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自上陣
作者:長生千葉      更新:2020-12-27 08:34      字數:21990
  “沐沐……沐浴?!”

  聽到姬林說“沐浴”二字, 祁律一瞬間腦補了很多,而且愈發的不可收拾。

  姬林則是完全不知道祁律在想什麽, 說:“怎麽了,太傅?”

  姬林又說:“太傅不想沐浴?那寡人叫人弄些熱水來,為太傅擦擦身子?”

  擦……擦……身……子……

  祁律頭皮一陣發麻,趕緊“哈哈”幹笑了一聲,說:“沐浴,還是沐浴罷。”

  祁律昨日昏迷著,也不知自己沐浴沒有,天氣又熱,因此自然是沐浴的好, 而且祁律轉念一想, 雖自己聽了這麽多奇怪的牆根, 但是沐浴這種事情再正常不過了, 不要瞎想便好。

  姬林點點頭,便找來寺人, 將沐浴的熱湯抬來。

  “嘭!”一聲, 沐浴的木桶抬了進來,放在天子營帳中間, 又有寺人魚貫而入,添上熱湯,沒一會子熱氣嫋嫋,煙氣騰騰, 仿若仙境。

  寺人將熱水添加好之後,還在裏麵加入了一些解乏的藥材, 這才恭敬的退了出去, 祁律看著那熱湯不有嘖嘖舌, 心想著天子就是會享受,一個人用這麽大的浴桶,在裏麵翻跟頭都沒問題了,而且加入熱湯的材料,一點兒也不比現代的精油要少,各種各樣。

  姬林左手扶著自己的寬袖,右手食指輕輕撥了撥熱湯,笑著說:“水溫剛剛好,太傅快些入水,一會子冷了便不好了。”

  姬林沒有要退出去的意思,畢竟這裏就是天子營帳,祁律剛剛聽了牆根兒,突然覺得在姬林麵前退下衣衫去沐浴有點別扭,不過轉念一想,這有什麽別扭的,天子可是個大老爺們兒啊,又不是個黃花大閨女,要是麵對男人也別扭的話,自己當真是無藥可救了。

  於是祁律一狠心,拱手說:“多謝天子,那律便恭敬不如從命了。”

  說著,很“自然”的將衣裳解開,放在一邊,然後赤條條的下了水,真別說,這熱湯非常享受,溫度暖洋洋的,夏日裏氣溫憋悶,洗個熱水澡也不錯,尤其是在這惡曹會盟之地,四麵一望無垠,一刮風便抬起很多沙土,能洗個熱水澡十分舒坦。

  祁律泡進熱湯裏,姬林聽到“嘩啦啦”的水聲,目光不由有些加深,隨即也開始解開自己的衣襟。

  祁律堪堪放鬆下來,隻覺得泡熱水澡真是舒服,尤其這浴缸這麽大,就自己一個人……

  他還未想完,突聽“哢嚓”的聲音,是天子解開玉帶之音,登時頭皮發麻,連忙說:“天、天子您這是……?”

  姬林已然解開了玉帶,將黑色的外袍退下來,“嘩啦……”黑色的蠶絲外袍並不沉重,順著天子寬闊的肩頭一瞬滑落,袍子滑下去,一股子成熟男性的荷爾蒙之氣突然爆裂而出,祁律趕緊撇過頭去,差點閉上眼睛。

  便聽姬林說:“嗯?太傅的手臂不方便,寡人來侍奉太傅沐浴。”

  侍奉……侍奉……侍奉……

  祁律滿腦子都是侍奉,剛才聽牆根兒的時候,石厚是不是也說了這兩個字?祁律記不清楚了,因為腦袋好像被熱湯給煮了,他的意識已經開始“咕嘟嘟”的冒泡,沸騰起來。

  祁律連忙說:“天子,實在使不得,天子貴為萬乘之軀,律……”

  不等祁律說完,水波突然動蕩起來,水位線猛地上漲,是姬林入水的動靜,祁律連忙向後跨了一步,緊緊貼著浴桶的邊緣。說實在的,這浴桶十足的寬大,兩個人一起共浴的話,根本碰不到對方,中間還有餘量,祁律又退到了角落,好像受氣包一樣,這個浴桶看起來便更是龐大。

  姬林的麵容被熱氣蒸騰著,有些看不真切,他的手臂從水中抬起來,帶著濕氣,將打濕的鬢發向後撩起,全都背起來,露出鋒利俊美的五官,說:“太傅是寡人的師傅,便不要與寡人客套這些了,再者說了,太傅的手臂手上,還沒有消腫,醫官說了,要多休養,切勿勞累。”

  祁律的手臂脫臼,腫了好大一快,的確需要靜養,但是也沒道理讓天子伺候自己洗澡啊……

  祁律依然受氣包一樣縮在角落,為了避免尷尬,還背過身去,姬林的眼眸隨著他背過身去的動作赫然更加深沉起來。

  姬林突然有些哭笑不得,太傅有的時候精明得厲害,有的時候卻如此不開竅,他抬起手來揉了揉自己的額角,說:“看來太傅拘謹的很,罷了,太傅先沐浴罷,寡人去外麵散散。”

  說罷,祁律又聽到“嘩啦啦”的水聲,水位線突然下降了不少,天子真的從浴桶中走了出去,緊跟著是“窸窸窣窣”的聲音,應該是穿戴的聲音,然後是營帳簾子打起來又放下去的聲音。

  等天子營帳歸為平靜,祁律連忙探頭往外看了看,真的沒有看到人,又回頭看了看,也沒有看到任何人,這才悄悄鬆了一口氣,緊張的心髒終於回到了肚子裏,剛才一瞬間,也不知為何,心髒差點從嗓子跳出去……

  姬林在外麵走了走,他的頭發還濕著,回想起方才,忍不住笑了,但多半有點苦笑,祁太傅這樣不開竅,姬林簡直是難為自己。

  姬林走了好一會子,感覺祁律應該可以洗完了,他特意給祁律留了很長的沐浴時間,覺得差不多便往回走去。

  姬林來到天子營帳跟前,掀開帳簾子走進去,探頭一看,忍不住揉了揉額角,他本以為時間已經足夠,祁律動作再慢,手臂再不利索,也應該可以沐浴完畢,哪知道自己一進來,卻發現祁律趴在浴桶邊緣睡著了。

  祁律等姬林離開之後便放鬆下來,趴在浴桶邊緣,溫水特別合適,而且裏麵還加入了很多藥材,味道香噴噴的,也不會過分的香,有一定的安眠作用,他本想泡一會兒就起身,哪知道一不留神竟這般睡了過去。

  姬林走過去,抽下一條布巾,將祁律小心翼翼的從水中撈出來,趕緊用布巾將他裹住,以免祁律受涼,然後抱到榻上,讓祁律躺下來。

  祁律睡得正香,什麽反應也沒有,還嘟囔了一聲,翻了個身,裹著的布巾瞬間散開,姬林頭皮發麻,趕緊又拽過被子,將祁律嚴嚴密密的蓋上,這才鬆了口氣。

  祁律睡得很香,或許是因著受傷的緣故,還需要休養,直接睡了過去,一直睡到快子時,迷迷糊糊的,耳聽著有人叫自己。

  “太傅?”

  “太傅醒醒罷。”

  祁律“嗯?”了一聲,揉了揉眼睛,打了一個哈欠,因為太困了,還以為是獳羊肩在叫自己,不過仔細一想不對,小羊被石頭狼叼走了,現在應該不在自己身邊伺候才是。

  祁律睜開眼睛一看,原是天子!

  姬林正在叫他起身,說:“太傅,已經夜了,那主使怕要動手,太傅快醒醒神兒,準備抓賊了。”

  如此好戲,祁律怎麽可能不看呢,當然要親自圍觀,而且祁律是個記仇的人,好端端的有人突然要劫持自己,這筆賬肯定要清算才是。

  祁律很快醒了過來,便要起身,姬林趕緊攔住他,說:“太傅,等等。”

  祁律心想,等什麽?他已然半坐起來,身上的錦被“嘩……”一下從他的肩膀溜下來,祁律定眼一看,自己身上竟然光溜溜的,甚麽也沒穿!

  姬林讓他等的就是這個,因著當時祁律扒著浴桶睡著了,姬林把他抱上榻來,倘或給他擦幹,苦的是姬林自己,所以姬林幹脆給他裹上被子,便沒有做多餘的事情。

  如今……

  祁律趕緊揪住被子,赫然想起自己最後的記憶是在沐浴,幹笑著說:“律……律君前失儀,還請天子責罰。”

  姬林給他拿來幹淨的衣衫,說:“寡人先出去看看,太傅換衣衫罷。”

  姬林很快離開,祁律鬆了口氣,趕緊手忙腳亂的把衣衫套上,險些扭了自己受傷的手臂。

  他剛換好衣裳,便聽到外麵有人大喊著:“失火了——失火了!”

  “糧倉失火了!”

  “快救火!快,這邊——”

  外麵一片嘈雜,“踏踏踏”的腳步聲來回來去的奔跑著,祁律穿戴整齊,趕緊從營帳中鑽出來,便看到會盟營地的角落冒起濃煙,即使是大黑天,濃煙也看的清清楚楚,一滾滾的往天上躥,火光倒是不大,但是煙氣很重。

  營中的虎賁軍趕緊跑去救火,不管是哪個國家的軍隊,全都急匆匆的衝過去救火,營地裏一時亂的不可開交。

  就在營地混亂的時候,一個黑影快速衝著營地的圄犴而去。

  會盟營地的圄犴根本沒有什麽犯人,隻關押著昨日飲了吐真水的刺客,看守的非常嚴密,不過方才突然失火,而且還是糧倉失火,非同小可,所以很多士兵全都趕去救火,雖說圄犴的士兵並沒有趕過去,但難免走了神,往黑煙滾滾的地方望過去。

  黑影趁著人群騷亂,快速略過,直接繞過那些守著圄犴的士兵,鑽入了圄犴之中。

  圄犴的牢房營帳非常昏暗,沒有燈火,黑影鑽進去,立刻便看到一個壯漢蜷縮在營帳中,五花大綁,脖子上戴著枷鎖,不知道是不是在熟睡,縮在地上一動不動。

  黑影眼睛一眯,立刻衝上去,揚手而起,一抹精光快速紮下,衝著那被囚禁的刺客狠狠紮下一刀。

  “嗤!!”

  蜷縮在地上的壯漢突然動了一下,猛地抬起手來,掛在脖子上的枷鎖根本不沒有上鎖,五花大綁的繩子竟也沒有真的綁上。那壯漢猛地飛身而起,“啪!”一聲抓住黑影刺來的凶器,緊跟著“哢吧!”一聲,直接將黑影的手臂往背後一擰。

  黑影吃痛,距離近了,即使圄犴昏暗也能看的清清楚楚,那方才蜷縮在地上的壯漢,根本不是什麽刺客,而是虢公忌父!

  虢公忌父散著頭發,忠厚的麵容露出一抹笑意,沙啞的說:“等你多時了!”

  那黑影恍然大悟,這才知道中計,立刻想要逃脫,但是為時已晚,“踏踏踏!”的腳步聲快速包圍圄犴,虎賁士兵快速衝進來,長戟紮出,七八杆長戟架住黑影的脖頸,直接將人押解在地。

  虢公忌父“嘭!”將枷鎖往地上一扔,笑著說:“太傅的吐真水,可當真是管用啊。”

  會盟營地黑煙滾滾,濃煙彌補,所有國家的士兵都跑去救火,就在這個時候,蔡國的太宰趁亂進入了蔡侯措父的營帳中。

  蔡侯措父沒有燕歇,這麽晚了,踱步在營帳中,似乎非常不安,眼看著太宰入內,便說:“如何?!”

  太宰連聲說:“請君上放心,會盟糧倉失火,這可是大事兒,各國的軍隊已經前去救火,營地的守衛非常鬆懈,咱們的人已然混入了圄犴,絕對能將那鄭人滅口,隻要那鄭人一死,君上便可以高枕而無憂了……”

  鄭國太宰的話還沒說完,便聽到一個笑聲,反詰說:“甚麽高枕無憂?如此有趣兒之事,不知蔡公與蔡國太宰能否與寡人分享一二?”

  蔡侯措父聽著太宰的話,還沒來得及鬆一口氣,突然“嗬!”重重的倒抽了一口冷氣,瞪著帳簾子的方向。

  “嘩啦!”一聲,帳簾子突然被打了起來,與此同時,有人從外麵快速開進來,先是執戟的虎賁軍,緊跟著一身黑袍的天子,大步從外麵走進來,身邊還跟著笑眯眯看熱鬧的祁律。

  “天……天子?!”蔡侯措父突然看到天子,嚇得雙腿打顫,“咕咚!”跪在地上,叩頭說:“措父……措父拜見天子!”

  姬林笑了一聲,說:“蔡公,何必行如此大禮呢?寡人方才在問你二位,何事如此有趣兒,不如說出來聽聽,也與寡人分享一二?”

  蔡侯措父和太宰嚇得驚慌失措,兩個人互相目詢,不知道說什麽才好,祁律便笑眯眯的說:“真巧了,既然蔡公與蔡國太宰不願意分享趣事兒,天子倒是有一件趣事兒,還請二位移步,一同樂嗬樂嗬?”

  蔡侯措父和太宰更是慌亂,但是身邊的虎賁軍執戟而立,不給他們拒絕的機會,姬林已經率先轉身離開了營帳,走了出去,其餘人也快速跟上。

  一出了營帳,蔡侯措父更是傻眼了,因為營帳外麵燈火通明,鄭伯寤生,鄭國太宰祭仲,還有宋公與夷,宋國大司馬孔父嘉,宋國太宰華督等等,幾乎所有人都在。

  深更半夜的,姬林把所有人全都集合在了一起,笑著說:“各位,今日寡人便給各位看個熱鬧。”

  他說著,抬起黑色的袖袍輕輕一招,隨即收斂了笑容,沉聲說:“帶人上來。”

  很快,虢公忌父親自押解著一個黑衣之人走過來,“咕咚!”一把將那黑衣人推在地上。

  蔡侯措父和太宰一看,險些暈過去,這不是剛才派去滅口刺客的人麽,沒成想竟然被抓住了。

  黑衣人跪在地上,瑟瑟發抖,姬林便說:“說罷,把你知道的趣事兒,說給各位聽聽。”

  蔡侯措父狠狠瞪著那黑衣人,讓他不要開口,黑衣人跪在地上,不敢抬頭,囁嚅了良久,姬林一聲斷喝,完全不像是個年輕天子,反而沉穩持重,臉上帶著戾氣:“說!你若不張嘴,便別怪寡人撬開你的嘴!”

  “小人……”黑衣人連連磕頭,說:“小人乃是蔡公派來的人,蔡公給了我財幣,讓我去滅口刺客!”

  “你胡說!”蔡侯措父立刻反駁,大吼著:“天子,這人胡說,血口噴人!一派胡言,必然是他國派來的細作,想要栽贓陷害於措父啊!請天子明鑒!”

  太宰也說:“天子,寡君忠心耿耿,怎麽可能做這種事兒呢?再者說了,那刺客分明是鄭國人,又怎麽能和我們蔡國有什麽瓜葛呢?天子睿智,必然不會被這種宵小蒙蔽了眼目!”

  宋公與夷抱臂冷笑,他早就知道是蔡國搗的鬼,先是栽贓自己,後來又把黑鍋扣在鄭國頭上,真是一石二鳥的好計策,如今該到報應的時候了,便陰陽怪氣的說:“真沒成想,這劫持太傅的刺客,竟然是蔡國派來的?感情蔡國是想要殺人滅口,那糧倉的大火,不會也是蔡公您的精心謀劃罷?”

  宋公與夷還真說對了,雖他的口吻陰陽怪氣的,但糧倉的火的確是蔡國放的。

  蔡侯措父想要殺人滅口,奈何天子讓人重兵看守刺客,不得有人近前,蔡國的太宰就想到了這麽一個好主意,放一把火,將營地的注意力全都引過去,然後再派人暗殺。

  隻是沒成想,千算萬全,全是圈套,刺客根本不在圄犴之中,圄犴之中等待的,卻是虢公本人!

  蔡侯措父恨不能老淚縱橫,說:“天子明鑒啊!明鑒!這一定是栽贓,全都是栽贓,我蔡國忠心耿耿,與太傅又無冤無仇,如何會劫持太傅呢?”

  蔡侯措父打死不認賬,那黑衣人雖然被蔡侯買通,但手上隻有財幣,蔡侯為了沒有後顧之憂,所以用普通的財幣買通的黑衣人,也就是說,僅僅憑借財幣是無法證明,蔡侯措父便是殺人滅口的主使。

  蔡侯措父像是要死賴到底,姬林的臉色非常難看,祁律倒是沒什麽不歡心,滿不在意的笑了笑,說:“蔡公,其實……您有所不知。”

  蔡侯措父聽他這麽說,心中猛跳,不知祁律又要耍什麽花樣,便聽祁律笑眯眯的說:“其實那吐真水……並不需要一夜才能發作。”

  “甚、甚麽?”蔡侯措父震驚不已。

  祁律又開始一本正經的扯謊,臉不紅心不跳,說:“吐真水並不需要第二天才能發作,律是故意說謊的,其實就在剛剛,吐真水已然發作了,那刺客,什麽都招認了。”

  蔡侯措父心裏“咯噔”一聲,身體一晃,一瞬間那健朗的麵容仿佛瞬間老了十歲,在燈火的照耀下十足詭異。

  什麽吐真水,擺明了就是花椒水,別說是第二天發作了,就是第一百天,也不可能讓人說真話,所以祁律又開始扯謊了,反正是扯,扯成什麽樣子全憑心情。

  祁律笑著說:“蔡公,好計謀啊,先是栽贓宋國,然後又誣陷鄭國,簡直一石二鳥,無論是友方還是對立方,全都被蔡公您給坑了一個遍,真真兒是好計謀啊。”

  祁律說的這些,就跟他真的知道似的,其實不然,他隻是蒙的,雖還沒有真的證據,但是也不難猜出來蔡國的野心。蔡國和宋國雖然是盟友,但是宋國地皮子大,爵位又尊貴,位列強國,而蔡國呢,地皮子小,爵位又低,如何能甘心,嫉妒的恨不能眼紅,因此和宋公聯盟的同時,也想要陰險宋國一把。

  至於鄭國呢,就不必說了,鄭國太強大太富裕,蔡國和鄭國本就不對付,自然要眼紅鄭國了,能陰一把是一把。

  祁律笑著說:“其實律還挺佩服蔡公的計謀,隻可惜……蔡公您太偷懶了,一個一個對付還不行,一口想要吞下兩個胖子,有那麽一句話不知道蔡公聽沒聽過,貪心不足蛇吞象,消化不了會噎死的。”

  蔡侯措父臉皮直跳,呼吸陡然粗重了不少,他剛才抵死也不承認,可見心理素質很好,畢竟是個老國君了,在眾人之中,他的資曆最老,年紀最大,算是一塊老薑。

  因此想要動搖蔡侯的心思裏素質,那隻能“刺激”蔡侯,最好的刺激方法,自然是戳蔡侯的痛點。

  祁律這幾句話說出來,真真兒是不中聽,蔡侯堂堂國君,豈容祁律這個黃口小兒如此羞辱,氣的發暈,卻還是想要給自己留一個餘地,眼眸一轉,便“咕咚!”跪在地上。

  蔡侯表情變化十足豐富,哭著說:“天子!天子!措父隻是一時糊塗啊!一時糊塗!”

  他這話一出,姬林眯了眯眼睛,看來蔡侯承認了。

  蔡侯措父的確承認了,卻狡辯的說:“那……那刺客,措父的確認識,隻是……那刺客確是鄭國人,措父句句屬實啊!他乃是鄭國老臣關其思的後人,因和鄭國有仇,所以……所以來求措父,想請措父為其報仇,措父……措父也是,一時心軟,想到關其思乃是天下名士,忠心耿耿,卻最後落一個死無全屍的下場,所以才……才答應為那刺客報仇,隻是沒成想,那刺客竟如此歹毒,想出了劫持……劫持太傅這毒計啊,措父也隻是……隻是一時心軟,還請天子明鑒、明鑒呢!”

  祁律一聽,恍然大悟,怪不得怎麽查那刺客都是鄭國人,他的確是正兒八經的鄭國人,隻不過是關其思的後人,和鄭國有仇,所以才如此嘴硬一口咬定是鄭國指使,那刺客並非想要袒護蔡國,隻不過和鄭國過不去而已。

  蔡侯措父已經承認,雖然還存著狡辯的心思,姬林唇角一挑,冷冷的說:“蔡侯承認了便好。”

  蔡侯措父看到姬林的臉色,聽著他陰森的語氣,一時有些發懵,不知怎麽回事,總覺得自己好像說錯了什麽話。

  果然,姬林一挑唇角,冷笑說:“與蔡侯說實話罷,根本就沒有什麽吐真水,那刺客也什麽都不願意說,但如今蔡侯全都說了,這怨得了誰呢?”

  蔡侯“嗬——”抽了一口冷氣,睜大眼目,一時間眼白竟露出來整整一圈,可見他的震驚程度。

  蔡國太宰一聽,直接倒在地上,頹然的仿佛一灘爛泥,因著他知道全都完了,從頭到尾,天子和祁太傅根本就是空手套白狼,他們手裏任何籌碼也沒有,卻配合的天衣無縫,最後讓蔡侯什麽都說了出來。

  蔡侯措父掙紮的看向祁律,祁律對他點點頭,很誠懇地說:“正是如此,吐真水不過是一把花椒粉磨勾兌的花椒水而已,巧了,那刺客對花椒不服,所以不管是吃了還是聞了,都會打噴嚏咳嗽不止。”

  宋公與夷震驚不已,原來是花椒水,怪不得唇舌會如此麻痹,所有人都被祁律那一張花言巧語的嘴給蒙騙了!

  祁律說到這裏,看向鄭伯寤生,說:“鄭公,雖然隻是一把花椒水,不過律可是為鄭公洗清了罪名,鄭公的人情債,可不能反悔啊。”

  鄭伯寤生也實在沒想到,原是花椒水,雖花椒很難得很金貴,在這個年代花椒堪比黃金,但是貴族們誰沒吃過花椒,但是誰也沒想到,吐真水竟然是花椒水,鄭伯寤生一時間又是氣,又是無奈,當著眾人許下的人情債,這會子又怎麽好反悔。

  隻好說:“是了,祁太傅對寤生有恩,令寤生免遭奸人陷害,這份恩情,寤生自然不敢忘懷。”

  蔡侯措父癱在地上,隻覺一切都完了,他抱著姬林的腳踝求饒,說:“天子!天子!我蔡國多年以來為天子戍守南疆,看在老臣這麽多年忠心耿耿的份兒上,您便饒了老臣罷!饒了老臣罷!”

  姬林唇角一抖,不知道是生氣還是在笑,眯著眼目說:“劫持太傅,陷害忠良,你的所作所為,根本不配坐在蔡國的國君席位上……周公。”

  “黑肩在。”黑肩立刻拱手。

  姬林說:“傳寡人詔令,即刻削去蔡侯措父的侯爵之位,令其子承襲。”

  削爵位!

  蔡侯措父隻覺腦海中“嘭!”一聲,像是被狠狠砸了一記。這蔡侯措父百年之後,的確會將爵位和國君之位傳給自己的兒子,但並不是現在,蔡侯措父癱在的地上,一臉的呆滯。

  黑肩眯了眯眼目,說:“天子寬宥,感念蔡國對我大周社稷有恩,不牽連他人,乃是我大周之福。”

  蔡侯措父目光呆滯,一時沒了反應,仿佛給嚇傻了一般,姬林揮了揮手,示意虎賁軍摘取蔡侯措父的頭冠。

  就在此時,蔡侯措父眼眸突然淩厲,那其中仿佛是蘊含著魚死網破的掙紮,突然“啊——”的大吼一聲,猛地撲起來,衝著姬林便衝了過去,他的袖袍之中竟然藏了一把匕首!

  蔡侯措父剛才抱著天子的腳踝求情,因此距離天子非常近,如今突然暴起,沒有人再比他接近天子,幸而姬林是會武藝的,而且武藝出眾。

  姬林立刻反應,眼眸一眯,想要側身閃過,然而就在此時,時辰剛好進入子時,一瞬間姬林隻覺得頭暈目眩,那股熟悉的眩暈感席卷了上來,讓他的身體不聽使喚,竟動彈不了。

  眼看著蔡侯措父提著匕首,大吼著直衝而來,姬林卻木在原地沒有動靜,祁律看的心慌,周邊都是大喊“天子”的聲音,祁律下意識從旁邊衝過去,“嘭!!”一聲,猛地往前一撲,直接攔腰抱住姬林,竟一下將天子撲倒在地。

  “嗬……”祁律的手臂因著脫臼還在發炎,抱住姬林撞在地上,碰到了紅腫的關節,疼的一個激靈,幾乎從地上爬不起來。

  姬林的意識很混沌,頭暈目眩,卻能看到祁律不顧一切衝過來的畫麵,猛烈的撞擊讓姬林一下恢複了意識,並沒有變成小土狗。

  姬林腦海中那種眩暈之感立刻退下去,連忙摟住祁律,黑色的衣擺一揚,猛的一踢,蔡侯措父突襲沒能得逞,當胸便被姬林一腳踹中,大吼一聲,直接向後飛去,仰倒在地上。

  旁邊的人很多,虢公忌父立刻帶著虎賁軍衝上來,還有宋公和鄭伯的軍隊,也全都上趕著來抓蔡侯這個逆賊。

  姬林一把摟住祁律,將人從地上扶起來,著急的說:“太傅,手臂怎麽樣?”

  祁律的手臂撞得生疼,捂著肩膀說:“天子您怎麽樣……”

  祁律的話還沒說完,“咚!”一下,已然被姬林抱在懷裏,他身材本就高大,一把將祁律抱在懷中,祁律立刻什麽也看不見了,隻能看到一片黑乎乎的天子衣袍,還能聽到天子穩健,卻飛快的心跳聲。

  姬林死死抱著祁律,聲音沙啞的說:“太傅衝過來做甚麽?險些嚇死了寡人……”

  祁律被姬林抱著,幸而旁邊一時間有些混亂,這才沒有被旁人發現,姬林也發覺了自己的失態,鬆開祁律,眯眼說:“廢蔡侯意圖謀逆,扣押起來。”

  “是!”虢公忌父將瘋癲的蔡侯扣押起來,虎賁軍給他套上枷鎖。

  蔡侯措父卻“哈哈”放聲大笑起來,說:“老夫今日是輸了!!但不是輸在姬林你這個毛頭小兒手裏!”

  “放肆!”虢公忌父怒喝一聲,說:“逆賊,你竟敢直呼天子名諱?!”

  蔡侯已然是破罐子破摔,掙紮著怒吼說:“老夫給你們大周守天下的時候,你這黃口小兒還不知在何處吃奶呢!!姬林!老夫的確是輸了,卻沒有輸給你!你聽好了,老夫是輸給了祁律!好一個謀略驚人的太傅,好一個口舌生花的太傅!老夫倒要看看,你能不能成為第二個黑肩——”

  蔡侯已然是強弩之末,但是到了最後,竟也不忘了拉人下水,他的話很明顯,就是在分化姬林與祁律,畢竟這次能抓住蔡侯,都是祁律的鬼點子太多,一直在扯淡,空手套白狼把幕後主使給抓了出來。

  蔡侯這幾句話,不僅僅分化了天子和祁太傅,更加把周公黑肩給拉下了水,明眼人誰不知道黑肩曾經作亂,擁護王子狐,不過被天子給赦免了,這其中有一個大疙瘩,一直橫在眾人心中,雖然已經鮮少被人提起。

  如今蔡侯突然說祁律是黑肩第二,這不是明擺著,說祁律總有一天功高震主會謀反麽。

  黑肩被人戳了傷疤,他自尊心是最重的,臉色當即十足難看,眯著眼盯著蔡侯,不等黑肩震怒,姬林已經低喝一聲說:“堵住他的嘴,帶下去!”

  虢公忌父立刻將蔡侯的嘴巴塞住,不讓他亂喊,幾個虎賁軍拽著蔡侯,押送著蔡國的太宰,快速帶走了。

  這一場鬧劇終於謝幕,亂糟糟的一片,糧草的火也撲滅了,姬林趕緊又叫來醫官,讓他給祁律看傷口。

  祁律的傷口沒什麽大礙,隻是剛才又撞了一下,並沒有再次脫臼或者錯位,依舊是吃點藥將養身子便好。

  祁律坐在天子營帳之中,醫官很快退了出去,祁律便站起身來,十分恭敬的拱手說:“天子,律有一事相求。”

  姬林見他突然如此恭敬,不免有些奇怪,其實祁律平日裏表麵上也很恭敬,但是姬林知道祁律的為人。姬林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會變成了小土狗,這是祁律不知道的事兒。

  因此祁律在背地裏吐槽天子吃得多的時候,其實姬林多半都聽見了,他知道祁律是個吐槽狂魔,背地裏沒少說自己的“壞話”,說白了就是個假正經。

  而如今卻變成了真的正經,姬林笑著說:“太傅快坐,如今太傅立了大功,洗刷了鄭國與宋國的冤屈,有什麽想要的,盡管提出來便是了,寡人自是應允。”

  祁律想要的,多半又是花椒之類的食材,姬林這麽想著。

  哪知道祁律仍然十分恭敬的拱手,說:“律先謝過天子恩典……律想請天子首肯,讓律回到自己的營帳養傷。”

  姬林猛地皺起眉頭,他很聰明,別看年紀輕輕,以前是不懂人情世故,如今經曆了這麽多,天子漸漸的已然成了一個人精,眯了眯眼目,沉聲說:“太傅為何要將廢蔡侯那些挑撥之言放在心上,難不成太傅更相信那廢蔡侯,而不信寡人?”

  祁律仍然十分恭敬,說:“天子寵信,律承蒙大恩,但律身為人臣,實在不敢越钜,並非是律不信天子器重,正因是律信任天子器重,這才更不該讓天子陷入不應有的輿論之中。”

  姬林方才隻是一時氣話,其實說出來之後自己也覺得酸溜溜的,他知道祁律是為了自己好,這次蔡侯劫持祁律便是因著祁律太過受寵,所以蔡侯才想用祁律栽贓鄭國和宋國,姬林也明白,不能把祁律送到風口刀尖上。

  他雖不是很情願,但也不是個小孩子了,便說:“好,寡人應允了,太傅現在便可回帳中休息,隻是一點,不在寡人的眼皮子底下,太傅也要好生歇息。”

  祁律說:“多謝天子,律記下了。”

  天還沒亮,祁律便從天子的營帳中搬了出來,搬回了自己的營帳,如此一來,石厚便沒法子仗著地理便利“為非作歹”了,祁律覺得,自己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兒,那就是救小羊脫離狼口!

  祁律搬回去住,最歡心的就是獳羊肩了。獳羊肩十分擔心祁律的傷勢,他往日裏都是跟著祁律照顧的,祁律住在天子營帳,獳羊肩不能照看著,實在不放心。

  祁律在營帳將養了兩日,處理了蔡侯措父,會盟還是要繼續的,這日一大早,祁律被迫起了身,獳羊肩給他梳頭,有些欲言又止。

  祁律打著哈欠,說:“小羊,你想說什麽便說罷……我知了,是不是石厚又欺負你了?”

  石厚就在旁邊站著,自從太傅被劫持走了之後,他便不敢離開一步,聽到祁律的話,說:“太傅,厚如何欺辱家宰了?這兩日家宰大人可是與太傅形影不離,好生親密呢。”

  是了,石厚的口氣酸溜溜的,因著獳羊肩擔心祁律的傷勢,而且當時祁律是在獳羊肩眼皮下麵被劫走的,那畫麵曆曆在目,嚇壞了獳羊肩,所以獳羊肩這兩日,黑夜裏恨不能都留在帳中伺候,可是酸壞了石厚。

  獳羊肩連忙說:“不是石騎奴的事情,是……小臣這些日子聽說了一些風言風語,好些人都在傳,太傅您是不是已然失寵於君前了。”

  祁律一愣,這才恍然大悟。是了,他連夜從天子營帳搬出來,這麽大的事兒肯定誰都知道了,難免有些流言蜚語。

  而且那日蔡侯挑撥離間的話很難聽,在場那麽多人,也全都聽見了,再一結合祁律從天子營帳搬出來,必然會想到祁太傅可能是失寵了,天子信了蔡侯的話,也怕祁律成為黑肩第二,所以故意冷落了太傅。

  這兩日祁律養傷,姬林都沒有出現過,隻是來了幾個醫官給祁律醫看,態度也不如以前那般殷勤。

  獳羊肩小聲說:“太傅……您和天子,是不是吵架了?”

  祁律有些哭笑不得,說:“我還能和天子吵架,誰還能和天子吵架?”

  獳羊肩點點頭,也覺得是這麽回事兒,而且太傅從來不和別人吵架,因為太傅是個蔫兒壞,當麵吵架太吃虧了,所以太傅總是背地裏使絆兒。

  獳羊肩剛給祁律梳好頭發,那麵兒便有人從外麵來了,原始周公黑肩,簡直是稀客。

  雖平日裏祁律和黑肩的關係也不錯,黑肩生病的時候,祁律還親手熬了湯給黑肩吃,不過黑肩這個人城府太深,所以祁律一般不去招惹他,保持一定的安全距離,這才是最關鍵的。

  黑肩突然到訪,當很是稀奇,祁律請黑肩坐下來,說:“不知周公前來,是不是有什麽要緊事兒?”

  黑肩笑了笑,不急不緩,態度款款的,說:“的確是一些要緊事兒。”

  他這個態度看起來,不似有什麽要緊的模樣,說:“是這樣的,日前廢蔡侯作亂,已然被天子遣送回蔡國了,隻是還有一樣,那劫持太傅的刺客,還在圄犴之中,天子因著記恨那刺客對太傅下了狠手,所以想要砍了刺客的腦袋。”

  祁律一聽,原是如此。

  黑肩又慢慢的說:“想必太傅也是知道,這刺客不是別人,正是昔日裏鄭國老臣關其思的後人。”

  祁律點點頭,他是知道的,因著之前蔡侯措父想要狡辯,已然全部和盤托出了,他們才知道原來那鄭國的刺客是關其思的後人,與鄭國有仇,所以才被蔡侯利用,劫持了祁律。

  黑肩說:“關其思是一代名士,死的壯烈,他的後人如今出現在會盟營地,也算是一件左右為難之事,這本該是鄭國的爛攤子,但是不巧,天子十足震怒,想要手刃刺客,倘或真的如此,便會落下一個弑殺忠賢之後的惡名。”

  祁律在現代就聽過關其思的故事,來到了這裏之後,因為第一個要對付的便是強大的鄭國,所以多少了解了一些鄭國的事情,包括現任鄭伯寤生的老爹,當年那些事情。

  鄭伯寤生的老爹鄭武公也是個能個兒人,非常有才幹,他為自己的兒子奠定了強國的基礎,也就是說,如果沒有鄭武公的霹靂雷霆,便沒有如今強大的鄭國。

  鄭武公當時,有一個受寵的老臣,便是關其思了。

  當時鄭國已然非常強大,鄭武公野心勃勃,想要並吞其他國家,明裏暗裏暗示了關其思,想要和胡國開仗。鄭武公先是把女兒嫁給了胡國的國君,又在朝堂上問大家,鄭國想要繼續強大下去,該怎麽辦呢?

  關其思果然站出來說,該攻打胡國,他可是寵臣,一直很能揣度鄭武公的心思,大家都以為應該攻打胡國,但是沒想到,鄭武公翻臉比翻書還快,勃然大怒,讓人抓住了關其思,怒斥關其思心思歹毒。

  還說,鄭國和胡國是友好的盟友關係,你怎麽能這麽惡毒呢?於是令人砍掉了關其思的腦袋,送給了胡國的國君。

  胡國的國君一方麵坐擁美人兒,另外一方麵又得到了關其思的腦袋,便開始高枕無憂,覺得鄭武公真的把自己當親家,於是便降低了對鄭國的防備,以至於鄭國的軍隊打到了家門口,胡國才恍然大悟,卻為時已晚,鄭武公成功的並吞胡國。

  鄭武公的手段,可謂是雷霆霹靂無人能及,鄭伯寤生也繼承了他父親如此剛硬的手腕兒,可謂是一脈相傳。

  鄭武公的確得到了胡國,然而關其思一脈落得一個凋零的下場,關其思的腦袋還送到了胡國,可謂是身首異處,不得善終。

  就因著這個事兒,關其思的後人與鄭國翻臉,他們雖然是土生土長的鄭國人,卻恨死了鄭國的國君,如今已然不是鄭武公執政,輪到了鄭武公的兒子鄭伯寤生,但關其思的後人仍然記著這筆血海深仇,不共戴天。

  說起來,鄭武公雖然得到了胡國,但他的陰險也被流傳了下來,關其思的死震動天下,亦成為了天下名士。

  如今關其思的後代就在營中,成為了一名刺客,天子要砍了這個刺客的腦袋,其實無可厚非。

  然而非就非在,這個刺客,是關其思的後人。

  天下之事,不是一兩句話便能概括的,有很多事情明擺在那裏,但社會輿論又是另外一個問題,在現代信息如此發達的年代,很多人還會被輿論蒙蔽了眼睛,更不要說是信息不發達的古代了。

  如果姬林殺死關其思,在天下人眼中,他首先殺死的是名士後代,其次才是劫持太傅的刺客。

  輿論的力量在古代有多可怕?舉個很簡單的例子便能明了,就說鄭伯寤生。鄭伯寤生誅殺共叔段,明擺著是因為共叔段太猖狂,把自己當成了第二個鄭國的國君,要和鄭伯分庭抗禮,於是鄭伯忍無可忍攻打了共叔段,還囚禁了與共叔段裏應外合的武薑,也就是自己的母親。

  按理來說,鄭伯寤生做的沒錯,武薑幫助小兒子謀反,還想殺了大兒子,鄭伯隻是軟禁了武薑,並沒有殺死她。但是那會兒,市井流言說的實在太難聽,都說鄭伯寤生和他父親一樣,是心狠手辣之人,殺弟弟,囚母親,簡直就是不孝,這樣不孝沒有禮儀的國君,怎麽能給鄭國做出榜樣?

  武薑和共叔段的動亂那麽大,市井百姓難道看不到麽?他們的確看到了,但輿論的可怕性在於煽動,有反對鄭伯寤生的人,就用不孝做文章,鄭伯寤生最終無奈,選擇妥協,接回了自己的母親,和武薑重新見麵。

  如今姬林麵對的,也是鄭伯寤生的老路。如果他殺了關其思的後代,簡直便是仇者快,隻會讓那些忌憚天子權威的人煽動輿論,說天子弑殺忠賢之後,不愛惜人才。

  試想想看,天子剛剛即位多久?如果落下這麽一個大帽子扣在頭上,以後還有什麽賢能會歸順天子?

  黑肩今日來,便是為了這個事兒,說:“天子為了太傅的事情震怒非常,一意孤行,無論是誰勸都不行,因此黑肩也隻能來找太傅出馬了。”

  祁律想了想,這本是鄭國的爛攤子,沒道理讓天子給他們收拾,倘或天子真的因為這個吃了虧,而且還是因著刺客劫持了自己的事情,怕是有人詬病天子的時候,也會詬病自己這個“饞臣”。

  祁律覺得這事兒自己不能不管,便說:“有勞周公前來知會,律這便去一趟圄犴。”

  黑肩點點頭,很快離開了。

  祁律當即起身,帶著獳羊肩和石厚,也很快離開了營帳,往圄犴而去。

  祁律剛剛進入圄犴,皺了皺眉,他聞到了一股子血腥味兒,再往裏走了幾步,一眼便看到了姬林。

  天子一身黑袍,坐在圄犴之中,地上撲了席子,麵前擺了案幾,甚至還放了羽觴耳杯和幾塊點心,圄犴之中,刺客便被綁在木樁之上,旁邊侍立著虎賁軍,手握帶著倒刺的長鞭,那鞭子上顯然有血,冒著一股淡淡的腥味兒。

  祁律從外麵走進來,姬林正攏著袖袍,端起羽觴耳杯來飲水,他的動作十分優雅,透露著一股天子的威嚴。他的唇角壓著,輕輕呷了一口,便將耳杯“哆!”一聲放在案幾上,聲音帶著一絲沙啞,說:“嘴硬是麽?寡人倒要看看,你還能嘴硬到什麽地步。”

  祁律沒有立刻進去,而是問了問門口值守的虎賁軍,天子為何如此震怒。原是蔡侯措父主使,天子想要出個詔書,將蔡侯措父的惡行公之於眾,所以需要這刺客認罪畫押才可。

  虎賁軍說:“這刺客嘴巴臭的很,一口咬定是鄭國所為,惹惱了天子,因此天子令人用刑呢。”

  祁律聽明白了始末,這才走進圄犴,姬林一眼便看到了祁律,長身而起,趕緊走過來一步,擋住那刺客,站在祁律麵前。

  姬林身材高大,立刻將受刑的刺客擋在身後,那刺客身上都是斑斑點點的血痕,雖然用刑還不是太多,但已經見了許多血。

  祁律其實早就看到了,姬林這個時候再擋,也於事無補,反而像是掩耳盜鈴。

  祁律恭敬的給姬林拱手說:“律拜見天子。”

  姬林說:“太傅如何過來了?不是應當好生將養身子麽?明日便要會盟,還有太傅勞累的,快,獳羊肩,扶太傅回去歇息。”

  祁律卻說:“天子,律來圄犴是有事情,想要問一問這刺客。”

  姬林皺了皺眉,他一聽就知道,絕對是有人背著自己去找了祁律,而這個人恐怕除了周公黑肩,沒有第二個。因著公子馮的性格很冷漠,他才不管鄭國刺客的死活,而虢公忌父非常忠心,也不會去找祁律告狀,唯獨周公黑肩心裏的小道道兒一套接一套。

  祁律了然的說:“天子想要刺客認罪,並非什麽難事兒,律隻是想要問幾句話,問了便走,也不會耽誤歇息。”

  姬林似乎拿他沒轍,歎了口氣,說:“太傅問罷。”

  刺客被綁在木樁上,垂著頭,根本沒看祁律一眼,旁若無人,態度非常傲慢。

  祁律也不在意,說:“律有幾個問題問問你。其一,你可是鄭國老臣關其思的後人?”

  那刺客眯了眯眼睛,立刻便有了動靜,抬頭看了祁律一眼,但是沒說話。

  祁律又說:“關其思忠心耿耿,乃是天下名士,可會為了一己私私願,去劫持不相幹之人?”

  刺客冷笑一聲,說:“我的事情,幹我祖上甚麽關係!”

  祁律點點頭,說:“好,那律還有幾個問題。”他看向刺客,繼續說:“律想問問你,當年關其思向鄭國先公進言並吞胡國之時,關其思年齡幾何?身體如何?”

  祁律這兩個問題簡直令人匪夷所思,突然問關其思當時多大歲時,身體如何,連姬林都不知道是什麽道理。

  那刺客看著祁律,眯了眯眼睛,似乎一時參不透祁律的意思,因此沒有貿然開口說話。

  祁律說:“雖律沒有榮幸親眼識得關其思其人,但依律所知,當時關其思已然年邁,垂垂暮已,身體也愈發的不如意。”

  的確如此,關其思是當時的老臣,年紀非常大了,身體自然不怎麽好,在當年已然是相當長壽之人。

  祁律第三次開口,說:“關其思被鄭國先公大辟之後,鄭國先公可有懲治關氏餘人?”

  祁律繼續自問自答,說:“依律所知,鄭國先公並未因關其思失言,對關氏餘人有任何追究懲治,相反……”

  祁律來這裏之前,特意去問了祭仲,祭仲是鄭國的太宰,對鄭國如數家珍,祁律問他關於關氏的事情,祭仲雖沒有親身經曆,但是看過簡牘。

  祁律又說:“當時的鄭國先公,非但沒有牽連關氏,而且還發出了大量的財幣撫恤關氏,可有此事。”

  “撫恤!?”刺客終於開口了,沙啞的笑著說:“撫恤?!我關氏忠心耿耿,宗主卻落得人頭落地,身首異處的下場,是甚麽惡臭的財幣可以撫恤的嗎!?把我們關氏當成了甚麽人!?”

  祁律點頭說:“你說得好,你為宗主鳴不平,但若是真的下了黃泉,見到了過世的老宗主,他恐怕要罵你一句蠢鈍。”

  刺客瞪著祁律,覺得祁律是在辱罵自己,說:“為何!?”

  姬林算是聽明白了,從之前的懵懂,摸不著邊際,到方才的恍然大悟,果然姬林是個極其聰明之人,他以前不開化,不通人情世故,如今慢慢懂得人情世故後,心竅也越發的通透起來。

  祁律問了幾個不著邊際的問題,他竟豁然開朗了,說:“因著關其思寧肯一死,也在為鄭國牟利,他絕不會想到自己的後人竟然會作出如此忤逆之事,嫁禍給他忠心耿耿保衛的鄭國,這不是蠢鈍麽?”

  那刺客還是沒聽懂,祁律倒是對姬林更加另眼相看了,隻覺得天子也太聰明了一些,不隻是長得帥,還這麽聰明,再長大一點兒要不得了。

  祁律解釋說:“當時關其思是鄭國先公跟前受寵的老臣,他的年紀已經大了,就算榮寵一時,還能活幾年?”

  其一是關其思當時很受寵,其二是鄭武公沒有繼續追究關其思家人的過錯,這些種種加起來,讓祁律覺得,關其思其實並非是被鄭武公殺死的,而是和鄭武公合作,唱了一出好戲,心甘情願摘掉腦袋來麻痹胡國,保證鄭國吞滅護國的大計!

  當時鄭國野心勃勃,嫁女兒根本不能讓胡國安心,隻有死一個重臣才能安撫危機重重的胡國,而關其思年紀已經大了,試想想就算一個國君再反複無常,也不會因為一句話,突然殺死自己信任的大臣罷?

  這很有可能是一場雙簧戲,專門唱給胡國聽的……

  最後的結果是,胡國收到了關其思的腦袋,被徹底麻痹,鄭武公順利吞滅了胡國,關其思變成了以死效忠的天下名士,而鄭武公背負上了心狠手辣反複無常的惡名。

  刺客的麵容有些震驚,已經維持不住之前的冷硬和狂傲,隨即沙啞的說:“這都是你們的猜測,為了讓我認罪的猜測!荒謬!我不會相信的,不會受到你們的愚弄!!”

  祁律淡淡的說:“你大可不信,律來此之前,已經去見過鄭公,請鄭公令人快馬加鞭返回老鄭城,去取當年的信物。”

  祁律去見過祭仲,對於關其思的死,其實鄭伯寤生也耿耿於懷,這是他父親一輩子的汙點。其實關其思在和鄭武公唱雙簧的時候,留下過簡牘,可以作為證據。

  隻不過當年事關重大,在沒有滅掉胡國之前,一切都是保密的,所以並沒有拿出來公示,後來滅掉了胡國,但是關氏的人因為痛恨鄭武公,已然離開了鄭國,這份簡牘便一直沒有拿出來,封存在老鄭城之中。

  鄭伯寤生還欠著祁律一個人情,因此祁律提出要那份簡牘,鄭伯寤生自然一口答應下來,這份人情還的實在太容易,便令人快馬加鞭返回老鄭城去取簡牘。

  雖他們大部隊來惡曹時間很長,但是快馬加鞭的話,最多一日便回。

  祁律說:“最多一日,便見分曉。”

  姬林與祁律一同從圄犴出來,姬林說:“太傅今日來圄犴,可是黑肩告密?”

  祁律也不好給黑肩打小報告,黑肩心思的確比較多,但說到底也是為了大周,無可厚非,便打岔說:“天子平日英明果決,今日竟如此沉不住氣,倘或真的打死了那刺客,白白替鄭國背了那黑鍋。”

  背黑鍋這種詞姬林以前沒有聽過,隻覺實在形象,想了想膳房中的大鍋,好像還挺沉重。

  姬林隨口說:“誰叫那刺客令太傅受了如此之苦,寡人一時氣不過。”

  他說完,祁律明顯愣了一下,因著天子說這話實在太順口了,那種心疼之情簡直溢於言表,莫名讓人有點……掉雞皮疙瘩。

  姬林咳嗽了一聲,他知祁律還不開竅,也怕是嚇到了祁律,倒叫祁律跑了,便說:“太傅是寡人的恩師,如今受了這麽多苦,寡人自要為太傅討個公道。”

  祁律被姬林這麽一圓,給圓了回來,心想好像很有道理……

  第二日一大早,鄭伯寤生派去的人就回來了,果然取來了當時的簡牘,是關其思的親筆手書,和祁律猜測的差不多,當時關其思年紀大了,知道自己沒有幾年,如果能為鄭國解除心頭大患的胡國,願意捐軀鄭國。

  關其思的計謀很成功,為了欺騙胡國,他連自己的族人也一起欺騙了,沒想到誤會了這麽多年。

  一場誤會解開,祁律建議姬林放了那刺客,但是姬林不願意,沒有受害者祁律那麽大度,當時祁律身上都是血,手臂還脫臼了,發著高燒,軟倒在姬林懷裏的模樣還曆曆在目。

  姬林便在想,他一定要保護好太傅,往日裏都是太傅保護自己,保護自己登上王位,保護自己免受謀逆,從今往後該輪到自己保護太傅了,倘或有人敢傷害太傅一分一毫,便讓他百倍千倍的奉還。

  姬林不願意這麽放了刺客,便說:“當時獳羊肩受傷也頗重,倘或放了刺客,獳羊肩心中是否有甚麽微詞呢?”

  獳羊肩平白被點了名字,他之前的確受傷不輕,不過他是習武之人,這些日子也大好了。

  獳羊肩垂著頭,他被點了名字,但是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祁律有些無奈,便對獳羊肩說:“這樣罷小羊,讓他當麵給你賠不是,你可願接受?”

  獳羊肩明明白白的看到天子在對自己打眼色,還微微搖頭,示意自己不要接受,不過……

  獳羊肩又看到祁律的眼神,簡直左右為難,把頭垂得更低,說:“小臣……小臣是太傅的家臣,太傅說甚麽便是甚麽。”

  姬林:“……”關鍵時刻,連天子的頭等都不管用了。

  如此一來,姬林想要耍賴都找不到人,石厚因著那刺客傷了獳羊肩,心裏是“懷恨在心”的,但他說話也不算數,隻有石厚和姬林站在一個戰線,顯然弱勢。

  最後姬林也是沒轍了,那刺客知道老宗主的用心良苦之後,十足後悔,道歉也誠懇,跪在地上給祁律和獳羊肩磕頭,請求原諒,姬林隻好把那刺客給放了。

  放走關氏後人之後,姬林心中還是老大不願意,他雙手抱臂坐在席上,一身天子黑袍,卻仿佛不歡心耍脾性的孩子似的。

  祁律有些頭疼,哄天子是個學問活兒,不過他祁律也有絕技,那即是理膳的手藝。

  被劫持之前,祁律其實是想做幹脆麵當小零食吃的,後來因為手臂脫臼便沒能做,如今養了幾日,手臂好了一些,祁律便坐不住了,偷偷做了一些幹脆麵。

  如今看到天子生悶氣,就把幹脆麵拿出來,說:“天子,一會子便要會盟,到時候不免一番唇槍舌戰,不如先食點小食,墊墊胃?”

  他說著,將幹脆麵拿出來,幹脆麵放在承槃之中,不同的承槃不同的口味,香辣蟹、蜜汁排骨、燒烤、麻辣等等,什麽口味都有。

  說實在的,用這麽高級的承槃吃幹脆麵,其實祁律也是第一次……

  姬林已然好些日子沒吃過祁律的手藝,想念的緊了,如今一看到吃食,當即便把那刺客的事情忘到了腦後,趕緊拿起一塊幹脆麵來食。

  姬林從小受到良好的教育,用膳的儀態非常優雅,雖然吃得快,但也十足養眼,他捏著幹脆麵送入口中,眼眸立刻亮了起來。第一口吃的是燒烤口味,這個味道最是中規中矩,卻讓沒吃過幹脆麵的天子眼前一亮。

  酥脆的口感,微香的燒烤味道,吃進嘴裏好像真的食到了燒烤的肉一般,姬林年紀不大,祁律發現了,他尤其喜歡吃零食和垃圾食品,可能是年輕人的“通病”,吃起幹脆麵來,簡直是津津有味。

  姬林哢嚓哢嚓直接吃了一塊,立刻拿起另外一塊,這回是蜜汁排骨味道的,蜜汁微甜,總體還是鹹香,姬林是北方人,一般情況下喜歡鹹口,但是微甜的鹹口他也喜歡,哢嚓嚓兩聲,又把一塊蜜汁排骨口味的幹脆麵給消滅了。

  祁律一轉眼,隻聽到“哢嚓嚓”“哢嚓嚓”“哢哢哢”“嚓嚓嚓——”天子一口氣吃了六塊幹脆麵。

  祁律做的幹脆麵大小適中,不會太大,但一口氣吃下去六塊也有點太多了,祁律眼皮直跳,連忙阻止姬林繼續吃,趕緊說:“天子……會盟要開始了,這些小食還是等晚些再用罷。”

  姬林吃的意猶未盡,不過的確如此,會盟馬上便要開始了,整理了一下天子衣袍,讓宮人給自己戴上冕旒,很快從一個俊美的吃貨,突然搖身一變,成為了一個俊美的周天子……

  這些日子,會盟營地總是傳說祁律失寵了,很多人都將信將疑,姬林又一連好幾日沒有召見祁太傅,所以很多將信將疑的人都要信了八成。

  其實姬林並非沒有見祁律,他每晚變成小土狗,都會看到祁律,隻不過旁人不知道罷了,就連當事人的祁律也不知道。

  姬林之前意識到,自己太過寵信祁太傅,把祁律推到了風口浪尖上,所以打算改變一下策略,讓那些揣測君心的人摸不著頭腦。

  姬林特意“冷落”了祁律兩天,今日會盟之上,卻又與祁律一並子走進了會盟大營,其餘人,宋公與夷、鄭伯寤生,還有各國的卿大夫們都已經在等了,天子和太傅姍姍來遲,簡直是恰到好處的萬眾矚目。

  祁律剛坐下來,姬林還微笑的說:“太傅,這些日子傷養的可好?”

  這眾目睽睽之下,今日還是會盟商討國家大事之日,天子的開場白卻是關心祁律的身子如何,這讓很多聽風就是雨的卿大夫們一時摸不著頭腦了。

  看著天子的態度,對祁太傅還是很寵信的,怎麽會有失寵一說呢?傳言未必是真。

  姬林眼看著眾人各懷心思,目光揣測的模樣,不由挑唇笑了笑,他的目的達到了,便說:“各位,今日寡人與諸位齊聚於此,共商會盟大計……”

  他說著,看向鄭伯寤生,淡淡的說:“鄭公,倘或寡人沒有記錯,鄭公似乎有話要對各位說?”

  鄭伯寤生的臉色不是很好看,他有什麽話對大家說?還不是洛師卿士的事情,姬林明裏暗裏的敲打鄭伯寤生,讓他自己摘去卿士的頭銜,已然是對鄭伯最大的寬容。

  鄭伯寤生也是要臉麵的,尤其身為強國的國君,他的臉色雖然不好看,但小辮子抓在人家手裏,最後還是走到了這一步,隻得站起來,拱手對眾人說:“天子,各位,寤生身患頭疾,日夜不能寐,天子愛惜,不忍寤生勞累,因此特準寤生辭去卿士一職。”

  他的話音一落,在場的卿大夫們立刻爆發出喧嘩之聲,宋公與夷眯了眯眼睛,他才不信鄭伯寤生是自己“辭職”不幹的呢,之前周平王想要削去他的卿士一職,鄭伯寤生雷霆大怒,跑到洛師去責問周平王,周平王道歉都不行,隻能派出王子狐到鄭國做人質,才平息了鄭伯寤生的怒火。

  而如今,不可一世的鄭伯寤生竟然要主動摘掉自己的卿士頭銜?

  宋公與夷不由多看了一眼坐在上手的天子,天子年紀輕輕,不到雙十,應是一個乳臭未幹的毛頭小子,而如今……

  除了宋國,蔡侯措父雖然被削去了爵位和國君頭銜,攆回了蔡國,但是蔡國的卿大夫們還是在的,聽到了這事兒也在竊竊私語。

  按理來說,鄭國是他們的對頭,鄭伯寤生不做卿士了,倒是個好事兒,但是蔡國的卿大夫們聽說了,卻沒有態度高興的感覺,為什麽呢?當然是因著天子太厲害了,簡直讓諸侯們聞風喪當!

  然而這樣的天子,還沒到二十歲,倘或他再長一長年歲和閱曆,那還了得?

  祁律眼看著鄭伯自己卸去頭銜,不由笑了笑,看著姬林有些感慨,自己這個“老父親”可算是熬出頭來了,天子越來越厲害,愈發的能夠震住場麵,這一路走來,祁律心中難免有一種“吾家有兒初長成”的感慨。

  鄭伯卸去頭銜,這卿士一職便空閑了下來,眾人立刻看向祁律,按照天子對祁律的寵愛,這頭銜肯定是要落在祁律頭上了。

  天子沉吟了一下,說:“各位對卿士一職,可有甚麽看法,認為誰來做這個卿士,最為合適?”

  周公黑肩立刻抬起頭來,其實他早就窺伺著卿士一職了,他是周公,做卿士也合情合理,但是黑肩也明白,自己之前鬧出過扶持王子狐的事情,怕是與卿士一職沒什麽幹係了。

  一堆人似乎想要順應天子的意思,開始拍天子馬屁,說:“臣認為祁太傅作為合適。”

  “對對,祁太傅忠心耿耿,最為合適。”

  “臣也附議。”

  卿士一職是周天子跟前最有權威的輔臣,所以官職其實淩駕於諸侯之上,一般都是由諸侯們擔任的,祁律雖然是太傅,但他身上沒有爵位。

  其實姬林也想過,讓祁律擔任這個卿士的職位,可是如今祁律還沒有爵位,讓他擔任卿士,恐怕有些人會對祁律找茬兒。

  但若是分給祁律爵位,祁律便會離開洛師,自領封地,姬林是萬萬舍不得祁律離開自己的,恨不能天天把祁律綁在身邊才好。

  姬林沉吟了一下,抬起手來,眾人的聲音立刻熄滅,全都望向坐在上手的天子。

  姬林淡淡的一笑,說:“太傅忠心耿耿為我大周,的確是我大周的扛鼎之臣,然太傅身子弱,寡人也不忍心將這樣的重擔全都交給太傅,因此……”

  眾人一聽,天子甚麽意思?不讓太傅做卿士?前一刻還寵愛祁太傅,如今又不讓他做卿士,這行為簡直迷惑了眾人的眼目,一時間也不清楚,天子到底是不是真的寵愛祁律了。

  祁律則是狠狠鬆了口氣,他可不想做卿士,每日做太傅就一籮筐的事兒了,太麻煩,如果做了卿士,諸侯封地的破事兒他也要管,還不給累死?

  祁律隻是想喝酒吃肉,平日下下廚,做官的話,夠買花椒的錢就行,可謂是胸無大誌,因此姬林不讓他做卿士,祁律可真的是鬆了一口氣,一點兒也不矯揉造作。

  姬林見到祁律鬆口氣的模樣,差點給氣笑了,旁人都在猜測天子到底是不是寵愛祁太傅,祁太傅倒是好,不給他做卿士,他反而特別歡心。

  姬林把目光放在虢公忌父身上,說:“虢公領兵護衛王城威嚴,數十年如一日,亦是寡人之師,恩重如山,因此這卿士一職,寡人想要托付於虢公,不知虢公意下如何?”

  虢公忌父吃了一驚,論才華,他不是最聰明的那個,論領兵,虢公其實也不是最會打仗的那麽一個,但輪忠心,虢公的確初衷不改,他也沒想到天子會把如此重擔放在自己身上。

  虢公忌父連忙站起來,拱手說:“天子……”

  姬林微微一笑,說:“虢公,這眾目睽睽之下,虢公一開口不會是要拒絕寡人的一番美意罷?”

  其實虢公忌父就是想要拒絕,他是個實誠人,覺得自己不能勝任,但天子太了解他了,直接堵住了虢公的退路,忌父抿著嘴唇,皺著眉,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一狠心,幹脆拱手說:“忌父謝天子器重!幸不辱命!”

  眾人嘩然,沒成想鄭伯寤生卸去了卿士的職位,職位沒有落到最受寵的祁太傅頭上,也沒有輪到資曆深厚的周公黑肩頭上,反而是一直默默無聞的虢公攬走了這份至高無上的榮耀。

  定下了卿士,之後會盟又商討了一些條條框框,諸侯會盟,無非就是商討一下泄洪不能泄到鄰國去,難民也不能驅趕到鄰國去等等。

  有了蔡侯做箭靶子立威,會盟之事十足順利。

  會盟臨了,姬林才像是想起來甚麽,說:“是了,寡人差點子忘了,今日還有一件事兒,那便是冊封宋公。”

  宋公與夷大吃一驚,他還以為天子收留公子馮,又怨恨自己想要逃跑背叛會盟,所以鐵定不會給自己冊封了,沒成想誰也猜不透他的心思,姬林竟然在最後一刻,為宋公與夷冊封。

  姬林擺了擺手,寺人捧上了冊封文書,交給宋公與夷。

  其實姬林冊封宋公與夷,是早晚的事兒,畢竟宋公是正經上位的,又不是奪權,人家明正言順,沒道理不給冊封,因此是早晚的事兒。

  宋公與夷拿到了冊封的文書,欣喜異常,臉色和剛才便是不一樣了,簡直揚眉吐氣的很。

  會盟結束之後,晚間還有宴席,為了慶祝會盟順利結束。宴席之後,駐兵便會各自撤退,回到自己的國家去,因此今晚的宴席,也是留在惡曹最後一場宴席了。

  祁律進了宴席,很快便被“圍攻”了,因著是“最後的晚宴”,很多人都想要巴結祁律,宋公與夷也在這個行列之中。

  宋公與夷見識了祁律吐真水“空手套白狼”的計謀,隻覺祁律是個人才,會盟之上,卿士一職落在了虢公忌父手中,宋公與夷便思忖著,可能天子也不是那麽愛見祁太傅的,唯恐祁太傅獨大,所以才沒有將卿士的頭銜按在他的頭上。

  如此一來,宋公與夷便覺得自己有空子,祁太傅“受了委屈”,如此人才,自己正好拉攏一下,萬一祁律一個心動,和自己回了宋國,那宋國便多了一個人才。

  宋公與夷心裏想的特別好,頭頭是道兒,便舉著羽觴耳杯過去給祁律敬酒。

  因著宋公有“前科”,三番兩次的引誘祁律,所以姬林特別注意著宋公,一見到有動靜,而且還是往祁律那邊去,便坐不住了,也準備不著痕跡的跟過去,倘或宋公有很麽小動作,自己也可以化解。

  宋公與夷走到祁律麵前,敬酒說:“祁太傅,與夷敬您。”

  祁律眼下已然喝了不少杯酒,酒氣上頭不宜再飲,卻怎麽可能不給宋公與夷臉麵,對方可是公爵,如今名正言順的公爵。祁律拱手,勉強說:“律不敢,是律敬宋公才是。”

  宋公與夷笑起來,他生的本就清俊,笑起來簡直像是從畫兒裏走出來的似的,但前提是,宋公的心裏沒在算計著壞主意。

  宋公的確生的俊美,一張美人鵝蛋臉,麵容十分溫柔,但眼眸總是在轉,精明掛相,仿佛一直在想什麽壞主意。

  此時他的眼眸也在轉,轉得還挺快……

  祁律剛敬了酒,宋公與夷便趁著回敬,拉住了祁律的手,還輕輕的在祁律的手心裏剮蹭了一下。

  祁律:“……”突然掉了一身雞皮疙瘩!

  日前宋公誤會祁律喜好南風,親自上陣去引誘祁律,祁律為了戲耍宋公,來了一個保準的“床咚”,結果宋公落荒而逃,祁律的確是笑了很久,但他不知,在宋公的心裏,更坐實了他喜好南風之事。

  因此宋公這次為了招攬祁律這個賢能,也是放下了身段,握著他的手暗示。

  祁律剛才說話還有條有理,但那都是表麵錯覺,這會子又飲了宋公兩杯酒,看著宋公的麵容都是雙影兒的,還不停得晃。

  “嘩啦——”祁律想要把手從宋公的手心裏抽出來,哪知道一個手抖,酒水竟然灑了一身,還潑到了宋公身上。

  宋公與夷一看,兩個人身上都沾染了酒水,難不成這是祁律在暗示自己甚麽?於是微笑著說:“太傅的衣袍沾染了酒水,與夷一道與太傅去更衣,如何?”

  “嗯……”祁律腦袋裏反應略慢,低頭看著自己的衣袍,眼睛有些發直,含糊的說:“更衣……?”

  宋公與夷笑著說:“正是,更衣。太傅……這邊請。”

  他說著,扶著走路微微打晃的祁律,便出了宴席,往無人的營帳方向而去。

  姬林從天子席位走過來,中途被人敬了兩盞酒,等他一抬頭,宋公與夷與祁律的身影不知怎麽,突然便不見了。

  姬林皺了皺眉,攔住一個寺人說:“可看到祁太傅了?”

  那寺人恭敬的說:“回天子,看到了,剛剛祁太傅醉酒不小心將衣袍弄濕,宋公扶著太傅前去更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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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劇場

  在攻略綠哥哥的道路上,姬林拿到了一張成就一覽表:

  患難與共get√

  英雄救美get√

  同床共枕get√

  鴛鴦戲水get√

  兩情相悅X

  成功表白X

  洞房花燭X

  一夜七次X

  捉奸在床ing……正在進行中……

  祁·大豬蹄子·律:我是誰?我在哪?我在幹什麽?

  姬·黑化邊緣·林:▼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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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ferry林永渡、pika 1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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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