坑人!
作者:長生千葉      更新:2020-12-27 08:34      字數:21429
  回夫人, 律正是。

  祁律的話說到一半,突然卡住了,覺得有點不對勁兒, 要不是因著祁律反應快, 就憑方才那定式回答, 祁律恐怕要變成親口承認自己是狐狸精的千古第一人了……

  祁律難得迷茫起來, 什麽情況?狐狸精?

  為何自己好端端的變成了狐狸精?而且還是勾引武薑兒子的狐狸精。

  鄭武公的夫人武薑可是曆史上有名的偏心媽, 一顆心長得太偏, 偏愛小兒子共叔段, 特別不喜歡大兒子寤生。她一共就這兩個兒子, 如今共叔段已經死了,那便隻剩下了大兒子寤生, 也就是如今的鄭國國君。

  武薑一開口,便說祁律勾引他兒子,那這兒子不做他想,可不就是鄭伯寤生麽?

  祁律在腦海中轉了好幾圈,一時反應不過來, 倘或說是勾引,祁律如今倒是有一個很想“勾引”的人物,那便是嘴唇特別好親的天子了。祁律自問也不是什麽花心大蘿卜,或者大豬蹄子, 哪來的心思勾引鄭伯寤生啊。

  再者說了, 就算是狐狸精,那也應該是祭仲那隻狐狸精, 和自己有甚麽幹係。

  祁律當真是冤枉, 心裏那冤屈恨不能冒泡, 隻覺八竿子打不著的事兒, 一口大黑鍋從天而降,砸的祁律滿頭是包,還要讓祁律背著這口黑鍋。

  祁律肚子裏滿腹吐槽,但是麵子上恭恭敬敬,拱手說:“夫人,此話怎講呢?律從未有過如此僭越之心,恐夫人是聽信了甚麽流言,不可輕信呢。”

  “嘩啦!”武薑直接撕開了垂簾,似乎也沒有避諱,一雙柳眉怒挑,一雙含春多情的杏核眼狠狠盯著祁律,說:“流言?!倘或不是你蠱惑了我兒,我兒又怎麽會狠下心抓住了我唯一的孫兒!讓我唯一的孫兒在圄犴那種肮髒之地受苦!祁律,你身為天子太傅,卻做這等魅惑嬖寵之事,當真好的膽子呢!”

  武薑因著憤怒,直接撕開了垂簾,這下子好了,武薑的容貌徹徹底底的展現在了祁律的麵前。

  雖武薑柳眉怒挑,雙目怒瞪,但不得不說,武薑真乃活脫脫一個美人。如今他的兒子鄭伯寤生也已然三十有餘,按理來說,武薑是個五十歲左右的女子,但這般打眼一看,保養的竟如此年輕,乍一看還以為是個三十歲的年輕婦人,那股子風韻猶存的勁頭何其嫵媚,便是責罵於人的時候,眼中的嗔態也帶著一股小女兒的驕縱。

  祁律心中感歎著,怪不得鄭伯寤生長相不俗,原是爹媽的基因太強大了。

  而如今根本不是感歎鄭伯一家基因有多強大的時候,祁律一聽武薑的嗔罵,終於明白過來是怎麽一回事兒。

  原是因著公孫滑。

  公孫滑可是公子叔段的兒子,武薑一共隻有兩個兒子,一個是鄭伯寤生,另外一個便是已經領便當的公子叔段。因著鄭伯出生的時候難產,而且據說是腳先生出來,所以嚇壞了武薑,武薑便十分痛恨他,還讓鄭武公給他起名字叫做寤生,可見十足不待見這個大兒子了。

  後來生了小兒子公子叔段,公子叔段出生的時候很順利,而且從小聰明伶俐,是武薑的貼心小棉襖,如此一來武薑便溺愛小兒子,討厭大兒子,時間長了,還攛掇著鄭武公立小兒子公子叔段為太子。

  鄭武公雖然寵愛武薑,但在這種事兒上也不糊塗,最後年僅十三歲的長子寤生即位,便成了如今的鄭伯寤生。

  按理來說,作為一個母親,手心手背都是肉,雖武薑不是很寵愛長子,但是長子都即位成為了鄭國國君,武薑應該安分一些了罷,反正哪個兒子即位,都是鄭國的國君。

  但是武薑不然,武薑還是不喜歡大兒子,即使大兒子成為了國君,將鄭國治理的井井有條,依然對大兒子的芥蒂深厚,還仗著自己是母親的身份,要求大兒子立小兒子為太子,讓小兒子繼承大兒子的伯爵之位。

  自古以來,都是長子繼位,兄終弟及恐惹禍患,雖那時候鄭伯很年輕,還沒有兒子,但是也不能立自己的弟弟為太子,因此拒絕了武薑。武將不甘心啊,一心為了小兒子,掏心挖肺的為了小兒子,就向鄭伯請求給小兒子封地,封在了當時的京地。

  公子叔段驕橫,其實有一部分是武薑寵愛出來的,如果沒有武薑撐腰,公子叔段也不敢如此驕橫,後來終於釀成大禍。公子叔段在京城作亂,武薑還和他裏應外合,準備打開老鄭城的城門,讓小兒子的兵馬進城殺掉大兒子。

  總之亂七八糟的打下來,武薑算是把自己的小兒子徹底寵廢了,後來公子叔段失勢,武薑經過這次打擊,也低調了一些,安心的在鄭宮之中享福做她的“太後”。

  如今武薑突然不安生起來,能是為了什麽事兒?當然是為了她小兒子的事情。公子叔段已經死了,但是公子叔段還留下了一個年輕的長子,便是公孫滑了。

  當年京城動亂,公孫滑下落不明,誰也沒想到他竟然潛伏在了鄭國的膳房之內,一直處心積慮的想要報複鄭伯。

  公孫滑事敗,關入了圄犴,他可是公子叔段的血脈,武薑的小兒子已經沒了,好不容易聽到孫子的消息,結果孫子關在大牢裏,武薑能不氣麽?

  武薑氣的肺都要炸裂了,但是她經過之前“不及黃泉不想見”的事情,已經不敢和鄭伯寤生橫著來,因著她知道,鄭伯再也不是當年那個任由自己擺布的大兒子了。鄭伯擁有了自己的鐵手腕,雷厲風行,倘或惹了鄭伯不快,就算是母親又怎麽樣,上次是軟禁,這次怕不是直接要病逝。

  武薑不敢明著和大兒子橫,所以隻好柿子撿軟的捏,找上了祁律。武薑聽說了,這次抓到公孫滑,最大的“功臣”便是祁律。都是因這祁律,鄭伯才會將公孫滑打入圄犴。

  武薑一腔憤怒,恨不能全都噴在祁律的臉子上。

  祁律平靜的回稟,說:“夫人有所不知,公孫滑利用膳房之便,在燕飲之中下毒,險些連同天子與鄭公一起謀害,還……”

  還引來了四國兵馬,打到了鄭國的城門之下,幾乎便要破門而入,簡直罪大惡極……

  祁律的話根本沒有回稟完,武薑已經打斷祁律的話頭,說:“下毒?你們不是好好兒的,何來下毒一說?是天子不好了?還是君上不好了?誰被毒著了甚麽嗎?誰有個三長兩短了嗎?倒是我那可憐的孫兒,你們都好端端的,他卻要呆在那肮髒的圄犴之中,你們好狠的心呢!他還是個孩子!”

  祁律:“……”原來“他還是個孩子”這麽早就有了……

  祁律突然有些明白了,怪不得共叔段那麽熊呢,熊孩子的身後八成有個熊家長,隻管生不管教,最後自然有人替你教育。

  祁律頭疼不已,從沒見過這麽會攪局的,下毒的反而成了受害者,沒被毒死的天子和鄭伯反而成了陰險狡詐,斤斤計較的惡毒之人,就算愛屋及烏,武薑也不能這般矯情不是?

  祁律眼皮一跳,武薑的嘴皮子十分利索,說風就是雨,瞬間哭了起來,說:“我好苦的命!白發人送黑發人不成,你們這些歹人竟還要害我唯一的孫兒!那可是我鄭國唯一的血脈啊!讓我孫兒在圄犴之中平白受那肮髒的苦楚,你們都欺辱我是一個不懂事兒的婦人!是也不是?!”

  祁律:“……”說不過說不過。

  祁律突然啞口無言,什麽也說不出來了,因著他突然覺得,自己當時在城門口耍無賴退敵的場麵都太低級了,看看人家武薑,愣是把祁律說的一愣一愣的,插不上一句話來。

  武薑哭著,柳眉又挑,說:“好啊!今日我就要教訓教訓你這個嬖寵蠱惑的歹人!來人!給我打!就在我麵前,狠狠的打他!”

  獳羊肩和石厚在殿外等了很久,沒聽見裏麵有什麽動靜,獳羊肩有些擔心,畢竟鄭國夫人和太傅八竿子打不著,突然把太傅叫過來,也不知安的是什麽心。

  獳羊肩說:“都這麽長工夫了,太傅怎的還不出來?”

  石厚說:“不要著急,我去問一問。”

  他說著,剛要找人去問一問,便有一個宮女出來了,說:“二位,祁太傅已然回去了,方才從後殿走的,讓婢子支會二位一聲。”

  獳羊肩更是奇怪,說:“回去了?”

  那宮女說:“是,太傅回去了。”

  獳羊肩皺了皺眉,自己和石厚都在殿前等著,太傅為何會一個人單獨回去?這也太不合常理了。但是那宮女執意說太傅回去了,獳羊肩和石厚快速趕回下榻的屋舍去看了看。

  獳羊肩推門進去,根本沒看到太傅的人影,隨便抓了一個寺人說:“看到太傅了不曾?”

  那寺人奇怪的說:“不曾看到,家宰大人不是一直跟在太傅身邊?太傅今兒個還未曾回來過呢。”

  獳羊肩心中咯噔一聲,說:“糟了,興許是鄭國夫人扣留了太傅。”

  已經過了午夜,天子支走祁律等人,躺在榻上,很快熟悉的眩暈感席卷而來,又是一天一度對著午夜“變身”的時刻。

  “嗷嗚!”小土狗睜開眼睛,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小爪子,果不其然,又變成了小土狗。

  小土狗在榻上翻了個身,便準備靜等著祁律自行回房舍,哪知道等了一會子,祁律還是不回來,獳羊肩和石厚也沒有回來,倒是讓小土狗好等。

  姬林還在心想著,太傅動作也太慢了,寡人都回來了,太傅還沒回來。

  小土狗等的不耐煩,便聽到了腳步聲,急匆匆而來,是獳羊肩和石厚回來了,不止如此,小土狗還聽到外麵獳羊肩急切的問寺人,有沒有見到太傅。

  “嗷嗚!”小土狗立刻昂起頭來,豎起耳朵。

  獳羊肩和石厚跟隨祁律去見鄭國夫人,後來一個宮女對他們說太傅先回去了,如今屋舍裏根本沒有太傅的影子,那麽顯然,肯定是鄭國夫人扣留了太傅,卻謊稱太傅走了。

  獳羊肩十分擔心,說:“鄭國夫人為何要扣留太傅?”

  石厚眯著眼目說:“還能因著什麽?八成是因著公孫滑的事兒。”

  獳羊肩心中一跳,一改平日裏鎮定的模樣,麵色焦急的說:“不行,我要去見鄭公。”

  武薑是鄭伯寤生的母親,這件事情必然需要鄭伯寤生出馬才行,不然這大黑天的,誰去了武薑的寢殿,都會被趕出來。

  石厚也沒有廢話,立刻說:“一起去。”

  兩個人不由分說,立刻從屋舍出來,快速往鄭伯寤生歇息的路寢宮而去。

  鄭國的路寢宮雖沒有洛師的宮殿奢華,然器具擺設也是一應俱全,透露著一股莊重的威儀。

  太室之內火光夭曳,鄭伯寤生才從城門下來,東門之圍已經解除了,但是鄭伯寤生並不能放下心思,他令人去查看了一番,確定四國的軍隊的確已經撤離,這才往路寢宮而來。

  鄭伯寤生揉著酸疼的額角進入太室,便聽到“君上”的輕喚聲,轉頭一看,原是祭仲。

  祭仲侍立在太室的角落,似乎一直在等待鄭伯寤生,見到鄭伯之後,立刻恭敬的作禮,說:“仲拜見君上。”

  鄭伯寤生看到祭仲,歎了口氣,說:“不是叫你去包紮傷口,好生歇息麽?如今已然過了子時,你卻在孤的寢室呢?”

  祭仲跪下來請罪,說:“請君上恕罪,仲擔心東門之圍,倘或不能安心,又怎麽可能養傷?”

  鄭伯寤生揉著額角坐下來,又歎了口氣,說:“這滿朝卿大夫,孤隻拿你一個人沒轍,過來坐。”他說著,對祭仲展了一下手。

  祭仲謝過之後坐下來,鄭伯寤生將城門之上的事情和祭仲大體說了一遍,唇角夾雜著一絲笑意,說:“孤當真是沒想到,太傅隻靠著一雙嘴皮子,竟然退掉了四國兵馬……祁律此人,若是不能為孤所用,以後必是禍患。”

  祭仲也陷入了沉思,說:“君上,四國雖已退兵,但還未離開我鄭國地界,不得不防。”

  鄭伯寤生頷首說:“是了,孤亦如此思忖,方才歸來之前,已經召見了大司馬安排兵防,這點子事兒你便不要操心了。”

  他說著,突然伸手過去,越過案幾。

  鄭伯寤生和祭仲隔著案幾對坐著,鄭伯突然欠身越過案幾,祭仲下意識的躲了一下,不過很快便沒有再動。鄭伯寤生一手撐著案幾,一手輕輕抬起他的下巴,側頭去看他脖頸上的掐痕。

  隨即冷笑一聲,眼睛一眯,攏過一絲殺意,說:“這個鄭滑……”

  祭仲脖子上的掐痕很重,青紫的痕跡伴隨著指甲的血印,觸目驚心。其實當時公孫滑掐住祭仲脖子的時候,鄭伯寤生是可以動彈的,他並沒有真的中毒,隻不過為了逼真,鄭伯寤生沒有出手,硬生生忍了下來。

  鄭伯寤生看著祭仲脖頸上的掐痕,說:“傷口可都上藥了?”

  祭仲點頭說:“回君上,已然上過藥了。”

  鄭伯又說:“背上的傷痕也上藥了?”

  祭仲複又點頭,說:“回君上,亦上過藥了。”

  鄭伯寤生卻說:“過來,孤看看你背上的傷口。”

  祭仲有一些遲疑,不過還是微微起身,膝行繞過案幾跪下來,背對著鄭伯寤生,隨即抬起手來解開自己的外袍,然後將黑色的官袍並著裏衣從肩膀滑下。

  背上的傷口已經清理包紮,裹著素色的傷布,隻不過此時傷布有些透紅,在昏暗的火光下,顯得異常刺目紮眼。

  祭仲的背上,除了傷布裹著的傷口之外,還有很多大大小小的傷疤,早已經結痂了,留下一條條不可磨滅的傷痕。

  鄭伯寤生看著那些傷痕,突然抬起手來,用指尖輕輕的蹭著其中最深的一條傷痕。祭仲吃了一驚,他因著背對著鄭伯寤生,所以不知鄭伯在做甚麽,詫異的轉頭看過去。

  鄭伯寤生目光深沉,沙啞著聲音說:“這條傷疤……孤記得,當時共叔段作亂,你隨孤在鄢邑,孤一意孤行,差點中了共叔段的詭計,你為了護孤,生生挨了一劍,掉下馬背,當時便昏死過去了,嚇壞了孤……”

  祭仲聽他提起幾年前的往事,不由也有些唏噓。旁人都羨慕祭仲位高權重,但又有誰知道,能從一個小小的封人,高升成為一國之宰,那是要付出多少的努力?

  他身上的這些傷疤,哪一個不是為了鄭伯,為了鄭國而留下來的?

  鄭伯寤生說著,慢慢將他的衣衫攏好,說:“傷口還在流血,這些日子切記好生將養。”

  “是,君上。”祭仲攏起衣衫來,低頭整理腰帶,便聽到鄭伯寤生突然說:“祭卿……還準備辭官麽?”

  經過上次梅山一役,祭仲本是要辭官的,但是如今祭牙回來了,而且也恢複了正常,說實在的,祭仲辭官的心思也開始動搖了,或許是好了傷疤忘了疼,也或許是鄭伯寤生給他的紅棗太多了,即使知道千不該萬不該,倘或這次不辭官,下次恐怕再無全身而退的機會,但祭仲還是“明知故犯”的動搖了。

  便聽鄭伯寤生的嗓音很低沉,又說:“倘或這次沒有祭卿為孤擋劍,孤或許已經被公孫滑所殺,祭卿你便能如此放心辭官麽?”

  祭仲嗓子滾動了兩下,他是個聰明人,相當的精明,知道鄭伯寤生又在給自己吃甜湯了,好像這個鄭國沒有了他便不行一般,目的就是不讓他辭官。

  祭仲微微低下頭來,深吸了一口氣,聲音卻十足的平靜,說:“君上,仲可否鬥膽,詢問君上一句。”

  鄭伯寤生說:“你說。”

  祭仲平靜的說:“君上可是已經想好了仲的死法?”

  鄭伯寤生陡然眯起眼睛,祭仲的語氣仍然很平靜,說:“仲是會死在戰場上,還是會死在甚麽罪名之下,亦或者……”

  他的話還未說完,鄭伯寤生已經斷然打斷,說:“都不會,孤可以起誓。”

  祭仲微微一笑,點點頭,說:“仲乃鄭國的臣民,如何敢讓國君起誓?但有君上這一句話,仲也算是死得其所了……請君上放心,仲不會再提辭官一事。”

  鄭伯寤生狠狠的鬆了一口氣,剛要說些什麽,便聽到寺人急匆匆入內,說:“君上,祁太傅身邊家宰求見,說是有要事!”

  鄭伯寤生眯了眯眼睛,因是眼下乃多事之秋,便說:“招進來。”

  祭仲立刻站起身來,侍立在一旁,獳羊肩和石厚快速入內,獳羊肩說:“鄭公,太傅被鄭國夫人扣留了!”

  鄭伯寤生蹙了一下眉,臉色立刻難看起來,他都不需要獳羊肩再多說什麽,立刻想到了武薑扣留祁律的理由。如今四國聯軍都打到家門口來了,武薑竟然還不知輕重的出來惹事兒。

  祁律可是天子眼前的紅人,而且剛剛解了鄭國的東門之役,簡直便是鄭國的恩人,武薑這麽做便是恩將仇報,倘或讓天子知曉,還不知該如何是好。

  鄭伯寤生當即閑不住,立刻說:“二位放心,倘或真是孤的母親扣留了太傅,孤一定將太傅全須全影的帶回來。”

  鄭伯寤生雷厲風行,立刻讓人擺駕,從路寢宮出來,一路往武薑的寢殿而去。

  一行人動作很快,鄭伯寤生、國相祭仲,並著獳羊肩和石厚,還有一些宮人,大晚上的便往武薑的寢殿開去,哪成想在半路上,鄭伯寤生竟然看到了另外一行神態匆忙之人。

  那打頭的可不正是當今的天子姬林麽?

  如今已經過了午夜,而且還未天亮,小土狗聽到獳羊肩說武薑扣留了祁律,心裏咯噔一聲。小土狗著急的狂叫,但在旁人眼裏他隻是一隻小狗子,毫無用武之地,因此獳羊肩和石厚匆匆離開,根本沒有理會狂叫的小土狗。

  小土狗在原地轉磨,小爪子刨來刨去,急切的恨不能立刻變回周天子,唯恐去的晚了,武薑會因為公孫滑的事情遷怒祁律。

  小土狗“嗷嗷嗷”瘋狂的怒吼著,就在他怒吼之時,“呼——”一下,眩暈的感覺突然席卷而來,小土狗“咕咚”一歪,直接倒在了地上。

  與此同時,寢殿之中的軟榻之上,安詳入睡的天子眉頭微微一簇,猛地翻身便坐了起來。

  殿中的燈火熄滅了,寺人本悄悄進來,正在添加燈火,哪知道天子毫無征兆的翻身而起,嚇得寺人一個激靈,差點直接坐在地上。

  姬林從榻上翻坐起身,根本來不及去管那寺人,立刻從榻上下來,直接拽過天子的黑袍披在身上,一麵披衣裳,一麵大步往外走,嗓音低沉沙啞,臉色難看的說:“叫虢公點五十虎賁軍,寡人要見鄭國夫人。”

  寺人一聽,懵了,天子大半夜的,睡著睡著覺,突然蹦起來,就跟夢遊似的,起來之後第一句話竟然是要見鄭國夫人,那不正是鄭伯寤生的親娘麽?

  大黑天的,去見鄭伯寤生的親娘,這已然很匪夷所思了,竟然還叫虢公帶兵馬過去,寺人瞬間腦補了很多,難道天子要對鄭伯的母親用強,所以帶著兵馬去威逼?

  可是天子一向不近女色,即位以來緋聞少之又少,難道是因著天子看不上那些年輕的千金小姐,反而喜歡武薑這樣風韻猶存的?

  寺人腦補了一大堆,天子的臉色太難看,他也不敢多話,虢公忌父大半夜的被傳來,很快點齊了五十兵馬,也是雷厲風行,一行人快速向鄭國夫人的寢殿開去。

  哪知道這麽巧,便在路上遇到了鄭伯寤生一行人。

  獳羊肩吃了一驚,不知天子是怎麽得知這件事情的,他們第一時間去找了鄭伯,因著鄭伯是武薑的母親,這件事情鄭伯出麵最為方便,還沒有來得及去通知天子,沒成想天子竟然知曉了這件事情。

  獳羊肩心中納罕,天子是從哪裏知曉的這件事情?

  眾人當然想不到,天子就是那隻跟在祁律身邊的小土狗,姬林自然是從獳羊肩口中聽說的這件事情。眾人碰了麵,姬林沒有一句話,黑著臉快速往前走。

  武薑的寢殿門外有虎賁守衛,遠遠看到來了很多人,立刻警戒起來,厲喝說:“甚麽人?!”

  姬林步履生風,黑袍咧咧,大步走過去,一步也沒停,沉聲說:“睜大你的眼睛,看看寡人是甚麽人。”

  虎賁軍一看,沒成想是天子,嚇得趕緊跪下來,說:“卑將不知是天子和君上駕到……”

  姬林沒有第二句話,直接越過跪在地上的虎賁軍,大步走入內裏。

  寢殿的門口還有宮女守夜,看到火光攢動,一群人突然殺進殿中,嚇得立刻阻攔,說:“天子、君上,夫人已經……已經燕歇了,天子、君上,您不能進去呀……”

  “燕歇?”姬林臉色更是難看,說:“鄭國夫人已經燕歇,怎麽還扣留著寡人的太傅?”隨即沉聲低喝:“滾開。”

  宮女沒想到天子會知道太傅在殿中,嚇得顫抖連連,也不敢再攔了,便讓天子並著鄭伯一行人闖進了殿內。

  姬林火急火燎的衝入殿中,他還帶了五十洛師虎賁軍,身邊帶著執掌周八師的虢公忌父,可見事態的嚴重性,倘或武薑扣留太傅,或者敢對太傅用刑,姬林已然想好,管她是不是鄭伯寤生的母親,直接翻臉,任是誰也不能做出傷害祁太傅一絲一毫的事情。

  然……

  天子踏入寢殿內室的第一步,還未看到祁律的人影,臉色便僵硬住了,因著他聽到了“咯咯咯”的笑聲,那笑聲十分嬌俏,一想便知道,敢在鄭國夫人寢殿中如此放肆大笑的,不做旁人,不正是武薑本人麽?

  眾人一瞬間都愣了,鄭伯寤生還以為進入內室,會聽到武薑歇斯底裏的詬罵聲,或者是祁太傅被動用私刑的痛呼聲,或者聞到什麽血腥味等等,哪知道全然不是如此。

  他們竟然聽到了歡笑的聲音,笑的何其歡愉。

  寢殿燈火搖曳,明明暗暗,暗昧不清,武薑的嗓音嬌笑,嗔怪地說:“祁太傅真是美在一張嘴上,真討厭!”

  姬林稍微一愣,瞬間臉色更是冰冷,他倒是沒有聽到武薑責打太傅的聲音,反而聽到了武薑疑似和太傅“調情”的聲音,這讓天子如何能不氣,如何能不酸?

  姬林大步走進去,“豁朗!”一聲,直接將門踹開,裏麵的人嚇了一跳,武薑“呀——”大喊一聲,震驚的看著衝進來的人,五十虎賁軍,險些將內室給賭滿了。

  虢公忌父帶著虎賁軍衝進來,瞬間有些傻眼,不是他虢公見識少,而是……當真不知眼前什麽狀況,大半夜聽說天子要調兵,虢公忌父以為是什麽天大的事情,哪知道衝進武薑的寢殿卻看到了這幅場麵。

  隻見武薑橫臥在小榻上,被逗得花枝亂顫,笑的一雙杏核眼媚眼含春,眼淚恨不能都給笑掉了,酥/胸陣陣起伏,加之夏日穿著輕薄,那場麵真是讓眾人看了一眼不敢看第二眼。

  而“被迫害”的祁太傅,則是穩穩的坐在席上,一點子階下囚的模樣也沒有,反而像是上賓一樣被款待,他身邊放著幾個青銅小豆,裏麵裝著一些湯湯水水兒,也不知是甚麽。

  祁律正在說話,沒成想一幫子人闖進來,也嚇了祁律一跳,好無辜的眨了眨眼目。

  姬林火急火燎的前來英雄救美,結果闖進來看到這樣一幕,又是氣又是酸,又是不解。

  他哪裏知道,祁律根本不需要天子的英雄救美,因為祁太傅已經安全自救了……

  卻說武薑氣急敗壞的要讓人去打祁律,而且還把獳羊肩和石厚支走,分明是讓祁律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一堆人按住祁律要打,哪知道武薑因著生氣,突然吐了,如今已經子時,按理來說晚飯應該消化的差不多了,武薑卻莫名吐了許多,晚飯根本便沒有消化,全陀在胃裏。

  原是武薑因著公孫滑的事情異常擔心,根本沒有胃口用膳,加之是夏日,武薑吃了兩口就覺得很惡心,便沒有多食。

  武薑的吃食都陀在胃裏,睡不著覺,便來尋祁律的晦氣,祁律一看這場麵,立刻便明白了,武薑這是胃酸過少的緣故,所以食欲不振,而且消化不了,惡心不舒服,心情也跟著差到了極點。

  祁律便來了主意,武薑要打他,祁律卻說自己有辦法治療武薑的疾病,法子其實很簡單,便是做一些山楂的吃食來,吃一些酸的,促進胃酸分泌,這樣一來胃動力增強,消化也就好了,便不會出現胃堵、惡心或者沒有食欲的現象。

  武薑本不相信祁律有這樣的本事,將信將疑,祁律便寫了一個食譜,將山楂烤製,做成山楂片,或者做成酸甜可口的山楂糕,或者直接添加一些甜味,做成一碗香甜可口的炒紅果。

  那個年代的山楂大多是野生的,因著太酸,一般沒人食用山楂,便是食用也隻是入菜當佐料,誰會用山楂做主料?武薑不信,便讓膳夫按照祁律說的,做了一豆簡單便宜的炒紅果來。

  武薑隻吃了一口,登時胃口大開,大半夜的愣是想用膳了,可歡心壞了武薑。

  這些日子天子太熱,武薑不喜飲食,稍微多食一點還總是想吐,便是腹中饑餓,嘴巴裏也沒什麽味道,吃不下東西,如今倒好了,兩顆炒紅果下肚,瞬間食欲大開,武薑怎麽能不歡心?

  祁律又趁機向武薑推薦了一些美容養顏的吃食。例如烤豬蹄,又能補充膠原蛋白,還可解饞。例如用雞蛋保養頭發,但千萬小心,不要用熱水做出一鍋蛋花湯便是。武薑是個愛美之人,被祁律一頓的誇,瞬間便覺的祁律看起來也不是那麽奸猾了,反而有些可取之處,而且嘴巴好生的甜,把武薑哄得是團團轉。

  如此,眾人一進入殿內,便聽到武薑的嬌笑聲,祁律正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一套套的誇獎之詞下來,武薑哪裏是祁律的對手,早已暈頭轉向。

  姬林黑著臉,祁律趕緊站起來拜見,說:“天子,實乃是誤會,鄭國夫人溫柔嫻淑,與律又無冤無仇,怎會加害律呢?一切怕是誤會。”

  武薑一看,也知道慫了,便順著祁律的話說:“是了,都是誤會。”

  姬林耐著性子,忍著臉黑,說:“即是誤會,那太傅便隨寡人走罷。”

  祁律趕緊走過去,站在天子身後,武薑自然也不敢款留,眾人便離開了武薑的寢殿。

  剛一走出寢殿,姬林還沒來得及向祁律問清楚緣由,便見到有人匆匆而來,定眼一看,可不是周公黑肩麽?

  黑肩步履匆忙,他從來都有條不紊,如今走路生風,可見事態有多緊急,祁律還以為是四國聯軍出了問題,哪知道黑肩走過來,拱手說:“天子,公孫滑在圄犴之中,好像中毒了。”

  “什麽?”祁律第一個說:“中毒?”

  這好端端的,剛剛關進圄犴才多久,怎麽突然中毒了?

  公孫滑在圄犴中毒,這可是大事,這一晚上實在太鬧騰了,眾人剛剛從武薑的寢殿出來,立刻便趕往圄犴。

  進入圄犴,負責看守圄犴的正是祝聃,祝聃立刻前來稟報,他的臉色黑的仿佛鍋底,沙啞的說:“卑將拜見天子、君上。”

  鄭伯寤生說:“怎麽回事?為什麽好端端的突然中毒?”

  祝聃陰沉的說:“公孫滑進入圄犴之後,全是卑將親自看守,並未看到任何下毒的可疑之人。”

  鄭伯寤生說:“快,帶孤去看看。”

  祝聃帶著眾人進入圄犴,一群醫官圍在牢中,公孫滑躺在地上,奄奄一息,旁邊還散落著一些鄙陋的飯食,應該是菽豆飯一類,簡單來說就是大豆做成的飯,雖公孫滑是貴族之後,但是進入了圄犴,飯食也就是這些了。

  公孫滑身材本就單薄,如今麵色蒼白,呼吸困難,身上還出現了一些類似於潰爛的紅斑,爬滿了那本該美豔的麵容,那張臉簡直像是“屍變”一般,不知情的還以為公孫滑突然友情客串喪屍大片。

  姬林看了一眼,立刻皺起眉來,不等他們再說什麽,便聽到“孫兒!!我苦命的孫兒!!”

  武薑竟也聽說了消息,闖進了圄犴之中,武薑衝開眾人,拚命的去推那些醫官,大喊著:“我的孫兒!!孫兒——你怎麽了!滑兒你看看我呀!看看我呀!我是你大母呀!”

  武薑衝進來,公孫滑氣息奄奄,渾身還都是潰爛,武薑看在眼裏,氣的渾身發抖,指著那些醫官怒吼:“你們是幹什麽吃的!?公孫中了什麽毒!?說!說啊!!我滑兒若是有什麽三長兩短,我要你們的命!!”

  武薑一麵咒罵著醫官,一麵又看到了守在一邊的祝聃,立刻指著祝聃說:“誰!是誰下的毒!?是誰這麽狠心要害我孫兒?!”

  祝聃跪在地上,沉著臉色,說:“除了晚間送來膳食的牢卒,沒有任何人接近公孫,一直都是卑將看守,一刻也不曾錯眼。”

  “那便是你!!”武薑立刻撲過去捶打祝聃,說:“是你!!定然是你!是不是你?!你說!你一直看守在這裏,不是你下毒,還能是誰下毒?!你好狠的心啊!我記起來,我記起來了,是你!原是你啊!當年攻進京城的人,是不是你!我記起來了!你害我兒還不夠,還要害我孫兒,嗚嗚嗚——”

  武薑衝進來又打又罵,公孫滑本就氣息奄奄,聽到武薑的吼聲,勉強睜開了一絲眼眸,唇角竟然微微一挑,很快便要陷入昏迷之中。

  祁律眼看到這場麵,突然皺了皺眉,他一句話也沒說,大步走過去,竟然伸手撥開礙事的武薑。

  武薑正在撒潑,捶打著祝聃,祝聃沒有任何反抗,隻是跪在地上垂著頭,別說是醫官和牢卒了,就連鄭伯寤生似乎都拿武薑沒有辦法。

  而這個時候祁律突然走過去,還撥開了武薑,武薑的哭聲一斷,有些怔愣的看著祁律。

  祁律走過去,先是查看了一眼冷掉在地上的菽豆飯,隨即轉頭對祝聃說:“祝將軍,公孫滑進入圄犴,隻吃過這麽一餐?”

  祝聃點頭說:“是,隻吃過這麽一餐,菽豆飯也是卑將親自檢驗之後,才送進牢房的。”

  武薑一聽,更加篤定是祝聃謀害公孫滑,隻是她還沒有哭出來,祁律已然走過去,單膝跪在奄奄一息的公孫滑麵前,伸手掀開公孫滑的袖袍,袖擺一掀開,下麵的紅斑更是可怖,仿佛要爛了一般,大小疊在一起,一塊塊紅腫的鼓起來,仿佛堆疊的豆瓣。

  公孫滑沒有力氣,呼吸困難,任由祁律剝開他的袖擺,隨即祁律又伸手剝開他的衣領,竟然拽開了他的前襟。

  姬林眼看著祁律去脫公孫滑的衣裳,雖也知道現在不是時候,卻酸的不行,幸而祁律沒有徹底剝開公孫滑的衣裳,隻是看了一眼。

  祁律立刻對身邊的醫官說:“應該是菽豆不服,先催吐。”

  隨即對上公孫滑那奄奄一息的虛弱目光,祁律笑了笑,很溫柔的說:“想死?哪有那麽容易。”

  菽豆不服,其實簡單來說就是大豆過敏。

  大豆和奶製品一樣,其實都是易引起過敏反應的過敏原。在古代沒有過敏這個說法,因此就是不服,最常見的不服之症那當然是水土不服。

  千萬別小看了過敏,輕度過敏隻是引起一些小小的不適,例如起疹子,皮膚瘙癢等等。也有很多過敏體質的人,非常容易過敏,吹風、換環境,甚至是塵土都能引起過敏。過敏之時皮膚上會起大片的疹子,猶如豆瓣一樣堆疊成片,一片壓一片,鼓起來泛在皮膚上,有的時候如果不吃過敏藥,這樣的紅斑兩三天都無法消失。更嚴重的過敏反應可以令人窒息,引起各種各樣的病根,例如哮喘等等。

  而在古代,對過敏的研究很少很少,尤其是春秋這會兒,根本沒什麽名醫,後世的過敏症狀也隻是流於表麵的去疹,一直到了宋朝才開始講究調理內裏來防止過敏。

  公孫滑的這個過敏反應應該算是嚴重的,身上的疹子堆疊起來,如今的醫術還被當成是巫術,因此這些醫官看不出過敏,還以為是投毒,一直往投毒的方麵去查,自然醫看不好公孫滑的病情。

  醫官門一聽,不服?他們都沒往這方麵想,被祁律一提點,立刻圍攏過去,又有人去取水來,開始給公孫滑催吐。

  其實祁律起初也沒有發現公孫滑是過敏反應,因為公孫滑的過敏太過嚴重,臉上潰爛成片,而且呼吸異常困難,祁律乍一看也以為是中毒了,但公孫滑自己的反應卻很奇怪。

  祁律明顯看到,他方才笑了一記,倘或是被別人投毒算計,依照公孫滑這種性子,他怎麽能笑的出來?所以祁律篤定,必然是公孫滑自己“服毒”,因此他才這般“安逸”,分明是自己“中毒”,他卻像是個看熱鬧的勝利者。

  公孫滑知道,一旦自己死了,武薑必然會鬧得鄭國天翻地覆,四國聯軍雖然撤兵,但還未走出鄭國地界,危機不算解除,鄭國正麵臨著外憂,如果這會子再加上內患,怕是要變成了馬蜂窩。

  如果是公孫滑自己服毒,毒從哪裏來?武薑篤定是祝聃下毒,但祁律是知道祝聃為人的,祝聃是個老實人,鄭伯寤生讓他看守公孫滑,祝聃沒有道理下毒毒害公孫滑,最後祝聃還要落一個玩忽職守,這對他根本沒有一點子好處。

  毒藥從哪裏來就是個問題了,剛才祁律問過祝聃,公孫滑接觸的人很少,而且菽豆飯還是祝聃檢查之後才給他吃的,因此祁律便想到了過敏症狀。

  在膳房之時,公孫滑從來不用菽豆做飯,祁律給膳夫們寫過很多菜譜,有很多用大豆的美味,但是公孫滑也一個都沒做過,如今一聯想起來,祁律便更加肯定,公孫滑是有過敏症狀。

  醫官門快速給公孫滑催吐,他胃裏的菽豆還沒有完全消化,畢竟菽豆這東西很難熟爛,給圄犴之人吃的菽豆也不是什麽太好的豆子,熟了就行,不講究軟爛,因此難以消化。

  公孫滑吐出來好多菽豆,雖身體虛弱,但用力掙紮著,似乎不怎麽配合醫官的治療。

  公孫滑果然是菽豆過敏,而且他自己知道自己有這個不服之症。被關入圄犴後,晚膳之時牢卒就送來了菽豆飯,不過當時公孫滑沒有立刻吃,而是靜靜的對著菽豆飯坐了良久。

  這麽一說起來,祝聃也有印象,祝聃奉命看守公孫滑,因為知道公孫滑詭計多端,所以他一刻也沒有放鬆,晚膳的菽豆飯全都涼了,公孫滑卻在和菽豆飯相麵。

  現在想起來,當時他不吃,是因為公孫滑沒有做下最後的決定,畢竟這是一個自我了斷的決定,而公孫滑還如此年輕。

  公孫滑一直和菽豆飯相麵,一直過了子夜,祝聃還以為他不願意吃飯,想要讓人將菽豆飯撤走之時,公孫滑才顫抖著手,捧起來菽豆飯,一點一點的往嘴裏塞。

  祝聃完全沒想到,這麽普通的菽豆飯,竟然就是毒藥,他隻是記得當時公孫滑吃菽豆飯的表情很奇怪,仿佛做了什麽巨大的決定一般,如今想想,突然有些後怕。

  醫官門快速搶救公孫滑,公孫滑就算不怎麽配合,可他沒有什麽體力,還是將沒消化的菽豆吐了一地,隨即便昏厥了過去。醫官焦急,鄭伯震怒,武薑又哭又喊,這一晚上簡直雞飛狗跳。

  天色微微發亮的時候,公孫滑可算是被搶救了回來,祁律鬆了口氣,登時感覺有些頭暈,身子一晃,旁邊的姬林立刻反應,一把摟住祁律,說:“太傅?”

  祁律靠著姬林,不知是不是低血糖的緣故,頭暈的厲害,而且渾身沒力氣,畢竟這一晚上經曆了太多,鬧騰了一晚上,祁律精神頭再大,也覺得快要給抽幹了。

  姬林當即一把將祁律抱起來,他也不管旁人的眼色,直接在眾目睽睽之下將祁律打橫抱起,祁律吃了一驚,趕緊掙紮說:“天子,律能……”自己走。

  他的話還沒說完,姬林已然說:“太傅不用多言。”

  祁律:“……”為什麽我不能多言,分明是天子抱著我啊……

  姬林強硬的將祁律抱起便走,對鄭伯寤生說:“這是鄭公的家事,寡人便不勞心了。”

  鄭伯寤生連忙說:“是,恭送天子。”

  姬林抱著祁律,別看他年紀不大,但是臂力驚人,手臂上的肌肉隆起,抱的相當平穩,祁律躺在他臂彎裏,有一種錯覺,這個吊床又結實又好看!

  姬林抱著他上了輜車,將祁律放在車中,祁律剛想翻身起來,姬林便把他壓住了,不叫他起身,說:“太傅乖,快躺下來,不看看你自己的臉色有多難看,閉眼歇一會子,到了宮中寡人叫你。”

  祁律聽著天子溫柔的嗓音說“太傅乖”,突然覺得有點耳熟,怎麽那麽像自己喊狗兒子說“兒子乖”似的,越琢磨越覺得似曾相識。

  姬林說著,突然低頭下來,兩個人之間的距離快速縮短,祁律猛地睜大眼睛,心髒“梆梆梆”的狂跳,一瞬還以為天子會親過來,腦內立時回想起天子的嘴唇有多好親,下意識閉緊了眼目。

  下一刻……

  祁律隻覺的額頭上一沉,原天子並非是要親吻祁律,而是用額頭抵著他的額頭,試了試溫度,還在說:“沒有發熱,必然是累了,快睡一覺。”

  祁律迷茫的睜開眼睛,麵頰微微有些發燙,感覺自己一張臉皮都要燒沒了,原是自己自作多情了,簡直丟人丟大了。

  不過天子十分“單純”,並沒有看出祁律一係列激蕩人心的心理活動,而是笑著說:“寡人隻是試試太傅有沒有發熱,看把太傅給嚇得,寡人如此可怖麽?”

  祁律:“……”不不,不是天子可怖,是律的心思太齷齪……

  祁律默默的丟了人,隻好閉上眼睛,也不執拗了,還背過身去,用手指默默的摳著輜車的席子,心想著忍住啊,一定要忍住,背地裏趁著天子熟睡偷親一下就是了,千萬別白天便獸性大發,要掉腦袋的。

  天子哪知道祁太傅這麽多心理活動,見他背過身去,還以為祁律真的身子不舒服,還將自己的披風摘下來,披在祁律的身上,說:“太傅若是覺得脖頸不舒服,便枕著寡人的腿,也能睡得舒坦一些。”

  祁律幹笑一聲,說:“天子厚愛,律惶恐,還是、還是不用了……”

  祁律躺在輜車裏,輜車一晃一晃的很是催眠,加之祁律本就很累,閉上眼目不消一會子便睡著了。

  姬林坐在一邊,等祁律的呼吸平穩下來,便將手伸到祁律的脖頸下麵,輕輕的將人抬起來一些,讓祁律枕在自己的腿上。

  平躺在地上沒有枕頭真的很不舒服,祁律睡得迷迷糊糊,感覺有了枕頭,雖稍微高了一些,但也差強人意,立刻翻了個身,換了個姿勢,很順當的抱住了天子的大腿,用臉蹭了蹭,又繼續睡了過去。

  姬林低著頭,看著祁律抱著自己的大腿睡覺,睡得異常香甜,不由有些想笑,隻覺得太傅這個模樣十分可人,伸手輕輕撥了一下祁律的鬢發,將散下來的鬢發別在祁律耳後,露出他睡相香甜的麵容來。

  姬林當時還是小土狗,當聽到獳羊肩說武薑扣留了祁律之時,不知道心裏有多著急,隻覺得自己這變來變去的身份十分礙事,恨不能插上翅膀立刻去救祁律。

  姬林看了看自己的手心,也不知到底怎麽回事,反正這已經不是第一次還未天亮,便從小土狗變回天子了,每次都是心念實在太強,所以就突然變了回去,除了這個,姬林本人也不知道還有什麽規律。

  輜車很快進入鄭宮,姬林並沒有叫醒祁律,還是輕輕一抱,便將祁律抱了起來,穩穩的下了輜車,直接進了下榻的寢殿,將祁律小心翼翼的放在榻上。

  姬林沒有說話,揮了揮袖袍,寺人宮女們很快便離開,將殿門關閉。

  姬林十足細心的將錦被給祁律蓋上,自己也退掉外袍,躺在了榻上,和祁律並排躺著。

  祁律睡得十分香甜,因著一晚上都在忙碌,特別耗神,所以一睡下去便沒醒過來,等他睡了一會子,腦海一突,豁然想起自己好像還在輜車上,猛地睜開眼睛。

  這哪裏是什麽輜車,早就不在輜車上了,祁律躺在軟榻上,蓋著被子,睜開眼睛看到了一堵“牆”,而且還很溫熱,帶著一定的溫度。“牆麵”又軟又結實,祁律伸手摸了兩下,那堵牆突然便動了,一把擒住祁律不停亂摸的手。

  祁律抬頭一看,甚麽牆!那堵牆分明是天子的胸口……

  怪不得又軟又結實,而且還特別寬闊,祁律襲胸摸得過癮,把小寐一會子的天子給摸醒了。

  姬林本就克製著自己對祁太傅的感情,如今眼看著祁太傅一臉迷茫的摸自己的胸口,祁律的手像遊魚一樣不老實,還輕輕重重的探索著,眼眸當即便深沉了下來,一把抓住那撩撥自己的手。

  祁律嚇得瞠目結舌,他完全沒想到自己和天子在同床共枕,而且迷糊間還襲胸了天子,對上了天子那雙“陰霾不快”要吃人的眼神,祁律趕緊一縮手,下了軟榻,跪在榻邊說:“律罪該萬死,冒犯了天子威嚴。”

  “咳……”姬林輕輕咳嗽了一聲,壓下自己胸腹之中被挑起來的怒火,說:“無妨,太傅才睡了一個多時辰,不再歇一會子了?”

  祁律一看時辰,天色已經大亮了,睜大了眼眸似乎想起了什麽,說:“天子,今日晚間還要設計捉拿宋國大司馬,還請天子招虢公周公入殿,商討計策。”

  今天晚上祁律要履行諾言,將公子馮從鄭國南門送出去,趁機“勾引”孔父嘉入圈套,他們還有計劃沒有商量,這會子要是再睡,恐怕便趕不及了。

  姬林從榻上坐起來,將自己散亂下來的頭發在胸口捋順,又展了展袖袍,這一係列動作在祁律的眼中看起來,那便是“美人懶起”的美景,當真是無比動人,害得祁律又想去親天子超好親的嘴唇,趕緊咳嗽了一聲,克製著自己心中的齷齪念頭。

  姬林站起身來,說:“好,寡人這就讓虢公與周公前來謁見,太傅也換身衣裳,都給壓皺了。”

  虢公忌父和周公黑肩在殿前遇到,兩個人便一起進了殿內,姬林說:“太傅,如今周公與虢公已然到了,你有什麽計策,眼下可以說了罷?”

  忌父和黑肩都聽說了,天子招他們來謁見,是為了“今夜之事”,太傅與宋公與夷約定,今日子時會將公子馮從鄭國南門送往長葛邑,宋公與夷因為心動,這才下令退兵,四國聯軍不攻自破,解除了鄭國的東門之役。

  而如今到了兌現的時候。

  虢公忌父好奇的說:“是啊太傅,這宋公與宋國的大司馬,都不是好對付的人。”

  宋公與夷陰險狡詐,他這個人最喜歡打仗,熟讀兵法,想要騙過宋公與夷不是個容易的事兒,就更不要說孔父嘉了。孔父嘉是宋國的戰神,無論是武藝還是兵法,都沒有人能出其右,往日裏公子馮和孔父嘉師出同門,還能一爭高低,但如今公子馮身子病怏怏的,因著惡食之症耽誤了武藝,也沒辦法和孔父嘉對陣。

  虢公忌父臉色一變,說:“難不成……太傅真的想要將公子馮交給宋國?”

  祁律笑眯眯的,一點子也不擔心,黑肩這時候便說:“虢公一個人都說了,倒是給太傅留個開口的機會。”

  虢公忌父這麽一聽,忍不住笑了一聲,說:“對不住對不住,忌父實在太好奇了一些。”

  祁律這才說:“公子馮已然是咱們陣營的人,沒道理將咱們自己的人拱手讓出去,這也太笨了一些。”

  這麽說來,祁太傅是不打算犧牲公子馮,這更是讓眾人好奇。

  祁律將一張小羊皮地圖撲在案幾上,這是鄭國的城郭圖,他指著鄭國南門畫了一個圈,說:“如今宋公已然知曉,今日子時咱們會送公子馮出城,從鄭國的南門離開,前往長葛邑,這般一來,從老鄭城通往長葛邑的路,這一條便是必經之路。”

  眾人全都注目著祁律,祁律的手指一劃,圈出來一片地盤,姬林看著祁律那白皙的手指,指甲修剪的規矩,手指纖長又溫柔,不由“咳……”輕咳了一聲,趕緊收回神來。

  祁律繼續說:“這條必經之路狹窄難行,宋公這個狐狸如此聰明,必然會在這條小路上設下埋伏,等咱們的兵馬一到,立刻出來劫走公子馮,省時省力,效率還賊高。”

  眾人點點頭,的確是這個道理,虢公忌父說:“無錯,想要經過這條小路十足危險,宋公一定會在這裏設下埋伏,倘或沒有兩千兵馬,忌父也沒有把握能將公子馮從這裏安全送出。”

  兩千兵馬,人數實在太多了,姬林必然不能分配這麽多兵馬去護送公子馮。四國軍隊還沒有退出鄭國,洛師的虎賁軍也要隨時待命,姬林沉吟了一番,說:“寡人最多可以派遣五百精兵。”

  五百精兵……虢公忌父皺眉,實在太少了。

  祁律則是笑眯眯的說:“五百?五十都太多了。”

  “五十?!”虢公忌父納罕的差點喊出來,五十精兵?那不就是夜闖鄭國夫人寢殿的數量麽?這也太少了,怎麽可能安全護送公子馮?

  祁律一臉篤定,伸出手來晃了晃五指,說:“五十足以,宋國有大軍壓境,我們無須和宋國硬碰硬,既然知道宋國要出現在這條小路,天子不防送宋國一些見麵禮。”

  姬林十足愛見祁律那“陰損”的笑容,令旁人背後發麻的笑容,姬林看起來隻覺得十足可愛,十分可人,怎麽也看不夠,笑著說:“不知太傅所說的見麵禮,是甚麽?”

  祁律簡練的說:“坑!”

  祁律的辦法很簡單——挖坑。

  一旦公子馮出城,宋國的兵馬便會在小路上埋伏他們,這時候虎賁軍隻要假裝不敵,丟盔卸甲的撤退,宋國的隊伍必然乘勝追擊。隻要在撤退的路上挖下大坑,然後蓋上甘草布置一番,如此一來宋國乘勝追擊便會掉進坑裏,何愁抓不住孔父嘉?

  祁律這個辦法相當的簡單粗暴,不知道在三國演義裏出現過多少次,但眼下是春秋時代,春秋時代的兵法很簡單,就是對陣打架,還講究陣法和禮儀,從來沒人做過挖坑這種缺德事兒。

  因此祁律一說出口,虢公忌父一臉呆滯,呆呆的看著祁律,似乎覺得祁律這個挖坑的法子,真是又缺德,又精辟!

  而周公黑肩則是微笑的說:“太傅計策精妙,不同於常人,想必宋國大司馬就算是久經沙場之人,也必然會中計掉坑了。”

  祁律說:“今晚便是約定之時,能否抓住宋國的大司馬,還要看二位的挖坑技術如何。”

  黑肩立刻明白過來,祁律叫他們來,就是想讓他們去挖坑的,黑肩心思縝密,而虢公忌父手底下有人手,因此想讓他們二人合作。

  黑肩拱手說:“時不我待,那黑肩這便去準備挖坑的事宜,先告退了。”

  虢公忌父也拱手說:“天子,太傅,忌父也告退了。”

  二人匆匆離開寢殿,準備挖坑的事情,虢公忌父走出來之後還在感歎,說:“這祁太傅果然聰慧絕頂,忌父從未見過如此聰慧之人,每每都能出奇製勝,當真是叫人佩服不已啊。”

  虢公忌父感歎著,便聽到身邊的黑肩突然涼涼的說:“是呢,祁太傅聰慧絕頂,比黑肩聰慧太多了,虢公不如再進去和太傅敘敘舊,黑肩少陪了。”

  說罷了,轉身便走,也不等虢公。虢公忌父一時間懵了,不知黑肩這是怎麽的,突然說風就是雨,好似有些不歡心,但虢公也說不出來自己哪裏得罪了周公。

  虢公忌父連忙小跑上去,說:“周公?且慢一些,等我一等。”

  祁律安排好挖坑的事情,如此一來,隻要孔父嘉帶兵偷襲公子馮的隊伍,一準兒便會掉進陷阱,想要從坑裏爬出來是需要時間的,到時候虎賁軍一擁而上,直接將孔父嘉活捉,看他孔父嘉就算是再厲害,還能插上翅膀跑了不成?

  等抓到了孔父嘉,略施小計,便能讓宋公與夷懷疑孔父嘉的忠心,最後將孔父嘉主動推到他們的陣營來。

  部署好一切,姬林便說:“如今天色還早,太傅勞累了一晚上,再歇一會子。”

  祁律則是拱手說:“多謝天子關懷,隻不過……律還有一件事兒,如今需要去處理一番。”

  姬林奇怪說:“公子馮的事情也已經安置好,還有什麽事需要太傅勞心?”

  祁律一笑說:“回天子,自然是公孫滑之事了。”

  “公孫滑?”姬林更是奇怪,公孫滑的事兒也算是鄭國的家務事了,還能和他們有什麽關聯不成?

  祁律又是一臉“狐狸精”的笑容,說:“天子您想想看,公孫滑和鄭國是有死仇的,公孫滑恨透了鄭伯,但是公孫滑的怨恨又站不住腳……”

  的確如此,誰都知道公孫滑的父親公子叔段是個什麽樣的人,公子叔段在京城二十年,號稱京城太叔,欺壓百姓,還壓榨同級的邑官,招致了眾怒,以至於最後不堪一擊。

  因此共叔段是被鄭國人怨恨的存在,除了公孫滑,恐怕沒人會給他報仇,就連武薑也知道共叔段理虧,所以在共叔段引來鄋瞞而被殺的時候,武薑隻當是不知道了。

  公孫滑怨恨鄭伯,完全是出於兒子對父親的孝順,但是除了孝順,他的怨恨根本站不住腳。

  祁律又說:“鄭伯是絕對不會給共叔段平反的,如此一來,公孫滑也是絕對不會停止怨恨鄭國的,天子不如將公孫滑招攬到洛師來,為天子所用。”

  姬林皺了皺眉,似乎是聯想到了公孫滑的那些手段,引誘祝聃,偷盜符傳,潛伏在鄭國膳房兩年有餘,還在燕飲之中下毒,這等等的做法怎麽看怎麽卑劣不堪,這樣的人,姬林十分不屑。

  祁律卻說:“天子,公孫滑能忍旁人所不能忍,潛伏在膳房兩年之久,從一介公孫委身為奴隸,衝著他這份忍耐,便是一個有作為的人。而且他心思縝密異常,善於利用人心,倘或不是律半夜撞破了公孫滑的詭計,如今咱們已然成了公孫滑的手下敗將。這樣一個人,如果能收為己用,怕是大有益處……且,天子作為我大周之主,有許多事情不方便天子出馬親力親為,自然要有像公孫滑這等的狠人出手,才能幫天子排憂解難,不是麽?”

  姬林聽著祁律的話,覺得十分有道理,雖公孫滑的手段陰狠了一些,但說到底他的智謀和魄力都是旁人不可小覷的。

  姬林微微點頭,說:“確是如此。”

  祁律又說:“公孫滑憤恨鄭國,正好天子要抑霸,如果公孫滑能進入天子的陣營,往後裏必然出十二分力,替天子分憂,盯著鄭國的一舉一動。”

  “再者說……”祁律摸了摸下巴,笑的有些不懷好意,說:“這個公孫滑生的如此美豔,有事沒事還能幫天子使使美人計什麽的,穩賺不賠。”

  天子眼皮一跳,雖不知什麽是美人計,但這三個字並不難懂,最重要的是祁太傅一臉笑容,還誇讚公孫滑長得美貌,天子心中立刻警鈴大震。

  姬林說:“隻是這公孫滑怕如今已然恨透了寡人與太傅攪局,該當如何將公孫滑收歸己用?”

  祁律不當一回事兒,仿佛這並非什麽難題,說:“因此律正想去膳房,為公孫滑做一番吃食。”

  姬林一聽,什麽,太傅不休息身子,竟然要給公孫滑理膳吃?太傅先是誇讚公孫滑的美貌,如今又要給公孫滑做飯吃。

  祁律還有後話,說:“不是有那麽一句話麽,要抓住一個男人的心,先抓住這個男人的胃……”

  祁律開句頑笑而已,哪知道天子聽了這句頑笑,臉色“唰!”的落了下來,好像糊掉的烙餅,黑壓壓的還冒著焦糊的味道,隻差冒黑煙了。

  祁律有些摸不著頭腦,隻好繼續說:“這公孫滑堪堪自盡未遂,滿盤計劃又全都落空,如此一來正是心防脆弱之時,隻要律能動之以情,公孫滑此人如此孝順,說明最重感情,不信他不歸順。”

  又是抓住這個男人的心,又是動之以情,天子越聽越覺得危機,怕是太傅還沒將公孫滑給收攏過來,已然被公孫滑給勾走了魂兒!

  祁律準備去膳房做點吃食,天子不放心,但天子是廚房殺手,每次進膳房都會浪費食材,因此祁律是堅決不會帶天子進入膳房的,姬林隻好乖乖的呆在寢殿,眼睜睜看著祁律走了……

  祁律進入膳房,還沒到午膳的時候,因此膳房裏並不忙碌,祁律隻睡了一個多時辰,因此也不想做太麻煩的吃食,於是在四周翻找了一番,有一塊麵,小豆中還有日前祁律做好的芝麻醬。

  祁律立刻來了主意,幹脆就做麻將燒餅,然後再做一個糖心芝麻小餅,一個甜味一個鹹味。麻將燒餅鹹香濃鬱,層層酥口,而這個糖心小餅正好用飴糖來做,油皮酥脆,一口咬下去內裏糖心甜蜜,別說是當主食了,就是當小點心也好吃。

  祁律將麵拿過來,因著要做油酥皮,又用油和了一塊麵,無論是鹹的燒餅還是甜的小餅,都不怎麽費時,沒多一會兒便做出一大鍋來。

  噴香的燒餅上麵頂著芝麻,芝麻酥香,用量十足,一碰撲簌簌的直往下掉。祁律做好之後自己先嚐了一塊,鹹燒餅麻醬濃鬱,吃了幾口竟有開胃的感覺,又就著糖心小餅咬了一口,酥香的外皮甜滋滋的味道,鹹甜搭配一起吃,愣是不需要作任何菜品助陣了。

  祁律自己吃了兩個,拍了拍手,便將熱騰騰的燒餅全都裝在食合之中,又在膳房裏撿了幾樣醃製的小菜,例如醃製的牛百葉,醃製的大蛤,醃製的豬肩肉等等,這些小菜往鹹的麻醬燒餅裏麵一夾,那滋味兒也是地道的。

  祁律帶著吃食出了膳房,在公車署上車,從鄭宮出去,便往圄犴去探望公孫滑了。

  老鄭城的圄犴之中,公孫滑呆呆的靠坐在地上,地麵鋪著茅草,潮濕的厲害,他卻沒有感覺,全身鬆散的坐著,後背靠著同樣潮濕的牆壁,微微仰著頭。

  他的眼神呆滯,似乎什麽也沒看,似乎什麽也沒想,隻是那樣呆呆的。

  公孫滑的臉上還有過敏的腫塊,已經沒有性命危險,但是如今的醫術沒有針對過敏的有效藥物,因此公孫滑臉上的腫塊一時半會是消除不掉的,需要自身慢慢修複。

  過敏體質的人都知道,這些腫塊不隻是難看,而且奇癢不止,總讓人想要抓一抓才好,而此時的公孫滑一動不動,仿佛臉上身上的那些腫塊不是他的一般。

  醫官留下了藥膏,可以鎮痛止癢,除了口服的湯藥之外,就是這些藥膏來緩解皮膚上的腫塊,而公孫滑卻視而不見,沒有上藥的意思。

  祝聃在牢房外麵守著,公孫滑那麽坐著,他便那麽站著,一動不動,仿佛變成了一尊石像,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祝聃突然動了一下,對身邊的牢卒說:“開門。”

  牢卒吃了一驚,說:“祝……祝將軍?”

  祝聃沒有重複,隻是淡淡的看了一眼那牢卒,別看祝聃是鄭國有名的美男子,但是他的長相和公孫滑的美豔一點子也不一樣,反而異常硬朗,讓人望而生畏。

  牢卒不敢多言,趕緊過去打開牢房們,然後退到一邊去。

  牢房門打開,公孫滑的目光還是很呆滯,甚至都沒有去看牢門一眼。祝聃從外麵走進來,單膝跪在公孫滑麵前,將地上的藥膏拿起來,打開蓋子,沾了一些滑膩的藥膏,輕輕塗抹在公孫滑的麵頰腫塊上。

  祝聃的動作很小心,生怕碰疼了公孫滑,公孫滑卻沒有反應,仍然那麽鬆散的靠坐著,他的臉上手上胳膊上甚至是胸前背上腿上,全都布滿了大大小小的腫塊,雖然比夜裏消腫了一些,但仍然紅的怕人,祝聃不厭其煩的給他擦著藥。

  公孫滑的目光終於變動了一下,微微抖了一下,小巧的喉結滾動著,帶起脖頸上的腫塊,微微顫抖,往日裏那張美豔嫵媚的麵孔,此時竟然像是蛤/蟆皮一般。

  公孫滑的嗓音沙啞,說:“怎麽,滑已然這副模樣了,祝將軍還看得上眼?”

  祝聃沒有理會公孫滑的譏諷,仍然小心翼翼的給他上藥,公孫滑的眼眸又是一動,紅腫的麵容劃過一絲暴怒,惡狠狠的嘶吼:“滾開!無需你的假好心!”

  公孫滑說著,還猛地一伸手,狠狠打掉祝聃手中的藥膏,他的動作過於猛烈,不小心抓到了祝聃的麵頰。隻見祝聃的臉上被抓了一條血口子,祝聃卻連哼一聲都沒哼。

  “力氣這麽大,看來鄭國公孫精神頭不錯,那律也就不必擔心了。”

  就在此時,突聽幽幽的聲音從圄犴外麵傳進來,公孫滑抬頭一看,原是祁律!

  祁律提著一個食合,沒有打開,那噴香的味道已然從食合的縫隙鑽了出來,幽幽的飄散著,瞬間彌漫在整個圄犴,將圄犴潮濕的腐敗味道都給蓋住了。

  祁律笑眯眯的走過來,臉色十分親和溫柔,說:“律還掛心公孫從黃泉走了一遭,身子會虛弱無力,沒成想公孫已然能打能鬧了,那律便放心了。”

  公孫滑冷冷的看了一眼祁律,和平日裏那溫順的膳夫滑甘一點子也不一樣,仿佛換了一個人似的,冷笑說:“你來做甚麽?”

  祁律打開食合,那噴香的燒餅味道立刻竄出來,方才隔著食合都如此噴香,如今沒有了妨礙,食物的香氣更加肆無忌憚,連守在一邊的牢卒都香的深吸了兩口氣。

  祁律笑眯眯的說:“律是來看望公孫的,特意為公孫做了兩樣小食,律知公孫菽豆不服,不如嚐嚐這個口味?”

  公孫滑挑唇一笑,平日裏美豔的麵容此時已經分辨不出,笑起來竟無比的猙獰,說:“滑如今已然變成階下囚,太傅又何必如此假惺惺呢?”

  姬林守在寢殿,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心上人去對旁人“動之以情”,心裏怎麽也不踏實,他讓寺人去膳房看了一眼,寺人回稟說,太傅已經做完了小食,出宮去了。

  姬林更是坐不住了,心想著那公孫滑詭計多端,倘或對太傅不利該如何是好?

  天子隨便找了一個借口,完全沒覺得自己是因著醋心,所以才會這般如坐針氈,立刻起身匆匆更衣,讓寺人備車,也往圄犴追去。

  姬林到達圄犴之時,祁太傅才進去不久,沒有一會子。姬林立刻邁開大步往裏走去,他身量高大,腿又長,步履生風,後麵的寺人小跑著幾乎都追不上。

  天子匆匆來到圄犴,剛一走進去,便聽到公孫滑冷漠的嗓音說:“太傅已然贏了,滑輸的一無所有,還有甚麽可讓太傅如此惺惺作態惦念的,你我都是明白人,太傅有話直說罷。”

  祁律的聲音一笑,說:“公孫果然快人快語,和公孫這樣的聰明人說話,律也省心省力,那律便直說了……”

  天子繼續大步往裏走去,一轉彎,終於來到了關押公孫滑的牢房門口,他還沒來得及走過去,正好看到祁律搓著掌心,清秀的麵容上掛著一副標準的紈絝子弟笑容,說:“公孫……不如從了本太傅罷。”

  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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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劇場

  姬·自豪·林:聽蠢作者透露,祁律準備勾引寡人,用食物先抓住寡人的胃,再抓住寡人的心!

  姬·自豪·林:恩……寡人覺得這辦法可行。(眼巴巴等投喂等勾引)

  滴!你的太傅傅做了一碗清湯麵,投喂的不是你。

  滴!你的太傅傅做了一隻烤豬蹄,投喂的不是你。

  滴!你的太傅傅做了一份炒紅果,投喂的不是你。

  滴!你的太傅傅做了一鍋小燒餅,投喂的不是你。

  姬·即將黑化·林:▼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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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又要去一趟醫院,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回來,碼字時間有限,明天肯定沒有2萬字更新了,蠢作者會盡量多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