟大營,回到潞國去,而自己身為洛師王室的大司馬,需要回到洛師。

  潞子儀又說:“洛師與潞國相去甚遠,中間何止千山萬水,大司馬可會惦念於子儀?”

  武曼立刻說:“誰惦念你?放開,我要回去了。”

  潞子儀卻說:“不放,子儀會惦念大司馬,日日都惦念著你,晝思夜想,寢食難安,子儀說的……都是心裏話。”

  武曼聽著他在自己耳旁甜言蜜語,一時間不知怎麽的,心口麻酥酥的,熱乎乎的,便聽到潞子儀繼續說:“過了今日,或許再不相見,大司馬便沒有真心話可以對子儀說麽?哪怕隻是一句。”

  武曼的喉嚨滾動著,雙手攥拳,“嘭!”一聲突然掙開了潞子儀的懷抱,潞子儀還以為他要離開,哪知道武曼突然轉過來,一把拉住潞子儀的衣襟,“嘭!”一聲,將他抵在旁邊的帳篷上,眼睛一閉,大義凜然的狠狠親上去……

  會盟燕飲,天子隻飲了一杯,因著他惦念著和祁太傅做點親密之事。養傷的這些日子姬林是清心寡欲,雖然食了很多美味兒,卻沒有食到太傅這個美味兒,祁律一直擔心姬林的身子,拒絕和姬林做任何親密的事情。

  如今天子自覺身子已經好的差不多了,想要趁著今日與太傅發生點什麽,便沒有飲太多酒,生怕飲酒誤事。

  最重要的是,天子這些日子都沒有變回小土狗,終於可以享受正常的“夜生活”,也不必躲躲藏藏。

  姬林心中盤算著,便也去阻止祁律飲酒,要知道祁太傅醉酒的模樣相當彪悍,姬林是萬萬吃不消的。

  姬林連忙勸阻祁律,祁律隻是飲了小半杯,臉色微微發紅,身上微微發熱,自覺沒有上頭,拍著胸口說:“無妨,太傅好得很!”

  姬林眼看著他這麽大義凜然,突然有些頭疼,這不是醉酒的先兆麽?倘或是平日裏,祁太傅都會恭恭敬敬的,起碼做個樣子,如何會像個山大王一樣豪爽?

  姬林便拉著祁律從燕飲營帳出來,回了天子營帳,祁律走路微微有些打晃,進了營帳咕咚倒在榻上。

  姬林無奈極了,說:“太傅,你又飲多了?真不該讓太傅沾酒。”

  祁律擺手說:“沒事,稍微喝了一口口,律……清醒得很!”

  他說著,爬起來,對姬林勾了勾指尖,笑眯眯的說:“律知道,天子想和律做羞羞的事情。”

  天子:“……”

  祁律豪爽的說:“快來!太傅已經等不及了!”

  天子:“……”果然,太傅已經醉了,不然平日不可能這麽大膽。

  雖祁律微微有些醉酒,不過還不到撒酒瘋的程度,隻是豪爽了一些,姬林便說:“既然太傅滿腔熱忱,那寡人便笑納了。”

  天子眼神中閃過一絲凶狠,剛一上榻,咕咚一聲,不知怎麽的,那高大的身軀突然倒了下去,倒在榻上不動了。

  “梆梆梆——”

  與此同時,便聽到營地中打更的聲音。

  ——子夜到了。

  “嗷……嗷嗚?!”

  姬林剛要“一逞英雄”,突然感覺到了那熟悉的眩暈,是那麽多的熟悉,又是多麽的不合時宜。

  分明已經有幾天沒變成小土狗,姬林還以為遇刺之後,自己因禍得福,已經不會再變成小土狗了,哪知道……

  “嗷嗚?!”昏迷了好幾日的小土狗突然昂起了小腦袋,眨巴著大眼睛,一臉迷茫。

  而小土狗不遠處,祁律也是一臉迷茫,還伸手晃著倒在榻上的天子,“啪啪啪”伸手拍了拍天子的臉麵,說:“天子?林兒?你怎麽先醉了?”

  “嗷嗚!”小土狗立刻跑過去,用想小腦袋拱祁律,祁律還在拍暈倒的天子,後知後覺的看向小土狗,震驚的說:“兒子?!”

  不,不對,不是狗兒子,是天子……

  祁律連忙改口說:“天子?”

  小土狗“嗷嗚嗷嗚”了兩聲,使勁點點頭,示意自己就是姬林本人,不,本狗。

  雖祁律已經知道小土狗和天子是一個人,但當場大變活人這種事情,祁律還是第一次看到,天子在自己眼前昏倒,一直昏迷不醒的小土狗突然醒了。

  小土狗坐在榻上,麵對著自己的軀體,相當無奈,用小爪子揉著自己的額角,一臉老成。

  前些日子分明沒有變成小土狗,怎麽一到關鍵時刻,就變成了小土狗呢?

  祁律說:“難道是狗兒子,不,是狗蛋兒的傷口恢複的差不多了?”

  小土狗感覺了一下,活動著自己的四肢,好像真是那麽回事兒,傷口恢複的差不多了,也不是很疼了,或許是前些日子小土狗太虛弱了,所以姬林才沒有變成小土狗,如今小土狗恢複了活力,一到子夜,姬林又變成了小土狗。

  祁律眨了眨眼睛,終於消化了一下這個“設定”,看了看奶萌奶萌的小土狗,又看了看躺在榻上睡美人一樣的天子。

  祁律一笑,犯壞的走過去,在昏睡的天子唇上輕輕啃了一下,小土狗一看,雖然天子的身體是自己的,但是祁太傅在自己眼前,去啃“別人”的嘴巴,小土狗竟然相當吃味兒。

  這可能便是俗話說的,自己吃自己的味兒罷。

  小土狗立刻“嗷嗷”叫著,用腦袋拱著祁律,一副要發瘋的模樣,使勁打滾兒,不讓祁律去親天子。

  祁律哈哈一笑,可能是覺得小土狗撒嬌打滾兒的樣子實在太有趣兒了,惡興趣升起來,又去非禮天子,小土狗氣的一臉嚴肅,跑過去,兩隻小爪子捂住天子軀殼的嘴巴。

  祁律一看,摸著下巴,眼眸中閃爍著“惡鬼”一般的森然光芒,嘿嘿的說:“林兒不讓太傅親親,那太傅隻好做點其他什麽事兒了。趁著林兒毫無反手之力,那太傅幹脆代勞罷!”

  祁律發覺,這是多好一個反攻的時機,天子簡直就是一個乖巧的睡美人,看的祁太傅熱血沸騰,祁律一臉壞笑便要去解天子的衣帶。

  小土狗大驚失色,祁太傅這簡直是趁火打劫,立刻衝上去,也不捂著天子的嘴巴了,連忙用小狗爪子去壓住天子的衣帶。

  好端端一個俊美的天子,仿佛一個工具人躺在榻上,被祁律和小土狗爭來搶去,簡直慘不忍睹……

  第二日一大早,武曼起的有些晚,也是昨天晚上睡得太晚,他睜開眼睛之時,身邊已經沒人了,潞子儀不知去向,營帳外麵十分嘈雜。

  武曼忍著疼痛走出營帳,便看到虢公忌父一身戎裝,說:“起身了?一會子便要出發了,回洛師,你也快準備準備罷。”

  武曼點點頭,險些給忘了,今日要準備回程了。

  虢公忌父行色匆匆,武曼趕緊攔住他,試探的說:“師傅,那……潞國的隊伍……”

  他的話還沒說完,虢公忌父已經說:“潞公一大早便帶著潞國軍隊離開長子邑了。”

  “甚麽?”武曼心中咯噔一聲,說:“走了?”

  虢公忌父沒看出武曼的古怪,說:“是啊,走了,別傻愣著了,快去準備。”

  虢公忌父說完,也沒有停留,急匆匆的離開,剩下武曼一個人站在冷峭的冬風中,喃喃的說:“走了……”

  會盟順利結束,隊伍便要回程了,往洛師而去,這一路上都很平靜,除了大司馬武曼有點不對勁兒。

  說大司馬武曼有點不對勁兒,其實祁律也不知道他哪裏不對勁兒,隻是覺得武曼比起平日那鋒芒畢露的模樣,少了一絲囂張,這些天都有點蔫蔫兒的,好像沒什麽精神。

  祁律起初以為是趕路的問題,不過回到了洛師之後也是如此。

  祁律趁著中午準備去膳房給天子做個“蟹粉套餐”,日前天子隻吃過蟹粉拌麵,還惦記著其他的蟹粉,祁律匆匆的走著,“嘭!!”一聲,迎頭一個黑影便撞了上來,撞的祁律險些跌在地上,仿佛撞在了一堵牆上,抬頭一看,竟然是武曼。

  祁律驚訝的說:“大司馬?”

  武曼撞了人,這才回身,說:“啊?對不住對不住,我沒看到你。”

  祁律心想自己也不嬌小啊,武曼這麽大的眼睛竟然出氣兒用的,祁律便說:“大司馬可是有心事?”

  武曼仿佛炸了毛似的說:“沒有!我能有什麽心事?太傅不要瞎說!”

  祁律這才問了一句,大司馬竟然否認三連,祁律挑了挑眉,也沒說什麽,大司馬便說:“祁太傅,你這是去膳房麽?左右我沒事兒,給你打打下手罷?”

  武曼魂不守舍的,似乎想要找點事兒做,偏生最近司馬部門太消停了,什麽活計也沒有,武曼便跟著祁律進了膳房。

  祁律還想著,武曼好歹是個大司馬,就算不會理膳,刀工肯定不錯罷,給自己打打下手沒問題的,但是祁律想錯了……

  因著祁律的味覺還沒完全恢複,他想讓武曼給他試試菜的滋味兒鹹淡,等了半天,不見武曼回答,轉頭一看,不由大驚失色,因為武曼根本沒有試菜,菜色擺在他的手邊,武曼手裏卻拿著一隻小匕,盛了一勺旁邊的花椒,一大口送進嘴裏……

  “嘴下留情……”祁律的話還沒說完,武曼已經將一大勺花椒塞進了嘴裏,登時睜大了眼睛,說:“好、好嗆……阿嚏!”

  祁律不敢讓武曼試菜,也不敢讓他在膳房呆著,武曼就自告奮勇,去幫膳夫仆役劈柴,武曼可是大司馬,仆役們沒敢拒絕。

  過了一會子,祁律還沒做好蟹粉,幾個仆役戰戰兢兢的走過來,十分膽怯地說:“祁太傅,您……您快去看看大司馬罷。”

  祁律還以為怎麽了,緊跟著便聽到仆役說:“大司馬……大司馬把柴火都切絲兒了。”

  祁律:“……”

  大司馬最後是被轟出膳房的,依舊魂不守舍,遊魂一般的便走了。

  第二日有早朝,祁律進入治朝殿內,一走進去立刻眼皮狂跳,可不還是大司馬麽?大司馬竟然坐在自己的班位上發呆。

  祁律頭疼的說:“大司馬,這是律的班位,大司馬的在那邊。”

  “哦哦!對不住對不住!”武曼十分誠懇的站起來,然後祁律眼睜睜看著他坐在了虢公忌父的班位上……

  等卿大夫們都到了,姬林便從治朝內殿走了出來,在席位上坐下來,說:“今日可有甚麽要緊事啟奏。”

  祁律心裏吐槽著,天子您的大司馬魂兒都飄走了,算不算要緊事。

  便見到周公黑肩站起身來,拱手說:“天子,剛剛接到鄭國送來的喜柬。”

  姬林笑著時候:“哦?難不成是鄭國的祭相有喜了?”

  能送到洛師的請柬,必然不是什麽小人物的喜事,別說是姬林了,祁律第一個想到的也是祭仲,祭仲“一把年紀”了,或許要娶親也說不定。

  周公黑肩說:“回天子,並非是鄭國太宰的喜事,而是……鄭國公孫的喜事。鄭國與齊國聯姻,公孫子都欲娶齊國宗室國女,特送來請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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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劇場

  祁律:震驚!春秋第一美公孫子都要娶親了!

  祁律:請問有人看到我的弟親牙牙兒了嗎?

  祭·▼_▼·牙:忙!

  祭·▼_▼·牙:正在準備炸地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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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蠢作者出遠門了,筆記本已帶上,最近更新可能不穩定,不過每天最少也會有1萬字的更新!請小天使們見諒~更新還是每日早8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