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白
作者:長生千葉      更新:2020-12-27 08:34      字數:21378
  “是你……?”

  公子萬見到祁律震驚不已, 看到祁律的眼神也瞬間變得不一般起來,十足的耐人尋味,眼神中充斥著萬千的驚喜, 一點子也不像看一個膳夫, 反而……

  像是看到了舊情人一般。

  祁律心頭一突, 什麽情況,千算萬全,公子萬的確不認識當今天子, 但竟然識得“自己”?

  祁律沒有原主的記憶,因此並不認識公子萬,而且公子萬乃是晉國人,原主的“祁律”是鄭國人,一個是大周的“中國”, 另外一個則是大周的北疆, 這簡直是風馬牛不相及,怎麽公子萬就認識祁律了呢?

  祁律心中千回百轉之計, 公子萬已經欣喜的上前,想要伸手去碰觸祁律,笑著說:“當真是你?我還以為再見不到你了呢。”

  他這麽說著, “啪!”一聲, 竟然被人撥了一下,公子萬的手並沒有碰到祁律, 反而被甚麽人給撥開了。

  公子萬定眼一看,原是站在祁律身邊的年輕男子,那男子不到二十歲的模樣, 身材異常高大, 站在單薄的祁律麵前, 更是被祁律大了整整一圈,此時正戒備的盯著公子萬。

  祁律心裏捏了把汗,姬林雖是天子,但是如今正在被追殺,無法表露身份,姬林卻如此“大義凜然”的撥了一下晉國的公子,怎麽能不讓祁律捏一把汗。

  另外一方麵,祁律也是為自己捏了一把汗,公子萬突然如此熟門熟路的上前來“搭訕”,還是在自己的男朋友麵前,這就很尷尬了,世上最尷尬的事情莫過於此,更尷尬的是,祁律根本不知道“自己”和公子萬發生過什麽。

  公子萬奇怪的打量著橫在自己和祁律中間的姬林,祁律趕緊把姬林拉到一邊,以免姬林太過“特別”而被發現端倪。

  畢竟年輕的天子的確很特別,就說那樣貌,姬林的樣貌可以和公孫子都媲美。天子的家室血統太過優秀,不隻是遺傳了一張好臉,而且還遺傳了天子家的威嚴,姬林端端這麽一站,身材挺拔,氣質威嚴,怎麽看都不像是普通人。

  公子萬也不是普通人,公子萬乃是晉國的貴族,當今晉侯的叔叔,說白了是見慣了貴族的那一套,祁律真是怕公子萬一眼就認出來他和姬林是“同類”。

  祁律把姬林拉到身後,姬林還有些不願意,畢竟那公子萬盯著他家太傅的眼神太奇怪了,仿佛和他的太傅有些什麽似的。

  姬林被擋在祁律身後,公子萬也沒有過多在意姬林,而是重新把目光放在了祁律身上,又恢複了欣喜。他的氣質本就溫文爾雅,雖樣貌不算太出眾,在俊美的天子麵前更是黯然失色,但公子萬的長相並不難看,反而十足端正,加之那溫文爾雅的氣質,更顯得儒雅親和,看著祁律的眼神莫名溫柔。

  祁律頂著巨大的壓力,頂著天子男友從背後戳來的不善又委屈的目光,麵露尷尬且不失禮貌的微笑,拱手說:“這……公子,怕是認錯人了罷?小人一介草民,怎麽敢高攀公子呢?”

  公子萬聽祁律這麽一說,臉上忽然失落下來,說:“你不識得我了麽?我們以前見過麵的,在鄭國。”

  鄭國?祁律心中咯噔一聲,這公子萬怕還真是認識原主的。

  便聽公子萬繼續說:“當年我奉命出使鄭國,咱們見過的,我的脾胃一向不好,天氣一冷便會犯畏寒,當時也是你,為我熬了一碗這樣的米粥,我喝了之後畏寒好了大半……是了,今日也是你為我熬了這樣的米粥,今日這碗更是香醇,說起來,咱們當真是有緣。”

  天底下竟然有這麽巧的事情,當年原主“祁律”給公子萬熬了一碗粥,如今祁律又給公子萬熬了一碗粥,如果有什麽不同的話,那麽就是如今的祁律,熬出來的這碗米粥更加香醇可口。

  姬林一聽,更加幽怨,那眼神密密實實的戳在祁律的背後,仿佛要將祁律戳的千瘡百孔一般。

  祁律幹笑一聲,一向聰明睿智的祁太傅,竟然不知該如何接話才好,心裏思忖著,這公子萬認識自己,怕是要猜出自己的身份來了。

  哪知道公子萬卻說:“是了,我當年便忘了問你,你叫甚麽名字?當時我去鄭國出使,十分匆忙,也沒來得及問你的名字。”

  祁律這才放下心來,還想著如果公子萬認識自己,怕是便知道自己已經高升太傅,那身份便是瞞不住了。畢竟一介小小的亨人小吏,平步青雲,搖身成為天子太傅的事情世人皆知,祁律的大名簡直如雷貫耳,如果公子萬知道自己的名字,肯定也知道自己便是天子太傅。

  沒成想公子萬雖然認識“自己”,但他並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所以頂多是“萍水相逢,點頭之交”。祁律登時放心下來,一來是放心自己和天子的身份沒有曝光,他們現在身邊沒有兵馬,這麽孤身出現在晉國,實在不方便,恐怕被有心人算計,因此身份還是盡可能保密的好,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也不可無。

  這二來……

  二來祁律也放了心,既然是萍水相逢,點頭之交,那必然沒有太多的關聯,什麽舊情人便是不存在的了,隻不過那公子萬的眼神天生太“溫柔”,因此讓祁律產生了一些小小的錯覺罷了。

  祁律臉不紅心不跳,拱手說:“回公子的話,小人姓祁,單名一個鴻字。”

  祁律心想著,做了這麽久的綠哥哥,自己也改改口味,也該紅一把了。

  祁律又引薦姬林說:“這是小人的侄兒,小人與侄兒本欲往長子邑行商,哪知道半路遇到了匪徒,丟失了財幣,侄兒受傷,聽說公子在招膳夫,因此前來試一試。”

  公子萬一聽,當即蹙起眉頭,說:“我晉國這些年兵荒馬亂,匪徒也越發的猖獗起來,你不必擔心,我們正是前去長子邑。天子駕臨長子邑會盟,我奉命前去築壇,咱們正巧順路,如此一來,你們便跟著我的隊伍,我必然將你們安安穩穩的送到長子邑去。”

  祁律心中一笑,果然如同外界傳聞一般,這公子萬是個大善人,脾性也好的很,祁律稍微一賣慘,公子萬立刻答應下來。

  祁律恭敬的說:“小人謝公子。”

  公子萬十分親和,說:“你不必謝我,合該我謝你的,我這個畏寒,每到換季必然犯病,方才食了你熬製的粥水,一下子便好了大半,是我該謝謝你的。”

  公子萬又對姬林說:“你亦不用過多擔心,住在館驛裏,跟著我的隊伍,就沒有匪徒敢為難你的一絲半點,好生養傷,我與你叔父頗有淵源,但凡有甚麽為難的事情,你都可以來找我,不必客套。”

  姬林聽了,沒有一點子歡心的模樣,心坎裏反而越發的酸澀起來。

  公子萬對他們很親和,立刻讓人收拾了屋舍,請他們住下來,正是巧的,明日一早隊伍就要啟程,今兒是最後一日留在邑裏館驛。

  寺人領著祁律和姬林來到了下榻的屋舍,祁律謝過寺人,“吱呀——”一聲關閉舍門,堪堪一關門,“嘭!”便被姬林壁咚在了門板上。

  姬林的眼目眯著,微微低下頭來,危險的凝視著祁律,祁律的後背緊緊貼著門板,幹笑一聲,說:“林兒,你身上有傷,要不然……先歇息一下?”

  他說著,便要從姬林的手臂下麵鑽過去,姬林立刻一攔,壁咚的範圍順勢縮小,將祁律圈的更緊,祁律瞬間便不敢動了。

  姬林眯著眼睛說:“叔叔,你與那公子萬,到底是甚麽幹係?”

  祁律心說,你想知道,我還想知道呢?說有關係罷,聽公子萬的口氣,好像隻是做過一碗粥的關係,接觸也不多,公子萬匆匆出使鄭國,很快便走了,連祁律的名字也不知道。

  但說沒關係罷,公子萬的眼神又太溫柔了,讓祁律覺得,好像因為一碗粥,這公子萬便要和自己結緣一般。

  祁律又尷尬的一笑,臉不紅心不跳的說:“沒什麽幹係啊,林兒您不要多想。”

  姬林點頭說:“好,林兒姑且相信叔父一次。”

  祁律心中小聲的吐槽,為何要姑且相信?

  姬林卻不放開他,繼續保持壁咚的姿勢,說:“那叔父你說,是林兒俊美,還是那公子萬俊美?”

  祁律:“……”天子有個癖好,便是專門和人比美。

  而且天子從來不和公孫子都這樣的“大美人”比美,柿子找軟的捏,專門找一看就不如他的人比美。

  公子萬的氣質非常優秀,溫和又自然,一點子也不做作,看起來便是溫文爾雅的翩翩公子,有禮有節。身材也高挑,但公子萬的麵容至多隻能說清秀端正,再說不出更多的了,鼻梁不夠挺,嘴唇不夠有型,眼目不夠有神,總之各種各樣的不夠,和姬林這樣俊美之人是不能比擬的,不可同日而語。

  祁律立刻說:“自然是林兒更加俊美。”

  姬林說:“當真?”

  祁律又是立刻說:“真,當然是真的!林兒這般俊美,那公子萬連林兒的一個手指尖兒都比不上!”

  雖然祁律說的是實話,不過祁律如此真誠的模樣反而略顯浮誇,姬林輕哼一聲,說:“叔叔就會油嘴滑舌,林兒不信,除非叔叔拿出點子誠意來。”

  “誠意?”祁律奇怪的看著姬林,姬林沒說話,但抬起手來,點了點自己薄而有型的嘴唇。

  祁律咕咚吞咽了一下,突然心坎兒裏有些蠢蠢欲動起來,眼眸亂瞟,就在姬林滿麵微笑,勝券在握,遊刃有餘的準備收網之時,突聽“叩叩”的敲門聲,門外傳來了公子萬的嗓音。

  公子萬是來親自送被子的,祁律連忙打開門,姬林仿佛門神一樣,黑著臉站在身後,環抱雙臂,滿臉都是不爽的表情。

  公子萬笑著說:“我們這晉地的天氣不比鄭國溫暖,如今天氣也涼了,多加一些被子罷。”

  隨即便讓寺人把被子送上來,祁律幹笑著收下,說:“多謝公子。”

  公子萬十分親和,說:“不必謝,有什麽需要的,隻管和我說便是了。”

  祁律剛要答應,哪知道姬林突然擠過來,橫著手攔住舍門,他身材高大,胳膊擋住門框,公子萬根本沒有法子進來,直接被擋在了外麵。

  姬林淡淡的說:“小人才受了傷,需要休息,不知公子可否行個方便?”

  姬林說的如此直接,旁邊的寺人立刻嗬斥說:“大膽!”

  公子萬卻攔住寺人說:“是我偏頗了,那二位先休息罷,也好明日趕路。”

  天子顯然吃醋了,但祁律也沒什麽法子,他們需要跟著公子萬的隊伍上路,前往長子邑,公子萬的確稍微熱情了一點點,但情況還算順利,也算是差強人意了。

  第二日一大早,公子萬的隊伍便準備上路。祁律和姬林收拾妥當,進入了隊伍裏,準備也跟著趕路。這時候便有一個寺人走過來,對祁律說:“公子請你去同乘。”

  祁律吃了一驚,指著自己說:“我?”

  那寺人點頭說:“對啊,就是你,昨日你不是給公子熬了一碗米粥麽,公子愛見的很,請你去同乘呢,還不快去?不要讓公子舊等了。”說罷,便轉身走人了。

  祁律:“……”

  祁律一陣沉默,便感覺到姬林幽怨的目光盯著自己,說:“叔父,你昨日不是說自己和公子萬沒甚麽嗎?”

  祁律眼皮有些狂跳,真的沒甚麽啊,公子萬連自己的名諱都不知道,還能有甚麽?但如果沒甚麽,昨天又是送被子,今日又是要同乘的,說沒甚麽,祁律自己都不相信。

  難道……公子萬是缺愛,自己隻是給他熬了一碗米粥而已,公子萬便看上自己了?

  如今祁律和姬林都是沒有身份的人,公子萬邀請同乘,祁律也不能拒絕,便安撫了姬林,保證自己和公子萬真的沒有任何關係,這才前去同乘,在姬林“怨毒”的目光下,壓力巨大的登上了晉國公子的輜車。

  祁律登上車子,公子萬已經在等了,見到他進來,很熱絡地說:“快坐罷,這一路上行程顛簸,我見你身子單薄,與我一同乘車罷。”

  祁律隻好謝過了公子萬,坐下來,祁律和公子萬似乎沒什麽共同語言,而且祁律也怕多說多錯,這種時候還是保持沉默的好。

  輜車一搖一搖的,腳程不算太快,畢竟公子萬還病著,但是也不算太慢,中午沒有停下輜車,黃昏時候到了另外的館驛,這才進入館驛,停下輜車。

  車子停下來,寺人便說:“請公子下車。”

  輜車裏沒有人回應,靜悄悄的,寺人有些奇怪,又說:“公子?請公子下車。”

  輜車裏還是沒人回應,這次不隻是寺人,連姬林都有些奇怪,畢竟輜車裏不隻是公子萬,還有祁律呢,難道是祁律出了什麽意外?

  姬林眯著眼睛,那寺人趕緊上前,說:“公子?公子?到館驛了,請公子下車。”

  他說著,稍微試探的打起一點子車簾來,這麽一打起來,便看到了輜車裏的情形,原來公子萬是睡著了,才沒有聽到寺人的呼喚。

  隻見輜車裏有些昏暗,因為一直拉著厚重的車簾子,比外麵要暖和不少,公子萬睡的正香,側臥在輜車裏,竟然躺在祁律的腿上。

  腿上,無錯,是腿上,姬林一看,一雙眼目很不能酸的噴出火來。

  祁律滿臉的尷尬,他的確很尷尬,因著一路上太無聊了,公子萬又是個很安靜的人,兩個人也找不到什麽話題,沒一會子竟然睡著了,二人全都睡著了。

  祁律也是剛醒過來,聽到寺人的呼喚,還有打起車簾子的聲音才醒過來,揉著眼睛,赫然發現公子萬竟然躺在了自己的腿上。

  祁律一抬頭,便看到了天子那酸的要飛起來的眼神,擠出一個尷尬的微笑。

  公子萬稍微動了一下,感覺到了冷風,這才坐起來,說:“嗯?到了?”

  寺人連聲說:“是啊公子,到館驛了,請公子下車罷。”

  公子萬也沒覺得有甚麽不妥,自行下了輜車。

  他下了輜車,祁律在後麵跟著,也下了輜車,剛一邁腿,突然感覺自己的腿部麻嗖嗖的,必然是剛才被公子萬躺得,血液不流通,一動又麻又酸,祁律險些大頭朝下直接栽下來,姬林眼疾手快,一把摟住祁律。

  眾人在館驛下榻,祁律和姬林也分了一間房舍,用過晚膳便進了房舍,剛一進去,“嘭!”祁律都不用回頭,就知道自己被天子再次壁咚了,最近天子壁咚的動作真是越來越純熟了。

  姬林危險的說:“還說太傅和公子萬沒有幹係?公子萬都躺在太傅腿上燕歇了。”

  祁律說:“天子,您千萬不要誤會,律與公子萬隻不過是君子之交,公子萬為人坦蕩,是絕不會對律有什麽齷齪之心思的。而律呢,律如今沉迷在天子的溫柔鄉中,自然也不會對旁的什麽人有心思的。”

  姬林聽著祁律的花言巧語,說:“太傅便確定,那公子萬對太傅沒有什麽壞心思麽?”

  祁律信誓旦旦的說:“那公子萬一看便是正人君子,不是有句話說了麽,君子坦蕩蕩,這……”

  他的話還未說完,便聽到寺人的聲音隔著門板,說:“祁先生在不在?公子請祁先生前去,促膝同眠呢!”

  祁律簡直被現場打臉,那信誓旦旦的表情都繃不住了,姬林一聽“同眠”二字,恨不能當場拆了館驛。

  祁律趕緊穩住天子,輕聲說:“天子天子,萬勿意氣用事,這公子萬請律過去,不過是單純的睡覺,對,十足單純的睡覺。”

  祁律這麽說著,寺人沒聽到他回話,還在火上澆油的說:“祁先生?祁先生在不在?公子請您去促膝同眠呢!”

  祁律趕緊應聲:“在,在的,一會子我便去,還請大人先去回話。”

  那寺人聽了,這才轉身離開。

  姬林的臉色黑的好像從來沒洗過的大柴鍋,一把抓住祁律,說:“寡人不許你去。”

  祁律頭疼不已,說:“天子,律可以保證,這公子萬是個正人君子,邀律前去,真的是單純的……單純的睡覺。”

  姬林臉色還是很黑,拉著祁律不放。不過他們如今跟在隊伍裏,也不能表露身份,祁律還是要去的,安撫了半天姬林,姬林活脫脫像是一隻要發狂的小奶狗。

  祁律費了很大力氣才從屋舍出來,他沒有立刻往公子萬的屋舍而去,而是去了一趟膳房,做了一道簡單的藕粉,在藕粉上灑了一些堅果碎,放了兩顆蓮子,將簡簡單單的藕粉做的精美異常,這才端著往公子萬的屋舍而去。

  公子萬聽到敲門聲,便說:“請進罷。”

  祁律推門進來,公子萬已經退下了外袍,隻著裏衣,正臥在榻上,手裏捏著一卷簡牘,借著燈火看看書。

  他看到祁律走進來,便坐起身來,笑著說:“這是什麽味道,還有一股子清甜。”

  祁律端著藕粉走過去,說:“這是小人特意為公子做的藕粉,公子一路奔波勞累,晚膳也沒用多少,吃一些藕粉罷。”

  公子萬便把簡牘放下來,端起那青銅小豆仔細聞了聞,味道其實並不濃鬱,但是異常的清甜,淡淡的清香和甜蜜十分催發味蕾,尤其是在深夜之時。

  公子萬看著那小豆,說:“如此雅致的吃食,我竟不敢破壞了它的顏色。”

  公子萬果然是個雅致的文人,和姬林便是不一樣的,姬林吃東西特別香,雖然家教也很嚴格,但是吃東西的時候十足有感染力,擺盤再精美,姬林肯定還是要吃的,頂多把擺盤的花色也都給吃掉。

  而公子萬竟然不舍得吃這碗藕粉,祁律便說:“公子食罷,不過是一碗藕粉,小人還可以為公子再做。”

  公子萬笑了笑,說:“那便多謝你了。”

  他說著,這才舀了一勺藕粉,慢慢放入口中品嚐,動作不急不緩,天生有一股溫吞的氣息,吃東西的時候也如此的溫文爾雅,仿佛是一幅畫卷。

  公子萬吃了藕粉,很快一碗見底兒,祁律做的藕粉甜香適中,不會覺得膩口,也不會覺得索然無味,公子萬在車上搖晃了一天,沒什麽食欲,哪知道這會子竟然把一豆的藕粉全都吃光了。

  公子萬放下小豆和小匕,用絹絲的手帕擦拭,祁律眼看著吃完了藕粉,時辰也差不多了,便準備催促著公子萬就寢。哪知道就在這時候,祁律眼眸一瞥,便看到了室戶的地方竟然有人!

  一雙眼睛“暗搓搓”的藏在室戶外麵,扒著室戶的邊沿往裏偷窺,可不正是當今的天子姬林麽?

  祁律心頭猛地一突,必然是姬林不放心自己,因此偷偷過來看看。

  公子萬也是習武之人,早些年上過戰場,隻不過這些年晉侯不是很親近他這個叔叔,所以上戰場的活計輪不到公子萬,加之公子萬身子也不好,便耽誤了武藝,但他的確是個練家子。

  公子萬似乎聽到了室戶旁邊有聲音,當即便要轉頭,祁律一看,眼疾手快,竟然一步衝上前去,一把捧住公子萬的麵頰,不讓他轉頭。

  公子萬吃了一驚,定定的看著突然衝上來的祁律,祁律毫無征兆的衝上來,而且一把捧住自己的麵頰,那動作十分之霸道,不容置疑,公子萬可不知道,如果不霸道點,這會子公子萬便發現了姬林去。

  祁律捧著公子萬的麵容,一時也尷尬起來,他剛才急中生智突然衝上來,為的便是不讓姬林露餡,但是現在發展到了這個地步,仿佛自己衝上去調戲公子萬似的。

  公子萬可是晉侯的叔叔,自己現在是個膳夫,調戲了晉國的公子,那不是死路一條麽?

  還有就是……

  祁律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公子萬被自己捧著麵頰,竟然微微有些臉紅,燭火暗淡,搖曳的照耀著寬闊的室內,兩個人距離很近,投下一片陰影,因此祁律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錯了,反正覺得公子萬的眼神有些閃躲,麵頰越來越紅,而且還越發的滾燙起來。

  姬林的確是不放心祁律,倒不是怕他遇到什麽危險,但姬林總是感覺那個公子萬對祁律“不安好心”,好像別有用心似的,他看著祁律的眼神十分特別,如果說公子萬對祁律沒有心思,姬林才不相信。

  姬林摸到館驛中公子萬下榻的屋舍,矮身在室戶旁邊往裏看,哪知道公子萬如此警戒,差點子便被公子萬發現。

  祁律捧著公子萬的臉,腦海飛快的旋轉,機靈一激動,說:“是了,公子的麵頰上有傷口,可上藥了?倘或不悉心傷藥,是要留下傷疤的。”

  公子萬臉上的傷口正是那日晉侯扔簡牘砸的,傷口很淺,隻是留了一道傷疤,公子萬早年一直在戰場奔波,不知受過多少傷,因此並沒當回事,也懶得塗藥,不過公子萬是個傷疤體質,這個疤痕一直在臉上留著。

  祁律隻是找了一個借口,公子萬比祁律更加“緊張”,那溫文爾雅的麵容上竟然出現了一絲裂痕,聲音結巴的說:“藥、藥在案幾上,上、上過兩次,之後便懶了。”

  祁律不知公子萬為何結巴,不過可算是讓他找到了借口,立刻分散公子萬的注意力,說:“這樣罷,讓小人為公子上藥,可好?”

  公子萬抿了抿嘴唇,眼神還是在波動,被祁律“霸道”的捧著麵頰,微微點了點頭。

  祁律隨手把案幾上的小藥合抓過來,打開小藥合,沾了一些藥膏出來,給公子萬點在麵頰的傷口上,祁律十分“正直”的說:“小人鬥膽請公子閉目,這傷疤距離眼目頗近。”

  公子萬沒說話,不過真的慢慢閉上眼目,他的眼睫一點也不卷翹,卻非常濃密,像是小羽扇一般,輕輕一抖,慢慢閉上了眼目。

  公子萬閉上眼目,祁律鬆了口氣,連忙趁著公子萬閉眼的時候,對著室戶外麵使勁打手勢,示意姬林趕緊離開。

  姬林眼看著祁太傅和公子萬拉拉扯扯,祁太傅還捧住了公子萬的麵頰,公子萬閉著眼睛,好一副暗昧的場麵。由著姬林的性子,一定會衝進去的,隻不過如今不是時候,一方麵是姬林的身份問題,第二方麵也是馬上要子時了,一到子時,自己又要變成小土狗,也不方便“抓奸”。

  姬林隻好乖乖離開了室戶,回到了下榻的屋舍,躺在榻上,閉上眼睛準備變成小土狗,心想著要趕緊帶著武曼和潞子儀找到祁律才是。

  子時的打更聲如約而至,姬林躺在簡陋的榻上,腦海中一陣眩暈,隨即便感覺到冷風迎麵撲來,拍打著自己的麵頰,還有……大耳朵。

  無錯,大耳朵。

  “嗷嗚!”姬林一開口便是小土狗奶聲奶氣的叫聲,顯然又變成了小土狗。

  而如今小土狗被武曼放在馬背上,正在趕路,他們穿梭在荒野之中,冷風撲麵。

  小土狗環顧了一下四周,發現武曼和潞子儀追趕的這條路,正好是公子萬行進的路線,再往前走不遠,進了小邑就能看到館驛了。

  眼看著便要追上祁律,隻不過武曼和潞子儀卻在這裏停住了馬匹,武曼說:“咱們沒有文傳,不方便進邑,今日便在野外將就一晚上罷。”

  小土狗一聽不幹了,立刻一個躥身,利索的跳下馬背,“嗷嗚嗷嗚”的大喊著,朝著小邑城門的方向,用小爪子不停的指,示意他們往前走。

  武曼翻身下馬,說:“小狗子,你怎麽了?”

  小土狗也說不出人話來,使勁的比劃著,又衝過去撕扯著武曼的衣角,一直將他往前拉,潞子儀微微蹙眉說:“難道這小狗子讓咱們進小邑?”

  小土狗一聽,使勁點頭,指著潞子儀使勁點頭,潞子儀吃驚的說:“這狗子當真如此靈性,能聽懂咱們說話?”

  武曼皺眉說:“說不定天子與祁太傅就在前麵了,看來咱們要連夜混入小邑。”

  姬林終於從室戶下麵離開,祁律狠狠鬆了口氣,心頭一塊大石頭立刻落地,哪知道就在此時,公子萬突然睜開了眼目,正好看到祁律伸手揮舞的模樣。

  公子萬有些奇怪,下意識的回頭看了一眼背後,幸虧姬林已經離開,這時候室戶外麵根本沒有人,連個鬼影兒也沒有。

  祁律連忙又揮了揮手,一個磕巴也沒打,說:“小人正在給公子扇風,讓藥膏快點吸收進去。”

  公子萬也沒有懷疑什麽,說:“勞煩你了。”

  祁律尷尬的笑了笑,說:“小人能為公子效力,怎麽敢嫌勞煩呢?”

  祁律給公子萬上了藥,說:“好了,如今時辰已經夜了,公子趕路勞累,快些燕歇就寢才是。”

  公子萬正好也困頓了,便點點頭,躺在榻上,還往裏躺了一些,拍了拍榻邊,說:“你也來躺。”

  祁律態度恭敬的說:“小人不敢,公子就寢,小人為公子上夜便是。”

  公子萬卻說:“我叫你來不是上夜的,你過來罷,躺下來歇息,無妨。”

  祁律頂不住公子萬的“熱情”,終究還是過去,躺在公子萬的外手,因為軟榻很大,兩個人並排躺著根本碰不到,中間恨不能再躺一個人也是夠的。

  公子萬閉上眼睛,淡淡的說:“興許你覺得我很古怪,這也是常有的事兒,我隻不過是想找個人說說話兒,我身邊沒什麽人可以說話,大多是君上安插在身邊的人,也沒什麽人可以談心……見到你的時候,我便覺得十分親切,尤其是食了你熬得粥水,想必是個細膩又溫和之人。也不知怎麽的,與你在一起總覺十足輕鬆。”

  公子萬說完,又說:“快睡罷,明日還要趕路。”

  公子萬閉上眼睛,很快便睡了下去,祁律卻是睡不著的,也不知道姬林有沒有老實回去,有沒有到處亂跑。

  祁律正擔心著,便聽到“嗷嗚嗷嗚……”奶聲奶氣的吠聲,像是個小狗子的叫聲。

  祁律猛地睜開眼睛,仔細聽了聽,又聽到“嗷嗚嗷嗚”的聲音,聲音正是從室戶外麵傳來。

  祁律連忙坐起身來,摸黑來到室戶旁邊,便看到有什麽東西一竄一竄的,因為個頭太矮了,所以需要一蹦一蹦的才能露出室戶,圓滾滾,毛茸茸,還有點髒兮兮。

  “兒子?”祁律壓低了聲音,竟然是狗兒子!

  祁律欣喜異常,自從營地被假扮的匪徒襲擊之後,祁律便再也沒有見過小土狗,如今突然看到小土狗,自然欣喜異常。

  小土狗在外麵跳啊跳,竄啊竄,使勁撲騰著,隨即搖著小尾巴轉頭便跑,好像想讓祁律追上來。

  祁律轉頭看了一眼正在熟睡的公子萬,便輕輕推開舍門,擠了出去,然後輕輕關閉舍門。

  祁律跑出去,一眼便看到了小土狗,不是自己的錯覺,也不是在做夢,小土狗衝著祁律搖晃小尾巴,小爪子還捯飭著,似乎希望祁律跟上,祁律立刻跑過去,跟著小土狗七拐八拐,拐到了館驛偏僻之處。

  突然,一隻大手伸出來,一把捂住祁律的口鼻,將人一拽,直接拽到了旁邊的小屋舍。祁律吃了一驚,剛要掙紮,很快看清楚了來人,竟然是王室大司馬武曼和潞國太子潞子儀。

  武曼“噓”了一聲,這才放開手,說:“太傅,是我們!”

  祁律見到他們,真是欣喜不已,說:“怎麽是你們?”

  武曼說:“是太傅養的狗子把我們帶過來的。”

  祁律一聽,立刻將小土狗抱起來,給它順毛,說:“當真?我兒子這麽聰明?”

  小土狗立刻挺起胸膛,一臉的自豪,不停的搖著小尾巴,姬林自豪了一會子,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勁,自己是天子,又不是真的狗子,當然聰明,為何要因著這些小小不言的誇獎而自豪,自豪個什麽勁兒?

  武曼和潞子儀見到祁律,立刻把營地的事情全都說了,祁律也把天子中箭受傷的事情說了,武曼一聽,憤怒的說:“那廝果然是個假的!我當時真該一劍宰了他!”

  祁律說:“大司馬稍安勿躁,咱們現在還不知道細作是誰,是誰有這麽大的能耐操控時局,而且現在營地的虎賁軍已經被假天子控製了,我們絕對不能輕舉妄動,這個時候如果出錯,無異於送人頭。”

  潞子儀點頭說:“太傅言之有理,當務之急是搞清楚細作是誰。”

  祁律又說:“律與天子如今跟隨著晉國的隊伍,不日便能到達長子邑,而且神不知鬼不覺,那細作絕對也想不到,這倒是個好機會,便勞煩大司馬與潞太子暗中調查一番,還請兩位不要打草驚蛇,與營中信得過之人聯絡一二,隻有重新掌控了兵馬之後才好動手,到時候咱們來一個裏應外合,甕中捉鱉,讓那個假天子無處遁形。”

  武曼和潞子儀抱拳說:“是。”

  祁律又說:“我們這麵到不用擔心,二位注意安全,你們反出營地,那假天子必然要通緝你們二人。”

  武曼冷笑一聲,說:“這點子我武曼還不看在眼裏,太傅,館驛戒備森嚴,此地不宜久留,我們就先離開了,太傅自己也小心。”

  小土狗想了想,雖然自己很想跟著祁律,但是跟著武曼和潞子儀的話,便能掌握兩邊的時局,還能時不時偷跑進館驛,給兩邊通風報信,如今的姬林隻是一個小土狗,所以別人也不會注意,於是幹脆還是主動跟在武曼身邊。

  祁律送走了武曼潞子儀還有小土狗,這才悄悄的從偏僻的屋舍出來,原路返回,回了公子萬的房舍。

  他極輕極輕的推開舍門,悄悄走進去,剛要關門,便聽到一個聲音說:“如何出去了?”

  是公子萬!

  公子萬竟然醒了,祁律回頭一看,就見到公子萬從榻上坐了起來。

  公子萬看向祁律,說:“你去何處了?”

  祁律麵容十分鎮定,從容的說:“打擾了公子燕歇,小人當真該死,小人內急,因此去了一趟井匽。”

  公子萬雖然醒了,但是好似沒有懷疑祁律的樣子,點點頭,說:“快進來,外麵冷的很。”

  祁律趁機便說:“小人打擾了公子休息,還是在這裏上夜罷。”

  公子萬卻執著的說:“不用上夜,你也休息。”

  祁律沒有法子,還是重新躺回去,他今日遇到了武曼和黎子儀,也知道了天子隊伍事情,心裏大石頭也算是落地了,不再像之前一樣沒有底兒。

  果然匪徒一夥找了一個假天子冒充姬林,恐怕這一夥人做夢都沒有想到,真的天子會混在晉國公子的隊伍裏,安安穩穩的前往長子邑,如此一來,姬林和祁律恐怕比假天子他們還要早到達長子邑。

  祁律睡了一個好覺,醒過來的時候已然天亮了,睜開眼睛一看,公子萬都起身了,寺人伺候著他梳頭,祁律趕緊也起來告罪。

  公子萬笑著說:“不必告罪,我見你睡得香,因此才沒有叫你起來,如今也不晚,快些回去洗漱一番罷。”

  祁律應聲之後趕緊退出去,回到自己的屋舍,準備告知姬林,昨夜與武曼潞子儀匯合的事情。

  祁律推開門走進屋舍,進去一看,怎麽沒人?不知姬林去了哪裏,舍中空蕩蕩的,祁律心中有些著急,這裏可是晉國的館驛,倘或天子出了些什麽事,如何是好?

  祁律立刻便要往舍外去尋找,剛走到門口拉開門,“嘭!”一聲,一隻大手從後背伸過來,直接壓住了板門,沒讓祁律打開門。

  祁律回頭一看,可不是姬林麽?

  姬林本就在舍中,聽到祁律的腳步聲,因此趕緊躲了起來,看看祁律的反應,祁律果然十分著急,還要去外麵尋自己,姬林這才走出來。

  祁律看到祁律,狠狠鬆了口氣,小聲說:“天子怎麽還藏起來?律差點子擔心死。”

  姬林還委屈了,說:“誰叫太傅昨日去與公子萬睡覺,不與林兒睡覺?”

  祁律:“……”睡覺睡覺,聽起來怎麽那麽奇怪。

  祁律連忙安撫著可憐兮兮的小奶狗,說:“天子,再有兩日便到長子邑了,天子再忍一忍,等找到了罪魁禍首,便不用如此辛苦了。”

  姬林想了想,是了,先找到罪魁禍首為上,等找到了罪魁禍首……天子想的倒不是怎麽懲治罪魁禍首,因著懲治肯定是要懲治的,這也都不用想,天子心裏想的都是恢複了天子身份之後,如何在公子萬麵前宣布主權。

  祁律便見到年輕的天子那張俊美的麵容微微扭曲起來,不知在想什麽,總覺得好端端一個小鮮肉,竟然陰測測的……

  眾人很快上路,往長子邑而去。公子萬因著生病,在路上耽誤了一些時日,但是他已經讓親信先去長子邑安紮營張,所以並不誤事。

  行了兩日之後,大隊人馬浩浩蕩蕩的進入了長子邑,並不在城中停留,快馬加鞭的趕到郊區紮營的地點。

  大營已經紮起了眉目,因著這次會盟是天子主持的會盟,所以天子的營帳在最中間,最是宏偉,而旁邊圍繞著晉國兩派,翼城和曲沃的營帳,這個年代以右為尊,公子萬又是翼城晉侯的叔叔,所以自然帶了私心,讓親信將翼城的營帳建立在天子營帳的右手邊,而曲沃的營帳就建立在天子營帳的左手邊,如此一來,尊卑立現。

  而潞國的營帳就紮在大周營帳的對麵,中間遙遙的隔著一個會盟的祭壇和空場。畢竟晉國內戰,翼城和曲沃再怎麽打,他們都是周人,說白了自己人打自己人,但是潞國不同,潞氏是赤狄人,在周人眼中便是狼子野心,潞氏也覺得周人陰險狡詐,所以隔開也是好的。

  一行人在行轅門口下車,公子萬的親信趕緊迎上來,拱手說:“恭迎公子!”

  大家走入行轅,祁律和姬林兩個人也被安排了一個營帳,祁律在隊伍中本是膳夫,按理來說不可能兩個人一個營帳的,不過最近誰都知道,公子萬十分寵愛一個膳夫,所以親信聽到了一些風聲,特意給祁律和姬林安排了“單間兒”。

  祁律趕了兩天路,累壞了,進入了營帳直接一癱,根本站不起來,拿不起個兒來,說:“累死律了。”

  說著,又對姬林說:“林兒也快來歇息一下。”

  姬林笑著走過來,說:“沒想到叔父如此熱情,這青/天/白/日的便邀請林來燕歇。”

  祁律一聽,沒來由臉上一熱,顯然姬林是故意曲解自己的意思。姬林正在和祁律開頑笑,便聽到外麵寺人的喊聲,隨即是“踏踏踏”的腳步聲,十分嘈雜。

  隱約聽到什麽“迎駕!”“君上來了!”“快去通知公子迎駕!”

  祁律翻身而起,說:“這麽快,晉侯來了?”

  公子萬是築壇的先頭部隊,按理來說,公子萬將會盟的營地安置好了之後,晉侯才會過來,沒成想公子萬前腳到,晉侯後腳就來了。

  因著晉侯駕臨,營地中所有的人都要去迎駕,那排場是不小的,祁律和姬林現在身為晉國的膳夫,也要跟在隊伍裏,一行人浩浩蕩蕩的迎駕,不過他們沒什麽地位,自然站的很遠,前麵還有公子萬和晉國的卿大夫們。

  祁律抻著脖子,遠遠的便看到塵土飛揚,仿佛一條土龍,從遠處直竄而來,那是晉侯的車隊,晉侯站在軺車之上,黑袍咧咧生風,身邊士兵護衛一路急奔,跟隨著軺車快跑,斯時已經到了跟前。

  “咳!”祁律被飛揚而來的塵土弄得咳嗽起來,他還站在後排,更別說是前排的卿大夫們了,全都被晉侯的軺車撲了一臉的土,恨不能灰頭土臉的。

  因為會盟的場地需求很大,所以會盟的場所選在長子邑的郊外,這地方一片荒涼,一馬平川,如今天氣越發的涼起來,一刮風到處都是黃土,更別說晉侯如此驅馬橫車了。

  公子萬被嗆得厲害,忍著咳嗽,拱手說:“萬拜見君上。”

  晉侯年紀不是很大,畢竟他是公子萬的侄子,但是和公子萬的年齡差相距也不大。別看他年紀不大,但是派頭不小,從軺車上跳下來,也不讓公子萬和卿大夫們起身,扶著腰間寶劍走到公子萬麵前,抬起手來,“啪!”便是一巴掌,直接扇在了公子萬的臉上。

  公子萬吃了一驚,別說是他吃驚了,其他人也都很吃驚,無論是卿大夫們還是祁律和姬林,全都吃了一驚。

  晉侯雖然是國君,但他是晚輩,周人最講究禮儀,當著這麽大卿大夫們的麵子毆打長輩,這做法著實太偏頗了一些。

  公子萬挨了一下,臉上露出吃驚的表情,不過動作還是很恭敬,跪下來叩首說:“罪臣不知如何惹怒了君上,還請君上責罰。”

  “你不知?”晉侯冷聲說:“你竟然還不知?孤認命你為先頭部隊,前來紮營築壇,而你呢?你看看自己幹了甚麽?一路上拖拖拉拉,懈怠君令,將孤的命令全都當成了耳旁風,孤如今都到了會盟大營,營帳卻沒有紮好,你說說看,竟還說不知為何惹怒了孤?”

  晉侯這麽一說,後麵的卿大夫們立刻小聲竊竊私語起來,不為別的,就因為晉侯實在太無理取鬧了。

  晉侯讓公子萬去築壇,而如今距離會盟的日子還早,晉侯自己提前來了,卻責罵公子萬辦事不利,公子萬抿了抿嘴,他心裏清楚得很,其實晉侯就是在找茬兒。

  晉侯原本不想來會盟的,想讓公子萬代替他來會盟,原因無他,因著曲沃也要來參加會盟,曲沃公和翼城的關係扯也扯不清,如今的這任曲沃公乃是曆史上的曲沃莊伯,他和他的老爹手腕都非常狠,可謂是鐵手腕,很快將曲沃壯大,翼城立一個晉侯,曲沃便殺一個晉侯。

  上一任晉侯,也就是如今晉侯的兄長,便是被曲沃公給暗殺的,直接一命嗚呼,國人才擁立了他的弟弟,也就是現在的晉侯上位。

  可想而知,身為一個晉侯,是有多麽害怕曲沃,平日裏躲在首都翼城都很害怕,更別說出了翼城來到長子邑,還要和曲沃那幫子人麵對麵,晉侯是一百個,一千個不願意,一點子也不願意來參加會盟,生怕也像兄長一樣被暗殺。

  可是公子萬偏偏勸諫晉侯來會盟,原因很簡單,想要會盟是晉國主動提出來的,如今天子答應了,晉國的國君竟然不來參加,反而找個人來替代,這成什麽體統,簡直便是藐視天子的威嚴,必然會被詬病。

  晉侯雖然知道這個道理,但是他心裏也想了,公子萬也是晉國的公子,也是翼城的血脈,如果自己被曲沃的賊子暗殺了,公子萬便有即位的理由,名正言順,因此晉侯覺得,公子萬怕不是真的為自己好,而是想要借刀殺人,讓曲沃殺了自己,好讓他即位。

  加之公子萬總是勸諫晉侯,這個不能,那個不好,所以晉侯早就看他不順眼了,今日當著這麽多人,自然找找邪茬兒,讓他顏麵掃地才好。

  公子萬聽了晉侯的說辭,他根本不傻,相反還很剔透,心裏明白晉侯是故意折辱自己,但是身為人臣又能怎麽樣呢?何況如今正在會盟,曲沃的人也要來參加,總不能讓卿大夫們看到自己與君上叫板的場麵,反而分裂了翼城內部。

  公子萬抿了抿嘴唇,心中苦笑,十分隱忍,沉下一口氣,拱手說:“君上教訓的是。”

  晉侯不知公子萬用心良苦,又抬起手來要打公子萬,說:“你這大膽狂徒知罪便好,孤今日……”

  姬林微微蹙眉,他這人性子最為真誠,看到這場麵已經忍不下去,雙手攥拳,險些忘了公子萬是自己的隱形情敵,氣的隻想狠狠教訓一番晉侯才是。

  祁律立刻拉住姬林的手,說:“千萬別出頭。”

  姬林也知道,雖然生氣,但他明白現在的情勢,倘或在這麽多人麵前出頭,誰能保證這些人沒有出使過洛師,說不定便有人能認出姬林就是當今天子。

  這裏都是晉國人,姬林和祁律兩個洛師人,雖說都是周人,但爾虞我詐是少不了的,誰知道不會不會被晉侯給軟禁威脅?

  姬林忍下這口氣,便聽到“咕嚕嚕”的聲音,是車轍的響聲,遠處塵土飛揚,似乎又有車馬而來,咧咧的狂風中,撕扯著一麵通帛大旗,不停的向會盟營地逼近。

  通帛大旗亦是周九旗之一,通帛的意思就是純色的大旗,沒有任何文字或者紋飾。

  晉侯的聲音被打斷,隻看了一眼那通帛大旗,登時竟然渾身打顫,眼眸緊縮,祁律距離這麽遠,都能感覺到晉侯的瞳孔地震有多強烈。

  祁律奇怪的看向那麵不停逼近的大旗,因為沒有花紋,也沒有文字,所以祁律根本辨別不出那通帛大旗是誰家的旗幟,但祁律是個聰明人,看到晉侯這眼神,這舉止,這表情,登時表明白了。

  不用做他想,必然是曲沃的旗幟。

  果不其然,卿大夫們登時喧嘩起來:“是曲沃!”

  “曲沃逆賊,真的來參加會盟了!”

  “這是曲沃公子的旗幟啊!”

  “啐!什麽公子,他們曲沃的子孫,也配稱作公子?真是給他們這些佞臣賊子臉上貼金!”

  通帛大旗很快逼近眼前,沒有軺車,反而是輜車,輜車衝到營門前,那勢頭不減,幾乎要將營地的轅門衝裂一般,晉侯嚇得大喊:“護駕!快護駕!”

  公子萬“嗤——”一聲拔出佩劍,橫在身前,剛剛還斥責公子萬的晉侯動作利索,快速躲在公子萬身後,隻探出個腦袋來。

  “噌——”一聲,輜車的馬匹恨不能頂著轅門,這才堪堪停下來,停下來之後,竟然沒有一個人下車,輜車中反而傳來了嬉笑的聲音。

  “嘻嘻,公子,幸酒呀!”

  “公子,你怎麽隻飲他的酒,不飲婢子的酒,公子您不喜歡婢子伺候麽?”

  “咦?公子,好似到了呢,輜車都停下了。”

  裏麵嘻嘻哈哈笑作一團,還有勸酒幸酒的聲音,過了一會子,才聽到“嘩啦——”一聲,一隻大手掀開車簾子,從緇車中慢條條的走下來,竟還左擁右抱,左手摟著一個纖細的美嬌娘,右手竟然摟著一個濃妝豔抹的男子。

  晉侯看到從輜車上走出來的人,嚇得更是躲在公子萬身後不敢出來,硬著頭皮說:“逆賊稱,會盟營地肅穆,豈容你花天酒地?”

  祁律站在後排,先是看到了一個年輕男子從輜車上走下來,隻聽說是曲沃的公子,但並不知道具體是哪一位,如今聽到晉侯大喊他的名字,登時心中十分了然。

  此人正是滅亡翼城,統一晉國,成功篡位,奠定了晉文公重耳春秋第二大霸主地位的人,如今他還是公子,不久的將來便會繼承父親留下的曲沃,史稱晉武公,姬姓,晉氏,單名一個稱。

  曲沃公子稱今年應該有三十歲左右,但是並不顯年紀,恐怕是因著常年習武的緣故。公子稱身材高大,看起來孔武有力,一身公子華袍,左擁右抱,摟著美人的手臂上盤踞著肌肉。他的臉麵生的極為硬朗,並不像姬林和公孫子都那種細膩的俊美,看起來反而有些刀削斧砍,或許是因著晉國地處周人北疆,晉國之人多有“混血”的緣故,讓公子稱的眉眼看起來十分霸道淩厲,透露著一絲絲狠勁兒,尤其是下巴的線條,幾乎是見棱見角。

  公子稱摟著兩個美人兒,因為飲酒,有了一些醉意,他的青眼略微有些小,眼白略微有些大,平時的時候自然而然的露出三白,便更顯得陰狠而狡詐。

  公子稱用醉意的眼眸凝視著晉侯,晉侯方才質問的口氣都不見了,立刻又縮了起來,公子稱順手推開懷中的美人,兩個美人沒有防備,險些跌在地上,公子稱卻不知憐香惜玉,搖搖晃晃的走過去,伸手便要抓晉侯。

  晉侯嚇得大喊一聲:“叔父快救孤!”

  公子萬橫劍向前,別看他平日裏溫文儒雅,又隱忍低調,如今眼眸中卻閃爍著寒光,冷聲說:“曲沃公子勿要上前,刀劍無眼。”

  公子稱哈哈而笑,十分爽朗,伸手搭在公子萬的手背上,“啪啪!”拍了兩下,隨即微微用力,“啪!”一聲脆響,公子萬的劍立刻入鞘,隻覺手臂一陣發麻,虎口微微打顫,可見公子稱的手勁兒有多大。

  公子稱說:“別緊張,稱不過仔細看看,這叫囂的,是人是狗?”

  他這麽一說,曲沃跟來的兵馬立刻哄然大笑,晉侯滿臉鐵青,卻不敢說什麽,這會子倒變成了啞巴。

  公子稱仔細端詳著公子萬,說:“呦,這不是我的好叔叔麽?”

  公子萬與公子稱看起來沒差幾歲,隻是稍大一些,但是公子稱卻說公子萬是他的叔叔,公子萬聽了臉色微變,沒有說話。

  翼城和曲沃的親戚關係,還要從晉昭侯開始說起。晉昭侯即位的時候,把他的叔叔封在了曲沃,便成了曲沃桓叔,也就是第一任曲沃公,這兩個人是有親戚關係的,而且沾親帶故的很。曲沃桓叔因為功高蓋主,翼城的大夫殺掉了晉昭侯,想要擁立曲沃桓叔,但曲沃桓叔因為篡位,被翼城的百姓趕了出來,沒能成為上位。

  後來曲沃桓叔死了,把自己的曲沃公位置傳給了兒子,也就是如今的曲沃公,史稱曲沃莊伯,而公子稱,便是曲沃莊伯的兒子,因為曲沃的血緣與翼城的血緣越來越遠,翼城和曲沃的廝殺也越來越血腥。

  說起來曲沃和翼城的確沾親帶故,但是發展到了公子稱這裏,已經沒什麽太大的幹係了,公子稱卻如此“親厚”的喚公子萬,其實就是給翼城難堪的。

  公子稱說完,還看著身後的晉侯,笑著說:“好弟弟,原來你也在?你甚麽時候做的晉侯?哥哥我怎麽不知道?哦——是了,我們曲沃的死士不小心殺了你們翼城的晉侯,所以輪到你來做晉侯了?”

  公子稱猙獰一笑,說:“弟親,那你可要小心點了,不要以為站在叔叔身後,便可保性命無虞了。”

  晉侯顫抖說:“逆賊,你……你竟敢威脅於孤!”

  公子稱將方才推出去的兩個美人又摟了回來,說:“威脅?不,稱隻是好心提醒你們罷了,別到時哪天死了,還是個糊塗鬼。”

  兩個美人聽了嘻嘻哈哈,歪倒在公子稱懷中,公子稱大步往前走去,晉侯十分害怕,立刻閃開,翼城的卿大夫們也十足害怕,趕緊讓開一條路,讓曲沃的兵馬通過。

  公子稱便摟著美人,十足囂張的揚長而去了。

  晉侯等公子稱離開,已經走遠,這才氣的跺腳,將腰間佩劍取下來,胡亂的揮舞撒氣,說:“豈有此理!該死曲沃逆賊!早晚有一日,孤要叫你們好看!!”

  公子稱才走,公子萬恐怕他會聽到,畢竟說到底,翼城的兵馬和財力,都無法和曲沃對抗,便說:“還請君上息怒,若是被曲沃公子聽到了……”

  “啐!”晉侯惡狠狠地說:“你到底是翼城之人,還是曲沃的逆賊?!他聽到了?他聽到了又如何?!”

  晉侯說的大義凜然,隨即對公子萬嗬斥說:“滾開!”便也揚長而去,進了營帳。

  祁律看了一場好戲,果然這個晉國的內亂是你死我活啊,而且顯然身為正統的翼城輸了,從氣勢到實力,全都輸得精光,不由搖搖頭。

  眾人全都散了,祁律和姬林也混在人群之中,往自己的營帳而去,二人從晉侯的營帳路過之時,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跑過去,隻覺有些眼熟,祁律便駐足又向後看了一眼。

  姬林說:“叔叔,看甚麽呢?”

  祁律說:“剛才進入晉侯營帳的人,有些眼熟?”

  姬林說:“那不是公子萬的親信麽?”

  姬林這麽一說,祁律想起來了,的確是他,大家隨同公子萬的隊伍來到營地之時,親信出來迎接過,祁律見過他一麵,所以才覺得眼熟。

  祁律有些奇怪,公子萬的親信為何會進入晉侯的營帳?

  公子萬的親信匆匆跑入營帳,看到晉侯正在氣頭上,趕緊躬身行禮說:“小人拜見君上。”

  晉侯冷聲說:“曲沃逆賊越來越囂張,犯上作亂的逆賊,竟然如此猖獗!還有那公子萬,他力諫孤來會盟,必然不安好心,便是想讓孤死在曲沃逆賊手中,他才歡心呢!”

  公子萬的親信趕緊說:“君上萬勿動怒,氣壞了身子,反而讓那些奸人得償所願。且……”

  公子萬的親信一笑,說:“君上也不必太擔心,再過些日子曲沃也就囂張不了了,等到那假物倡者的天子到了,君上您便是偃師,讓那假天子做什麽,他便做甚麽,別說是打壓曲沃了,到時候君上您才是我大周真正的天子啊!”

  晉侯哈哈一笑,說:“對對,是了,孤險些給忘了,被曲沃那些賊子,還有公子萬氣的,孤險些忘了大業!”

  公子萬的親信討好地說:“君上的計劃完全沒有紕漏,現在天子的那些卿大夫,還以為匪徒是潞國之人假扮的,決計不會想到君上身上,那小人……先恭喜君上得償所願了。”

  祁律和姬林回了營帳,因著祁律現在的身份是膳夫,所以還是要去膳房理膳的,便讓姬林在營帳裏老老實實的等待。

  祁律去了膳房,正好看到膳夫們使用冰淩,就想到了公子萬剛才挨了打,臉上必然腫了,他取了一小塊冰淩,用布包起來,便往公子萬的營帳而去。

  公子萬並沒有在營帳裏,而是站在營帳外麵,夕陽西下,公子萬負手而立,似乎在欣賞夕陽,溫文爾雅的臉上帶著淡淡的愁色,雖然公子萬不說,不過他必然是不順心的。

  祁律一眼就看到了,公子萬的麵頰上腫起來一塊,必然是方才晉侯打的,他走過去,拱手說:“公子。”

  公子萬這才回過神來,將愁色掩蓋在眼底,笑著說:“是你啊,有甚麽事麽?”

  祁律把包著冰淩的布包拿出來,說:“公子的麵頰受傷了,用冰塊冷敷一陣子,免得腫起來。”

  公子萬摸了摸自己的麵頰,忍不住“嘶……”了一聲,幹笑說:“謝謝你了,你有心了。”

  祁律並非是一個有心之人,不過他們這些日子還要混在軍營中,所以祁律自然要討好一些公子萬了,便拿了一些冰塊過來,反正膳房裏有冰塊,又不用他出財幣,順手的事情。

  公子萬接過冰塊,但是他不知道敷在哪裏,自己也看不到自己的臉麵,胡亂壓了一個地方,有些偏了,祁律便說:“公子恕小人無狀。”說著,便伸手過去,將公子萬的冰塊挪了一點,壓在受傷的地方。

  祁律的手指碰到了公子萬,公子萬吃了一驚,臉上一晃而過,劃過一絲絲的緊張,咳嗽一聲,又說:“謝謝你。”

  祁律隻是來送冰塊的,沒什麽事便要離開了,很快回了膳房。

  祁律離開之後,公子萬握著冰塊的布包,壓在自己的麵頰上,望著祁律的背影還有些出神,就在此時,“沙沙”的腳步聲傳來,一個低沉的嗓音在公子萬的耳邊響起,低沉又沙啞,帶起一股輕微的酒香。

  “沒想到叔叔與稱一樣,都對男子感興趣?”

  公子萬吃了一驚,連忙收回神來,回頭一看,竟然是曲沃公子。

  公子萬下意識拉開距離,與公子稱保持安全的距離,眯著眼睛看向公子稱,說:“曲沃公子可是有甚麽事兒麽?倘或是營帳住得不如意……”

  他的話還沒說完,公子稱已經打斷了話頭,笑了起來,他的笑容也帶著一股子狠勁兒,繼續剛才的話題,說:“原來叔叔也好南風,若是叔叔長得再華美一些,稱倒是想要與叔叔頑一頑,嘖,隻可惜……”

  公子稱上下打量著公子萬,公子萬的長相的確不算俊美,而公子稱有一個嗜好,便是喜歡華美的事物,在公子稱的眼睛裏,恐怕公子萬從頭到尾,隻有那溫文爾雅的氣質不樸素,長相太過平易近人了一些。

  公子萬沒有說話,公子稱側頭看向祁律離開的方向,說:“不得說不說,我與叔叔的口味倒是一樣兒,方才那膳夫,生的模樣端端不錯,稱倒是有些興趣。”

  公子萬立刻眯起眼目,伸手按住腰間佩劍,一瞬間那溫文爾雅的氣質仿佛摔裂的美玉,瞬間破碎,寒聲說:“我勸你不要動他。”

  公子稱挑了挑眉,似乎一點子也不在意公子萬的威脅,反而說:“稱發覺,叔叔的樣貌雖不華美,但是你現在的眼神……著實勾人的緊呢。”

  兩個人正說話,氣氛有些劍拔弩張,當然,隻有公子萬單方麵劍拔弩張,這時候公子稱營帳中的美人兒跑出來,嬉笑著說:“公子,飲酒呐!快來繼續幸酒呀!”

  公子稱笑了笑,說:“這便來了。”

  祁律和姬林混在會盟大營之中,果然比假天子的腳程還要快很多,很快聯係上了武曼和潞子儀,武曼和潞子儀負責監視假天子的一舉一動。

  姬林覺得,他們現在潛伏在會盟營地之中,一切都有條不紊,根本不需要擔心太多,但有一件事情,十足需要姬林擔心,那便是祁太傅和公子萬的事情。

  公子萬三天兩頭的來找祁太傅,各種各樣的借口都用了,而且看著祁太傅的眼神那叫一個柔情似水,姬林都快酸出內傷來了,若說公子萬對祁律沒有那個心思,姬林是一百個不相信的。

  偏偏祁律這個人對於感情的事情比較呆,他和姬林兩情相悅也用了很長時間,自然對公子萬的照顧和愛慕完全沒有感覺。

  姬林酸的厲害,這會子祁律又被公子萬給叫去了,偏偏他現在不能袒露身份,又沒有法子。

  祁律被公子萬叫過去,公子萬似乎有急事要找祁律,祁律進了公子萬的營帳,營帳裏沒有人,隻有他們二人。

  公子萬來回的踱步,似乎有什麽心事,祁律拱手說:“公子,您找小人可是有什麽吩咐麽?”

  公子萬見到他來了,稍微有些遲疑,說:“過些日子,天子的隊伍便要加入會盟大營,我身為這次的晉國使者,主掌營地築壇之事,想必之後會十足忙碌,因此……我想先解決一下私人之事。”

  祁律聽到公子萬這麽說,注意力全都在假天子馬上要到了的事情上,根本沒有聽到後半句。

  公子萬看向祁律,稍微猶豫之後,便說:“我心中……其實有一個記掛已久的心上之人。”

  祁律一聽,這才醒過來,驚訝的說:“公子已經有心上之人了?”

  祁律心中又驚又喜,原來公子萬有心上人了,如此一來天子便不用天天吃味兒了,就說公子萬不可能對自己有什麽其他的感情,畢竟公子萬是個男人啊,自己也是男人。

  祁律瞬間將心髒放回肚子裏,還挺歡心,完全沒有注意公子萬看著自己的眼神有點“溫柔”。公子萬點點頭,說:“正是,因此……因此我想請你幫一個忙,能否為我做一個宴席,今日晚間,我想對傾慕之人,吐露心聲。”

  簡單來說,公子萬想要表白,請祁律做一個宴席。

  祁律心說,這個簡單啊,浪漫一點,燭光晚餐便可以了,一口應承下來說:“請公子放心,一切都包在小人身上。”

  公子萬鬆了口氣,說:“即是這樣,我便放心了。”

  祁律美滋滋的從公子萬的營帳出來,迫不及待的去找姬林,一副完勝的表情,說:“林兒,你果然多想了,這公子萬已然有心上人了。”

  姬林將信將疑,祁律又說:“公子萬還讓我幫他準備宴席,今日晚間,他要對佳人表白。”

  姬林這麽一聽,這才稍微放鬆一些,難道公子萬對祁律真的沒有什麽心思麽?難道真的是自己看錯了?那公子萬的眼神也太令人誤解了。

  祁律要給公子萬準備宴席,便進了膳房,看了看食材,什麽都有,什麽也不缺,但是想要做表白的晚宴,一般的膳食可不行,隻是華美,沒有新意怎麽行?

  祁律立刻靈機一動,幹脆來一點廣點罷。說起廣點,那真是博大精深,若要問祁律在哪裏一定不會懶床,那答案自然是在廣州,因為廣州的早茶實在太美味了,祁律必須早起去排隊,若是錯過了什麽美味,賣光了,真是會遺憾一整天。

  廣點的類型很多,蝦餃、燒麥、幹燒、蒸鳳爪、蒸排骨、腐皮卷、牛百葉、粉蒸肉、糯米雞、粉腸、叉燒包、奶黃包、流沙包、皮蛋瘦肉粥、魚片粥、豬肚粥、滑雞粥、艇仔粥、炸雲吞、炸春卷、炸鮮奶等等,那是各種各樣,鹹甜都有,想吃甚麽都能滿足。

  祁律幹脆做一些廣點,他可以保證,公子萬愛慕的佳人絕對沒有見過這樣的小食,種類又多,一次性能夠品嚐各種各樣的口味,還能飽腹,也不會覺得單調無趣。

  祁律開始動手做廣點,將食材全都處理起來,然後一個個上鍋蒸熟,因為沒有那麽小的廣點小籠屜,祁律隻好把做好的廣點全都放在承槃中,還特意加了一個擺盤。

  祁律做好了廣點,讓姬林也來幫忙,送到營帳裏,因著公子萬要表白,祁律還準備了一些燭火,正好增添氣氛,試想想看,燭光搖曳,美食當前,公子萬深情款款的一表白,什麽樣的佳人也抵擋不住啊。

  祁律叫來姬林幫忙,姬林雖然不是很願意,但是轉念一想,倘或公子萬能夠和他的心上人在一起,自己的危機不是也就解除了麽?於是姬林隻好過來幫忙。

  兩個人進入空置的營帳,祁律在案幾上擺滿廣點,讓姬林將燈火點上,圍繞著案幾,這樣一來,營帳中昏暗,便形成了燭光晚餐,豈不是浪漫十足?

  姬林一邊點燈火,一邊心想,原來太傅喜歡這樣的,等以後回去了,也弄一個甚麽燭光晚餐來,相對比燈火,其實太傅更喜歡夜明珠,天子以為,若是能擺一圈夜明珠照明,太傅一定喜歡。

  祁律還有幾個承槃沒有端過來,便又去了膳房,姬林在營帳裏乖乖“點火”,姬林一個沒注意,將燈具摔在地上,“咕嚕嚕”的燈具便滾進了營帳深處,姬林趕緊大步跨過去,彎腰去撿。

  他蹲在地上,正好被營帳中的小櫃擋住了身形,這時候營帳外麵傳來腳步聲,是祁律回來了,不隻是祁律,還有公子萬,兩個人一並進來。

  公子萬和祁律都沒有看到姬林,公子萬吃了一驚,看著滿地的燈火,驚訝的說:“這是……?”

  祁律笑眯眯的說:“公子今日不是要表露心聲麽?燭火明豔,正好襯托氣氛,想必公子心中的佳人,一定會被公子的誠意所打動的。”

  公子萬一聽,麵露喜色,說:“當真?你當真……如此認為?”

  祁律點頭,一半真誠一半奉承的順口說:“自然,公子一表人才,身份又高貴,素來親和溫柔,百姓都極其愛戴,想必公子心頭的這位佳人,也早已戀慕公子多時了!”

  公子萬似乎有些緊張,說:“那……你肯接受我的心意麽?”

  “啊?”祁律下意識反問了一聲,隻覺公子萬前言不搭後語,便見到公子萬一臉真誠的看著自己,那眼神真的是“溫柔如水”了,眼眸微晃,低聲說:“你肯接受我的心意麽?我的心上之人,並非什麽佳人,正是你啊。”

  就在公子萬表露心意之時,蹲下去撿燈具的姬林黑著一張臉站了起來,將方才的話聽了個徹徹底底,清清楚楚。

  祁律:“……”失策失策,公子萬是直男癌,不然誰會讓表白對象做飯,然後表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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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劇場

  滴!歡迎來到修羅場預熱環節~

  奶萌姬林VS溫柔公子萬買定離手~

  問:太傅傅是支持男朋友還是“舊情人”?(隱藏選項all in!)

  祁·大豬蹄子·律:我是誰?我在哪?我在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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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蠢作者的真誠安利來啦!新文《暴君入夢》已經在更新中,歡迎小天使們看文收藏~戳進專欄就可以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