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人並非狐狸
作者:長生千葉      更新:2020-12-27 08:34      字數:22070
  《周禮》記載, 廷分六官,以天官塚宰為首,也稱之為——太宰。

  曆史上很多朝代, 都會把天子當成吉祥物。赫赫有名的動蕩南北朝, 幾乎每個皇帝都是吉祥物, 不是被大臣們養著玩,便是被大臣們哢嚓一刀直接宰了。

  最有名的“吉祥物”,當出自春秋與戰國了。

  其實說實在的,天子們也不想被當成吉祥物。周朝時期,天子心中也是有承算的, 他們分封諸侯有嚴格的定製, 分封的地皮絕對不會比首都大, 而且分封的一般都是姬姓近親。但誰成想,人算不如天算, 隨著時間的推演, 這些被分封在小地方的諸侯, 通過自己不斷的治理, 勢力越來越大,越來越大, 然後愈發的不服管教, 開始用各種各樣的借口,出兵征討其他諸侯,互相並吞土地。

  久而久之,諸侯的土地大過天子首都, 諸侯的兵權大過周八師, 再加上太子林的爺爺是被諸侯們保駕護航遷都到如今的洛師, 天子從威嚴不可侵犯的統治者, 也慢慢的淪陷為……吉祥物。

  如今這個時代,別看很混亂,又是天子,又是諸侯國的,見天的你打我我打你,單單諸侯國零零總總就一百多個,但其實若是拎起來很清晰明了。

  若是用過一條直線穿起來,大體分為七個等級——天子、卿士、諸侯、卿大夫、士、國人、野人。

  其一,天子。也就是周天子,大周名義上的統治者,這時候周天子還沒有統一,因此稱王不稱皇。說白了周天子雖然是天子,但仍然是周王。天子乃諸侯們的頂頭上司,無論諸侯國多麽強盛,在這個維持著脆弱禮法的春秋早期,諸侯們每年都要給周天子上貢。

  其二,卿士。卿士是輔助周天子的頭等大官,他的地位可謂是周王室的大總管,事無巨細,隻要是卿士想要管的,他都能管。因此素來這個卿士之位,那是搶破了腦袋也要提著腦袋去搶的職位。周朝的卿士頭銜,一般都是給予諸侯的。例如周平王時期的卿士鄭伯寤生,周平王想要廢掉鄭伯寤生扶持的虢公忌父,無論是鄭伯還是虢公,都是諸侯,他們管理自己的封地同時,也會接受周天子冊封的朝中職位。

  其三,諸侯。諸侯雖然有爵位在身,但看這條直線關係就知道,諸侯的地位在卿士之下。其實單純說地位也不準確,但確實可以如此理。因為曆來的卿士多半都是諸侯,因此賦予了卿士地位的諸侯,確實比其他諸侯的地位要高。就如同三國時期的太守,各位封國地區的諸侯雖然沒有天子聽起來高貴,但是他們手裏的兵權,經過長時間的並吞和發展,已經超越了周八師的兩萬五千兵馬,初步展開了春秋爭霸的局麵。

  其四,卿大夫。太宰乃眾卿之首,之前提過,卿士多為諸侯,但是諸侯們都留在自己的封地管理自己的土地,同時又被賦予了卿士的職位,還要管著大周的朝中事宜,有些時候是忙不過來的。因此很多時候卿士的頭銜聽起來好聽,權威也很大,但關鍵是卿士本人太忙,壓根忙不過來。因此太宰,才是周王室洛師之中的百官之首,雖頭銜沒有卿士大,但事無巨細,太宰都會處理,太宰可謂是天子的貼心小棉襖兒。

  其五,士。士比卿要低一等,但又比普通人高一等,例如膳夫上士、醫官上士等等。

  其六,國人。大周的國人,就是普通百姓,但並非一般平頭百姓都稱成為國人。國人還是有點等級的百姓,住在城內的百姓才能稱為國人,在這個年代,國人是受到律法保護的。

  其七,野人。相對比國人,住在城外郊區,流浪街頭的人,都稱之為野人,野人的地位在這條直線的最下端,可以說野人比不上一頭牛,別說是一頭尊貴的牛了,在那個年代,牛是用來司祭的尊貴動物,野人卻什麽都不是,死了恐怕都無人知曉。

  而天官塚宰,便是所說的當朝太宰,位高權重。雖諸侯們各自強大,但是春秋時期還講究禮儀,表麵上要尊重天子,如果一旦有人不尊重天子,就會被其他諸侯找到借口,興兵討伐。因著這種種的表麵緣故,諸侯們也會找機會親近太宰,拉近與洛師與天子之間的關係,為的便是名正言順的製衡其他諸侯。

  太宰一職,有權威,有人脈,關係網可謂縱橫在一百多個諸侯國之間,說他一句一手遮天,手可通天,一點子也不為過。

  祁律聽公孫子都說出“太宰”兩個字,瞬間也明了了,為何鄭伯寤生會如此“一意孤行”。

  鄭伯寤生必然覺得,自己聯合了大周朝中最厲害的那隻手,還有一個傀儡王子狐,何愁不能挾天子令諸侯?

  而且依照鄭伯寤生的聰明才智來說,他肯定也想到了,太宰並不是什麽好糊弄的主兒,如果王子狐成功即位,太宰必然也要分一杯羹,但鄭伯寤生又覺得,周平王活著的時候,自己想責備天子便責備天子,區區一個太宰,還能比得過天子麽?

  不得不說,很多事情上,平頭老百姓都能理解的事情,身為聰明睿智的國君,越是聰明睿智,越是不能理解。

  昏暗的營帳中,祁律看向公孫子都,挑眉說:“如今潛藏在洛師之中的第三方勢力乃是當朝太宰,不知大行人如今意下如何?是堅持保太子,還是變節助王子?”

  公孫子都對著小羊皮冷笑一聲,隨即慢條條,有條不紊的將手中的小羊皮卷起來,重新塞回竹筒裏。

  他的手修長有力,是一個武將的手,偏生皮膚生的白皙,若是一個手控在跟前,必然想要捂臉尖叫。再加上公孫子都的貴族氣場,有條不紊的動作,更是透露出一股說不出來的美感,仿佛行動的藝術。

  公孫子都笑了一聲,說:“對方是太宰,子都反而更加確信……要保太子。”

  祁律似乎早就料到公孫子都會這般說,也沒有過多的驚訝,但還是問,說:“擺明了眼下情勢,是扶持王子更為便宜,為何大行人一意孤行?”

  公孫子都將竹筒重新放回祭牙貼身,然後慢慢的、細細的,動作很溫柔的給祭牙一件件穿衣裳,一麵動作,一麵輕聲說:“少庶子是聰明人,何故明知故問呢?一頭惡狼,想要要挾一隻猴子上樹摘果子,這時候一條蛇來了,少庶子以為,這頭狼會和蛇合作麽?”

  祁律險些笑出聲來,因著怕吵醒了祭牙,所以克製著沒有笑出來,輕聲說:“大行人這個比喻……哪有把自家兄長比喻成一頭惡狼的?”

  公孫子都正好給祭牙穿好了衣裳,正在細細的給他係腰帶,抬起眼皮瞥了一眼祁律,唇角掛著笑容,說:“說起來,子都與少庶子當真有些惺惺相惜呢,子都是賣兄,少庶子是賣弟。”

  祁律:“……”好似確是如此。

  公孫子都要背著他的君兄鄭伯寤生,搞小動作,扶持太子上位。而祁律則是背著祭牙這個便宜弟弟,讓公孫子都“扒了祭牙的衣裳”。祁律想到此處,抬起手來,揉了揉額角,突然覺得有些頭疼,怪不得公孫子都會找自己來做這見不得人的勾當,仔細一想,原他們是一路人……

  祁律說:“大行人準備眼下如何?朝中第三方乃是當朝太宰,權勢滔天,大行人準備如何與太宰抗衡?”

  公孫子都稍微一沉吟,他給祭牙係好了衣帶子,竟還不忘了將被子拉過來,細細的給他蓋在身上,隨即說:“此事不要驚動祭牙,說白了,祭牙在軍中,不過是個傳令的小卒,君兄何其謹慎,在這軍中,必然還有君兄安排的其他眼線,不可魯莽打草。”

  祁律點點頭,的確如此,鄭伯寤生身為齊桓公之前的春秋霸主,心思縝密必然已經到達恐怖的境地,若不是如此,他們也不必大費周章的煮奶茶,去偷祭牙身上的移書。祭牙雖然有武藝,但是武藝不及公孫子都高超,公孫子都幹脆直接綁了祭牙,直接扒衣裳就是了,他們之所以如此迂回,便是為了不打草驚蛇,壞了大計!

  祁律又問:“如今大行人與律要麵對的敵人已經非常明了,律敢問大行人一句,大行人如此信誓旦旦,堅定不移的扶持太子上位,您能拿得出手的,不隸屬於君上的兵馬,是多少人馬?”

  公孫子都幽幽一笑,伸出手來,豎起兩根手指,輕輕晃了晃,那動作十分招搖。

  祁律說:“二百人?”

  周八師一共兩萬五千人,這是全部加起來,洛師能動用的兵力絕對遠遠不足這麽多人。遙想漢武帝時期,人口和生產力已經大大提升,宮中能動用的軍隊也才一千多人,若想奪權舉大事,靠的便是這一千多人的力量。

  如今的人口遠遠低於漢代,宮中雖仆役很多,但是軍兵加起來不足一千人,若公孫子都能拿出二百訓練有素的精銳之師,也勉強能爭一爭。

  哪知道公孫子都說:“二十。”

  祁律:“……”我……

  祁律險些一口髒話噴在公孫子都那張俊美到慘絕人寰的臉上,二十人!還沒有宮中的膳夫人數多呢。

  祁律歎了口氣,越發的覺得上了賊船,如今倒是好了,鄭伯的軍隊已經開到了洛師的大門口,他們是帶著武裝來的,還裝扮成了送親,而準備接手鄭軍,夥同篡位的,竟然是洛師的第一把手,這麽算記下來,簡直便是前路漫漫,荊棘叢生,一不小心便是萬劫不複。

  祁律隻覺頭疼不已,麻煩,當真是麻煩極了,但左思右想,曆史上明晃晃的寫著太子林即位,倘或站錯了隊,那便不僅僅是麻煩了。

  公孫子都給祭牙蓋好被子,祭牙自始至終都沒醒過,還咂咂嘴巴,摟住了公孫子都的手臂,把頭枕在他手臂上,睡得異常香甜,嘴裏叨念著:“唔——好喝!再來三……三大豆,傻狗……休得搶我奶茶……公、公孫閼我撕爛……爛你這張俊臉……”

  祁律眼皮一跳,沒成想祭牙做夢還挺全麵。公孫子都則是挑了挑眉,把手臂小心的抽回來,說:“時辰不早了,明日還要進洛師,據我所知,太宰黑肩會親自迎接送親隊伍,到時候必然還要勞心勞力,少庶子也早些安寢罷。”

  說罷,公孫子都長身而起,理了一下自己的袖袍,施施然走出了少庶子的營帳。

  公孫子都離開,祁律是睡不著的,倒不是擔心二十人的問題,而是擔心小土狗。

  從方才開始,便不見了小土狗,也不知道狗兒子跑到哪裏去頑耍了,這麽晚也不知回來。素日裏小土狗十分有靈性,祁律但凡說話,他仿佛都能聽懂似的,別人家的狗是不吃飯找不到影子,祁律家的狗是無時不刻的粘著祁律。

  今日倒好,無蹤無影。

  祁律的專屬狗兒子,此時此刻,還留在洛師的王城之中。

  不是太子林魯莽,而是他真的不能再等,聽說王子狐要僭越篡位之後,心中十分擔心自己的兩位師傅,生怕王子狐對師傅下毒手,因此才冒著如此危險,背著祁律偷偷溜進宮中。

  他仗著自己對宮中的地形十分熟悉,而且這年頭的宮廷,遠沒有古裝電視劇裏看到的森嚴,並不是一步十個侍衛那麽誇張,春秋時期,因為宮中守衛並不森然,還經常會出現死士刺殺,或者大臣一拳打死國君的荒唐事情。

  入夜之後,一切靜悄悄的,小土狗翻越千難萬險,終於進入了代表周天子尊貴的太室,然,讓他萬沒想到的是,那個公孫子都口中的第三方勢力,竟然是……

  他心中擔心不已的太子太傅——黑肩。

  小土狗震驚的看著月光之下的太宰黑肩,黑肩的麵容沒有變,還是太子林記憶之中的那般溫柔。

  太子林清晰的記得,黑肩師傅身量素來羸弱,一到季節變天便會害了傷寒,但偏偏太宰黑肩就是有一個習慣,喜歡站在窗前吹風。黑肩曾言,站在窗前的感覺甚好,從一個狹窄的地方,能望向寬闊的地方,讓他想到很多,心有感歎,每每太宰黑肩憑窗而立的時候,似乎都在思索著甚麽。

  太子林總想,師傅有很多要思索的事情,畢竟這個大周的重擔都落在兩位師傅的肩上,總有擔心不完的煩心事兒。

  但他從未想過,這一次,師傅憑窗而立,心中卻想著怎麽殺死自己……

  小土狗一臉的不可置信,眼中震驚和震怒的情緒交織在一起,一雙黑亮亮的眼睛睜得渾圓,“吱呀——”他一時不甚,竟撞到了太室的殿門,發出一聲輕響。

  “誰!?豎子出來!”王子狐非常謹慎,立刻大喝,提著長劍直接衝將出來,太宰黑肩也跟著步出。小土狗實在太小,跑起來踉踉蹌蹌,根本沒來得及跑出去,便被那二人發現了。

  王子狐瞪著小土狗,說:“怎麽有一隻野狗?!”

  太宰黑肩則是睥睨了一眼小土狗,眼神冰冷,聲音也平淡的說:“不過是一隻野狗,也值得王子如此一驚一乍?”

  王子狐冷哼一聲,將劍收起來,根本沒將太子林當做一回事,說:“即位臨近,我這心中總不能安穩。”

  相對比王子狐的毛躁,太宰黑肩平靜的很,仿佛篡位並不是甚麽天大的事情,還稍微打了一個哈欠,用黑色的袖袍擋住,說:“時辰晚了,王子也早些燕歇罷,黑肩告退。”

  他說的很恭敬,但動作並不怎麽恭敬,稍微拱了一下手,轉身便離開了太室,施施然拖著象征太宰權威的黑色袍擺,悠閑的步出太室,跫音款款,漸行漸遠。

  小土狗呲著渾身的毛,呲著一根短短的小尾巴,不可置信的瞪著太宰黑肩離開的背影,若不是親眼所見,不,若不是從大周的太子變成了一隻毫不起眼的小土狗,他必不可能親眼所見這世態炎涼……

  王子狐等太宰黑肩走了,回頭惡狠狠的盯著榻上的年輕人,冷哼一聲,一甩袖跑,也轉身走了,臨走的時候,還朝著小土狗踢下一腳,啐著:“髒狗,滾開!”

  “汪汪!!”小土狗立刻狗叫起來,露出尖尖的小“獠牙”,隻可惜他是一隻小土狗,個頭不大,完全沒有威脅,長的也其貌不揚,就仿佛一隻小野狗,王子狐根本沒把他看在眼裏,抬步也走了。

  轟——

  太室的殿門關閉,一時間隻剩下了小土狗。

  還有……

  還有太室南麵榻上,那靜靜仰躺的年輕男子。

  小土狗收回目光,立刻撒開丫子,快速衝到軟榻跟前,立刻一蹦,四腿並用,倒著小爪子,快速爬上榻去。

  果然,平躺在榻上之人,何其眼熟,年紀大抵二十歲左右,甚至不到二十歲。他雙手合十,搭在身前,一雙淩厲的劍眉,雙眼緊閉,高挺的鼻梁下,一雙嘴唇透露著慘白發紫的衰敗之色,整個人麵色蒼白,已經不見了往日裏的英挺,毫無生氣的沉睡著。

  那是太子林,是他本身的身體!

  小土狗立刻著急了,呼扇著小耳朵,圍著自己的身體繞來繞去,繞來繞去,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呼吸非常微弱,幾乎沒有什麽進氣,完全隻靠一口氣吊著,嘴唇發紫,臉色不正常,肯定是中毒的跡象。

  因著太子林最了解自己,他平日裏身體很健朗,太子林喜歡習武,每日晨起和燕歇都有習武的習慣,無關春夏秋冬,還是刮風下雨,從未間斷,每年臘祭狩獵,太子林必然是狩到獵物最多的那個,身子一直很好,再加上他年輕,怎麽可能突然一病不起,隻有一個可能性,那便是中毒!

  太子林的膳食都有專門的人驗毒,按理來說,如果有人下毒,太子林一定會發覺,但唯獨有一個人下毒十分便宜,以往太子林百思不得其解,自己怎麽會突然變成一隻小土狗,如今他明白了。

  是太宰黑肩。

  除了黑肩,誰能如此便宜的給太子下毒?

  “嗷嗚……嗷嗚——”

  小土狗圍著年輕男子的身體繞來繞去,用小爪子使勁扒拉著年輕男子,複又用小腦袋去拱年輕男子,年輕男子的手臂很鬆散,沒有力氣,“吧嗒”一聲,從身前滑落下來,落在榻牙子上,除此之外,男子一點子反應也沒有。

  “嗷嗚!汪汪!”小土狗似乎不想放棄,好像一隻小牛犢子,幹脆一蹦,彈跳起來,直接跳到年輕男子的胸口上,破罐子破摔,使勁踩,使勁蹦。

  年輕男子被小土狗踩得歪歪扭扭,倘或明天伺候的寺人一進來,看到年輕男子這個模樣,恐怕會以為是“詐屍”了呢。

  小土狗踩了七八腳,“咳!”一瞬間,躺在榻上的年輕男子竟然發出了一聲短促的咳嗽聲,與此同時,小土狗感覺一陣天旋地轉。

  要變回去了……

  小土狗興奮的緊緊閉住大眼睛,一雙狗耳朵豎起來,尖尖的,險些變成了狼耳朵,小尾巴也繃得筆直筆直,等待著自己重新成為太子林的那一刹那。

  然。

  小土狗等啊等,等啊等,等了很久很久,小耳朵歪了歪,似乎在試探,然後緩慢睜開一隻眼睛,眯著一隻眼睛,一點點去瞥軟榻。

  轟隆——

  小土狗腦袋裏瞬間炸開了鍋,年輕男子還躺在榻上,而自己還是一隻小土狗,他不死心的抬起小爪子,使勁揮了揮,又揮了揮,“嘭!”一不小心還打到了自己的小腦袋,疼的他“嗷嗚——”叫了一聲,可可憐憐,別提多委屈了。

  怎麽回事兒?寡人還沒有變回去?

  小土狗奇怪的看著自己的爪子,方才明明感覺天旋地轉,而且自己的身體咳嗽了一聲,哪知道下一刻就歸為平靜,難道是……

  踩得不夠狠?

  小土狗“嗷嗚!”奶吠了一聲,立刻撲上去,對著自己的身體又是使勁踩踩踩。但是無論小土狗怎麽踩,太子林的身體隻發出了一聲咳嗽,之後便是一片平靜,什麽反應也沒有了。

  小土狗累的精疲力盡,踩了一晚上,恐怕要把自己的身體踩成內傷,年輕男子幹淨整潔的裏衣被踩的七零八落,衣服上都是小狗爪印,一塊黑一塊灰,衣帶子被踩開了,露出男子大片的胸肌,與年輕的麵相不同,太子林因為喜歡習武,身材頗好,若是放在現代,這個年紀恐怕還是個高中生或者大學生,而太子林卻已經是一個擁有八塊腹肌的武將儲君了。

  太子林流暢的腹肌上,不隻是小爪印子,還青了幾塊,很顯然,小土狗對自己是下得去狠手的。

  眼看著天都快亮了,若是再不離開,宮中守衛森嚴起來,小土狗便很難離開了,他再三思量,又看了幾眼自己的軀殼,最後一狠心,調頭從太室爬出去,一路顛顛顛的跑著,往洛師郊外的軍營而去。

  祁律找了小土狗整整一夜,足足一夜,一夜都沒合眼,祭牙睡得倒是香甜了,祁律一刻也沒睡下。

  眼看著天邊發亮,祁律這具身子雖與自己原貌長得一模一樣,但身子骨羸弱了很多,一晚上不睡,還不停的尋找小土狗,隻覺有些頭暈目眩,恨不能直接坐在地上。

  雖隻是一隻小土狗,而且還是祭牙搪塞賞賜給祁律的,但祁律來到這個紛亂的年代,小土狗是他第一個“家人”,平日裏小土狗又聽話,又“賢惠”,不鬧不吵的,還頗有靈性,祁律發現自己已然不舍得離開小土狗了。

  哪知道這狗兒子,竟來了一個離家出走,一夜沒有消息。

  天邊慢慢亮了起來,祁律站在空曠的營地空場上,看著慢慢升起的日出,陽光拋灑在他的眼睛上,一瞬間眩暈的感覺席卷而上,身體一個踉蹌,向後倒去。

  “嗷嗚!”就在這時候,一個黑乎乎的小炮彈“嗖!”從斜地裏鑽出來,動作非常迅捷,一下抵住將要摔倒的祁律。

  祁律的眩暈感很快散去,還以為自己要摔在地上,突然被人頂住,回頭一看,原是小土狗!

  那個祁律找了整整一晚上的小土狗。

  小土狗灰頭土臉的,蹭的滿身是土,不知道去哪裏打滾兒了,祁律哪知道,他家狗兒子去王宮打滾兒了,各種鑽狗洞,犄角旮旯沒有不鑽的,畢竟要掩人耳目,又橫穿王宮和洛師,跑了很久才跑回來,不變灰狗子才新鮮了。

  小土狗剛跑回來,便看到祁律身子一晃,仿佛秋天的葉子,險些摔在地上,他心裏著急,此時又不是人形,卻還是衝過去,奮力用小腦袋抵住祁律,沒讓他摔在地上。

  小土狗黑溜溜的眼眸裏都是擔心之色,眼巴巴的看著祁律,仿佛在問他如何不舒服?

  祁律乍一看到小土狗,心裏瞬間湧起一股慶幸,幸虧狗兒子沒丟,也不嫌棄小土狗髒,立刻將小土狗抱起來,說:“兒子,你跑哪裏去浪了?爸爸找了你一晚上。”

  小土狗心中一陣激蕩,仿佛血液都沸騰了起來,這一夜他想了很多,自打出生一來,太子林便沒有想這麽多過,他從未心思過人心有多麽險惡,無論大父如何告訴他人心險惡,太子林始終不能明白,因為在他身邊的人,不是親切的叔叔,便是溫和的師傅,再沒有甚麽壞人。

  而如今,一切都隨著大父的過世,灰飛煙滅,每一個人都撕下了自己的麵具,親人不再是親人,師傅不再是師傅,而和他沒有任何幹係的祁律,卻頂著疲憊的身子找了自己一晚上。

  小土狗一時間心裏充滿了感慨,心想著,倘或寡人能變回去,闖過此劫難,寡人一定真心待你,對天盟誓,不改此……

  誌。

  就在小土狗心中感歎之時,祁律仿佛變臉一樣,“唰!”溫柔一收,沉了下來,吊起臉子,說:“膽子大了,夜不歸宿了?你才多大便出去浪?”

  祁律說著,“啪啪啪!”三聲,直接撈起無比尊貴的小土狗,照著小土狗灰撲撲的小屁/股,不輕不重的打了三下。

  雖然的確是打屁股,不過祁律這個做爹的,實在下不去狠手,隻是做做樣子罷了,小土狗被打了也不疼,但著實一懵,隨即快速的倒著四隻小短腿,尾巴翹著,耳朵豎著,“嗷嗚嗷嗚”的奶吠。

  太子林:祁律!你膽敢……膽敢打寡人的……的……

  太子林是個文化人,“的”了半天,臀部愣是沒說出口,因著實在太丟人了,這輩子的臉麵兒,一次性全都丟了出去。

  小土狗吱哇大叫,天也亮了,把香甜睡了一夜的祭牙都給吵醒了,祭牙揉著眼睛走出來,便看到祁律正在家暴打兒子,雖不知因什麽事兒,祭牙卻是幸災樂禍的,誰讓傻狗子平日和自己搶吃搶喝,還像是看賊一樣總是盯著自己,稍微靠近祁律一點子,小土狗便跟瘋了一樣狂吠。

  祭牙一邊看熱鬧,一邊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裳,奇怪的喃喃自語,“咦?我這衣帶子,甚麽時候係的如此好看了?”

  祁律:“……”

  祁律聽到祭牙說話,還以為他發現了什麽端倪,不過純粹想太多,祭牙隻是感歎了一句,還覺得自己心靈手巧,揉著眼睛便去洗漱了。

  眾人準備妥當,一會子便要進入洛師王城,因為是鄭國送親的隊伍,所以太宰黑肩和掌管周八師的虢公忌父會親自來到城門迎接。

  公孫子都從幕府營帳出來,翻身瀟灑的跨上馬背,一眼便看到了祁律。祁律正在上馬,日常和馬匹較勁,他這一路完全沒有習慣騎馬,每日上馬必然會蹦上少則三四次,多則七八次。

  公孫子都搖搖頭,策馬走過去,一把將祁律熟門熟路的提上馬背。祁律總覺得,公孫子都是在提一隻小雞仔,這是對自己活脫脫赤/裸裸的侮辱!

  公孫子都並不是專程來幫助祁律上馬的,而是低聲對祁律說:“一會兒見到太宰黑肩,便宜行事,切勿露出馬腳。”

  祁律抱著小土狗坐在馬背上,小土狗已經被祁律洗幹淨了,從灰撲撲的小狗子,又變成了一隻“英俊”的小奶狗,聽到公孫子都和祁律說什麽“太宰黑肩”,立刻眯了眯黑溜溜的狗眼。

  祁律點頭說:“大行人放心,律有分寸。”

  二人正在說“見不得人”的悄悄話,畢竟公孫子都雖然貴為大行人,又是鄭伯寤生的族弟,但這個大行的隊伍中,他信得過的人,隻有祁律外加二十親隨,自然要小心謹慎。

  祭牙翻身上馬,一抬頭就看到公孫子都湊到祁律麵前,不知兩個人說什麽,“膩膩歪歪”,好生肉麻!

  祭牙立刻縱馬擠過去,還故意撞了公孫子都肩膀子一下,不過公孫子都穿著黑甲,而且身材高大,為人又警戒,突然有人撞過來,立刻在馬背上穩住下盤。

  “啊呀!”祭牙大喊一聲,他撞在公孫子都的肩膀上,沒有把公孫子都撞出個好歹,反而自己身子一歪,“咕咚!”一聲,竟然直接掉下了馬背,摔在地上,疼得他齜牙咧嘴。

  公孫子都稍微愣了一下,回頭一看,沒成想竟是祭牙在搞小動作,祭牙摔在地上,恐怕真的摔疼了,不雅的揉著自己的臀部。

  祁律吃了一驚,趕忙說:“弟親,沒事罷?”

  祭牙實在自作孽不可活,說出原委實在忒丟人,為了在祁律麵前賺足麵子,立刻說:“沒、沒事……嘶!一點子事兒也沒有!好、好得很!”

  他一麵說,一麵齜牙咧嘴,公孫子都被祭牙逗笑了,微微俯下身來,對跌在馬下的祭牙伸出手來,沒什麽誠意的說:“少庶子沒有摔壞罷,要不要叫醫官來醫看醫看?”

  祭牙見他笑起來的俊臉,氣不打一出來,也不叫他拉,從地上蹦起來,很順手打了公孫子都的手,“哼”了一聲,昂著下巴,高傲的翻身上馬。這一翻上馬背,“嘶!”疼的登時跳起來,又怕丟了麵子,暗暗的“嘶嘶”好幾聲,灰頭土臉的往前催馬走了。

  祁律搖搖頭,看著活寶吉祥物一樣的祭牙,心想我家便宜兒子小白和他“二鍋鍋”都不會如此活寶,祭小君子最多三歲半,不能再多了。不得不說,鄭伯寤生竟然將那麽重要的信物移書交給祭牙貼身保管,若非公孫子都有眼線埋藏在祭家,任是誰也不會相信的罷?隻這一點,祁律便佩服鄭伯。

  鄭國送親的隊伍粼粼的開入洛師城門,天官太宰黑肩與虢公親自迎接至城門之下。

  祁律終於見到了這位,大名鼎鼎,如雷貫耳的周公黑肩!

  說起周公,很多人都會覺得周公肯定是白頭發白胡子的老頭,總是撫著胡須,滿口之乎者也之人。其實祁律也是這麽認為的,沒成想這個手眼通天的太宰大人,年紀看起來三十有餘,雖不算年輕小夥兒,看上去也沒什麽少年感,完全褪去了青澀,但對於一個政客來說,他太年輕了。

  周公黑肩乃是周公旦第九世孫,世出名門,世襲周公這一公爵爵位,天生高人一等,偏偏黑肩自己還作勁兒,一舉爬上了太宰這一職位,周平王臨終托孤,便將太子林托孤給了太宰黑肩與虢公忌父。

  太宰一身黑色官袍,襯托著瓷白的皮膚,身材纖細高挑,相對比起祭仲那個笑麵虎,太宰黑肩這個人看起來更溫柔,甚至透露著一股政客不該有的柔弱,祭仲還是個虎,而黑肩看起來大抵像是個溫柔又高潔的仙鶴。

  無錯,這溫柔又高潔,看起來無害到了極致的仙鶴,卻是個不折不扣,野心勃勃,殺人於無形的毒蛇!

  太宰黑肩沒有任何周公的官架子,眼看著車隊進入洛師城門,他從高大的黑馬之上立刻翻身垮下來,揮退了身邊相扶的從者,親自提著衣袍向前,迎接到城門口,拱手說:“鄭國大行人與鄭姬遠道而來,一路辛苦了。”

  公孫子都也從馬背上下來,與太宰黑肩作禮,公孫子都是晚輩,太宰黑肩是長輩,公孫子都的舉止十分恭敬,看不出一點子要與太宰黑肩為敵的樣子,兩個政客見麵,那虛偽又虛榮的笑臉,一個比一個俊美,好一副天下太平,諸侯和睦,天子昌盛的場麵兒啊!

  祁律忍不住嘖嘖了兩聲,說起“黑肩”這兩個字,古人起名十分古怪,很喜歡用黑這個字,很多曆史名人都叫黑什麽。例如大名鼎鼎的周公黑肩,還有衛國國君的弟弟衛子叔名喚黑背,楚共王的兒子叫做黑肱。更有甚者,赫赫有名的晉成公,也就是春秋五霸的老二晉文公之子,竟然叫做黑臀,用今天的話翻譯起來就是……黑屁股。

  其實古人起名也是有規矩的,黑肩黑背此類,大抵是肩膀上或者後背上有特殊的胎記,因此便用這個特點起名,古人認為胎記是天賜的,帶有特殊的意義。

  祁律抱著小土狗,因為他的官位不高,便站在隊伍的後麵,明顯感覺到懷中的小土狗一動,微微顫抖起來,祁律起初還以為小土狗害怕這種人多的大場麵,畢竟還是個小狗子,有些狗子便是怕生。

  但仔細一看,小土狗好似並不是害怕,一雙黑溜溜的眼睛沒有了平日裏的憨頭憨腦,反而充斥著一股風雨欲來的暴怒情緒,穿過人群,緊緊盯著與公孫子都虛以委蛇的太宰黑肩。

  祁律有些奇怪,他竟從一隻小狗子眼中,看到了風雨欲來的暴怒?恐怕是自個兒昨晚上找了狗兒子一夜,如今困頓的出現了幻覺罷?

  同來迎接鄭國隊伍的,還有掌管周朝八師的虢公忌父,虢公一身黑甲加身,右手搭在寶劍之上,整個人威風凜凜,站在太宰黑肩旁邊,足足比他高了許多,高大又威嚴,臉上充斥著正義凜然的氣息。

  虢公忌父對鄭國隊伍的態度並沒有太宰黑肩那麽熱絡,隻是淡淡的拱手說:“鄭國大行人。”

  公孫子都禮數周全,笑著說:“虢公,子都有禮。”

  虢公忌父其實並非對鄭國有什麽成見,而是他對誰都這般,並不熱絡,也不結黨營私。說他是太子/黨,其實並不準確,因為虢公並不是任何黨派的人,他隻忠心於大周,頗為死腦筋,太子林乃是周平王名正言順的長孫儲君,因此虢公便忠心於太子林。

  虢公並不會因著鄭國強大,便對鄭國趨炎附勢,也不會因著其他國家地皮子小,兵力弱,便企圖侵犯別人的土地。這也是虢國為什麽如此尊貴,卻在春秋戰國時期名不見經傳的緣故之一。

  眾人見麵兒之後,太宰黑肩笑的溫柔說:“各位車馬勞頓,請移步館驛罷,黑肩親自為諸位君子導路。”

  他說著,一展黑色的袖袍,做了一個“請”的動作。這個動作公孫子都也做過。其實在這個年代很普通,因為男子的衣袍很寬大,尤其是袖袍,坐下來和站起來之前,如果你不展開袖袍理順,很可能會摔一個大馬趴栽在地上,那場麵可就難堪了。

  所以並非是這年代的男子做作,故意作秀。但這個展袖袍也是有學問的,便是看人下菜碟兒的事兒。這公孫子都俊美優雅,一展袖袍一股霸氣撲麵而來;這太宰黑肩斯文標誌,展開袖袍的時候襯著他細細的腰身,連祁律這種對男人和女人都沒什麽興趣的人,都覺得太宰黑肩長得著實好看。

  祁律低頭看了看自己少庶子的袖袍,不夠大,好像……缺了點派頭兒?

  黑肩態度很溫柔,親自導路,騎馬在鄭國隊伍最前麵,引導著眾人前往館驛下榻。

  館驛是接待各國諸侯和各國特使的地方,諸侯和特使來到洛師之後,會把軍隊留在洛師門外,帶一些親隨進入館驛,並不是進入王宮下榻。

  館驛有專門的驛官,看到太宰黑肩親自道路,趕緊迎出來,恭恭敬敬的把他們迎進館驛,送到下榻的房舍跟前。

  館驛特意為鄭國開辟出一個大院落,鄭國的使者全都住在這裏,那殷勤的勁兒,仿佛供奉一般。

  太宰黑肩笑著說:“請各位今日放心安歇,明日宮中設宴,為鄭國使者與鄭姬接風洗塵,請諸君子務必賞臉。”

  公孫子都奉承的說:“太宰實在言重,折煞晚輩們了。”

  兩個人對著行禮,祁律數了數,大約三四次罷,簡直沒完沒了的互相恭維,然後太宰黑肩與虢公忌父這才帶人離開了驛館。

  太宰黑肩前腳走出驛館,臉上那溫柔殷勤的笑容瞬間凝固,仿佛換臉一樣換了下來。他理了理黑色的衣袍,仿佛理了理自己的笑容一般,反觀旁邊的虢公忌父,從頭到尾都是一樣的表情。

  虢公忌父跨上高頭大馬,看了一眼身邊的黑肩,皺眉說:“太宰何故對鄭國使者如此殷勤侍奉,鄭國本就囂張已極,太宰倘或如此殷勤侍奉,豈不是助長了鄭國的氣焰?更加不可一世。”

  太宰黑肩還沒上馬,他本就沒有虢公身材高大,如今人在馬下,便更時顯得纖細瘦弱,瞥了一眼虢公忌父,聽著虢公直白的質問,也沒有生氣,而是幽幽的歎了口氣,臉上露出一絲絲的悲切,恰到好處,亦不過分,說:“如何是黑肩想要如此殷勤的侍奉鄭國?如今太子還倒在病榻之上,倘或鄭國知曉了這個消息,恐怕天降大亂啊!黑肩深知虢公的為人,虢公素來直道事人,從不搞那些花活,也隻有黑肩心裏肮髒齷蹉,可以對鄭國虛以委蛇了,虢公,黑肩說的對麽?”

  他這麽一說,虢公忌父愣了一下,的確如此,鄭國強大,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虢公這個人直白,不喜歡殷勤假笑,但鄭國也是不能平白招惹了去的,太宰黑肩可謂是“用心良苦”。

  虢公方才直言質問,自覺口氣太差,如今聽到太宰黑肩如此委屈的言辭,心裏過意不去,正巧這時候,黑肩也要翻身上馬,卻身子一歪,險些跌落馬背。

  “當心!”虢公反應快極,一把摟住太宰黑肩,將他扶在馬背上,有些擔憂的說:“太宰臉色不好,必然是這些日子為了太子事情太過勞心,方才是忌父誤會了太宰去,忌父給太宰賠個不是,還望太宰擔待。”

  黑肩幽幽的說:“你我同朝為卿,不就是為了扶持我大周麽?虢公忠心耿耿,乃黑肩心中之楷模,何罪之有?虢公言重了。”

  虢公聽他不介意,鬆下一口氣,說:“這些日子太宰也憔悴了不少,今日無事,快些回去歇息罷。”

  黑肩坐在馬上,搖了搖頭,歎氣說:“如今天下諸侯雲集洛師,新天子一日未能即位,黑肩這心裏頭……一日便不能踏實,如何能高枕呢?”

  他說著,唇角挑起一抹暗昧的笑容,新天子這三個字著實耐人尋味……

  祁律進了館驛,第一件事情便是打聽齊國的隊伍,他找到館驛的驛官,驛官雖不認識祁律,又見祁律穿著少庶子的衣服,官階不是很大,但是驛官知道一個道理,那便是鄭國的人惹不得。

  立刻老老實實的回話,說:“齊公與齊國特使們還未曾進洛師,說來也是稀奇,半個月前,齊國的移書已經到達洛師,說是齊公帶著兩位公子即將趕往洛師,為我先王奔喪,可這……半個月都過去了,也不見齊國隊伍的影子,著實奇怪。”

  祁律去詢問驛官,公子小白拉著公子糾的衣擺,藏在遠處的房舍後麵,咬著小肉手,一臉擔心的支著耳朵聽,還晃著公子糾的衣擺,死死皺著小眉頭,小大人一樣的說:“二鍋鍋,君父沒有進入洛師,必然是被甚麽耽擱了!這可怎麽辦鴨!”

  公子糾眯了眯一雙丹鳳眼,拉著弟弟的手,說:“先別擔心,等哥哥再去打聽打聽。”

  祁律聽說齊國的隊伍還沒進城,便想到了太宰黑肩。因著齊國是為數不多,支持太子林上位的國家,且是強國,所以必然是太宰黑肩的眼中釘肉中刺,祁律也想不到,除了太宰黑肩和鄭國,還有誰的手這麽長,能牽絆住齊國的隊伍。

  祁律等驛官走了,便轉身離開,徑直往公孫子都大行人的下榻房舍而去,也沒敲門,直接十分無禮的推門而入。

  公孫子都正在飲水,聽到開門的聲音,側頭一看,原是祁律,而且不止祁律一個人,祁律前麵走,後麵還跟著一隻小尾巴,總是用一臉戒備的眼神盯著公孫子都。

  不就是祁律的狗兒子,被喚作狗蛋兒的那隻小土狗麽?

  小土狗自然要跟著祁律了,因著在失去叔父和師傅之後,祁律已經成了小土狗唯一的“親人”,而這個公孫子都,總是“陰陽怪氣”的,別說祭牙覺得他不是好人,小土狗對他也十分之敵意。

  祁律走進來,熟門熟路的坐下來,也沒有了之前的客套和恭敬,給自己倒了杯水,喝了才說:“齊國的隊伍果然沒有進洛師。”

  公孫子都打量著祁律飲水的動作,笑了一聲,說:“少庶子與子都,真是越來越不客氣了?”

  祁律“大言不慚”的說:“咱們如今都是一條船上的人了,何必來那些虛的?”

  公孫子都點點頭,開始說正事,說:“必然是黑肩的手筆。”

  他剛說到這裏,突然冷喝一聲:“誰?”

  祁律不是練家子,沒聽到什麽奇怪的聲音,公孫子都卻異常警戒,回頭一看,有兩個探頭探腦的小家夥躲在門邊,原是祁律的便宜兒子,公子小白和公子糾。

  公子小白揪著“二鍋鍋”的衣擺,正在門邊聽牆根兒,被公孫子都冷喝一聲,嚇得一個激靈,卻梗著脖子,一臉“寶寶才不怕呢!”的樣子,幹脆推開門,大搖大擺的走進來。

  祁律看到是他們,把門關好,對公孫子都說:“不妨事,這二位乃是齊國二公子糾,齊國幼公子小白。”

  “鴨!”公子小白驚呼一聲,瞪大了一雙眼睛,原本有些狹長的眼睛,瞪得渾圓渾圓,仿佛彈球兒一般,震驚的用小肉手捂著嘴巴,說:“你……你腫麽知、知道窩萌是齊國公子的?”

  堂堂日後的春秋霸主,不可一世的齊桓公,如今才三歲,奶裏奶氣,說話還漏風,差點把祁律給萌死,相對比起來,公子糾便穩重多了,似乎並不意外祁律猜到了他們的身份。

  公孫子都則是有一點點的意外,笑著說:“祁律,你竟敢收齊國公子做兒子?一下還兩個?”

  小土狗此時便無奈的搖了搖頭,心說收齊國公子做兒子有甚麽大驚小怪,寡人不還是被他一口一口的兒子喚著麽?

  祁律倒是很自豪,他知道兩個小公子的來意,說:“二位公子不必憂心,齊國的事情,想必大行人一定會派人去探聽的。”

  祁律一口便把這個事兒踢到了公孫子都麵前,做好人是祁律做,出力是公孫子都出,公孫子都有些無奈,但誰讓祁律說得好呢,他們已經是一條船上的人了,再者齊國是太子/黨,如果能找到齊國軍隊,他們可用的兵力,便不隻是二十人這麽寒酸了。

  公子小白蹙著眉頭,微微嘟著小嘴巴,公子糾則拱手,十分規矩的說:“那便多謝鄭國大行人與……義父,多多勞心了。”

  祁律被他這麽一喚,身心都舒坦,現代的熊孩子太多,讓祁律覺得養孩子也很麻煩,沒成想公子糾文質彬彬、彬彬有禮,真是越看越喜歡,恨不能真的搶過來當兒子,抱起來就跑那種,但他必然跑不過齊國大軍,所幸當個義父也是不錯的,穩賺。

  公子糾說完,領著弟弟就準備離開了,公子小白則是揪著哥哥的衣擺,回頭對祁律,頗有派頭的說:“要好好找鴨!”

  祁律被他逗笑了,說:“一定,一定。”

  第二日晚間,周王宮設宴款待鄭國使者,接風洗塵。

  並不是所有諸侯國的人到洛師來奔喪,都有這樣格調的宴席,鄭國便不同了,雖鄭伯寤生這次並沒有親自來為先王奔喪,但是周王室對鄭國的禮數,那是一點子也不能少的。

  眾人進宮赴宴之前,祁律特意將小土狗安頓在驛館的房舍中,再三叮囑,說:“不許偷跑。”

  小土狗點頭。

  祁律又說:“乖乖看家。”

  小土狗複又點頭。

  祁律再三說:“若是爸爸發現你偷跑,便打你屁股。”

  小土狗剛要第三次點頭,立刻搖頭猶如撥楞股,打屁股?又見打屁股?大父都未曾打過寡人。

  說起來,太子林的“第一次”的確是給了祁律的——第一次被打屁股。

  祁律唯恐小土狗出去亂跑,又夜不歸宿,便找了條狗繩,把小土狗拴了起來,這才覺著安心,施施然離去了。

  小土狗一臉乖巧,後腿兒坐在地上,前腿規矩的放著,好像特別聽話懂事,特別機靈似的,目送祁律離開,下一刻立刻歪頭,露出小獠牙,“哢嚓嚓”直接將狗繩咬斷,已然是熟練工種。

  太子林冷眼瞥著殞身不恤,躺在地上的狗繩,狗眼中都是王之蔑視。隨後悄無聲息的尾隨著祁律出了驛館,趁著祁律不注意,竄上前往王宮的輜車,窩在獻給周天子的貢品裏麵,神不知鬼不覺的一同來到了王宮。

  眾人入了宴席,按理來說,祁律和祭牙都是少庶子,理應他們坐在一起才是,祭牙也想著要和“好哥哥”祁律坐在一塊兒,哪知道公孫子都這時候突然橫插一行,笑的十分溫柔款款,說:“祁少庶子,不如咱們一起?”

  宴席是分餐製,但是兩張席子並在一起,因此兩個人可以坐在一起,席間方便談笑風生,公孫子都插在祭牙麵前,那高大的身軀直接將祭牙擋了個瓷瓷實實,祭牙連祁律的一根頭發絲兒都看不到了。

  祁律笑著說:“好啊。”

  為了安撫鄭國大行隊伍裏的眼線,所以祁律和公孫子都提前商量好了,這次進宮赴宴,二人都盡可能給祭牙單獨行動的機會,因為祭牙隻有找到單獨行動的機會,才會偷偷去找太宰黑肩轉移信物和移書。

  祁律唯恐自己這個傻弟弟找不到機會,無法將書信傳達出去,也真是操碎了老哥哥的心呢。

  祭牙一聽,心中警鈴大震,頓時會錯了意,心想著公孫子都仗著自己美貌,有幾分姿色,竟要跟自己“搶人”?

  祭牙冷笑說:“大行人,您身居高位,和我們這些少庶子坐在一起,不合適罷?”

  公孫子都聽著祭牙話裏夾槍帶棒,反而一笑,比往日裏笑的都要溫柔謙和。其實祭牙見過很多次公孫子都的笑顏,無論是冷笑、哂笑、嘲笑,反正他笑起來真真兒的好看,但從未見過他笑的如此溫柔。

  “騰!”沒來由祭牙的臉又紅了。

  就在祭牙臉紅之時,公孫子都便說:“祭少庶子多慮了,子都和祁少庶子坐一塊便好,不會和你們這些少庶子坐在一席的。”

  祭牙的臉還紅著,越發的紅了,卻是氣的,那肝火好像澆了油,氣得結巴,手指打顫的虛指著公孫子都,說:“你……你是不是羞辱我!?”

  祁律一看這情況,祭牙很可能被公孫子都氣得英年早逝,那就無法和太宰黑肩完成交接了,打圓場說:“弟親,你誤會大行人的意思了,其實是這樣兒的,大行人與律投緣,因此有意與律結拜為兄弟。”

  “不行!”祭牙一口否決。

  公孫子都要和祁律約為兄弟?一看就沒安好心,絕對狼子野心,目的就是為了接近祁律,祭牙說什麽也不同意,再者說了,若是他們成了兄弟,自己不也和公孫子都間接成為了兄弟麽?

  祭牙心裏冷哼,公孫子都裝什麽嫩,他可是和自個兒叔父一個輩分兒的,如今要做自己哥哥,呸!

  反正說什麽,祁律與公孫子都都坐在一張席上了,祭牙沒好氣的一個人霸占了兩張席子,蠻橫的不讓旁邊坐人。

  宴席很快開始,王子狐一副準天子的派頭,穿金戴銀,奢華無比的走了出來,隨即是太宰黑肩、虢公忌父,還有朝中一幹卿大夫。

  想要和太子林爭位的王子狐終於出現了,祁律悄悄打量了一番王子狐,沒什麽太特別的,就是一路人甲的長相,但這一身裝扮何其華美,一看就是有錢人。

  王子狐一副東道主的姿態,舉起華美的羽觴耳杯,笑著說:“鄭國特使遠赴洛師,一路辛苦了,孤敬各位特使,幸酒!幸酒!”

  公孫子都端起羽觴耳杯,微微一笑,但並不飲酒,也不回敬,反而反詰說:“敢問王子,這接風洗塵之筵,為何不見太子殿下?”

  他說著,故意冷笑一聲,說:“難不成,太子是看不起我老鄭人不成?”

  祁律心裏“嘖嘖”一聲,心說你裝,你就裝,公孫子都真是太能裝了,目的就是為了試探王子狐,還不顯山不露水。

  王子狐一聽,立刻說:“鄭國大行人言重了,其實我這侄兒這些日子,因著先王去世的事情,過分悲痛,傷了身子,抱恙在榻,還在將養,今日才無法親自為鄭國特使洗塵,並非……並非有甚麽不敬之心啊。”

  王子狐還是懼怕鄭國的,完全沒有半點子威嚴,祁律暗中搖了搖頭,這樣的人怎麽能當天子?也怪不得太宰和鄭伯想要扶持王子狐,擺明了是坨爛泥,想要將王子狐呼在牆上,捏癟了揉圓了。

  太子林根本沒有出現,的確,太子林無法出現,因為小土狗正暗搓搓的蹲在雉門附近的草叢裏,遙遙的看著眾人推杯換盞,怎麽可能出來為他們接風洗塵?

  公孫子都試探了一下,太子林纏綿病榻不知是真是假,但如果猜測無錯,太子林已經被他們控製住了,情況不容樂觀。

  酒過三巡,祭牙看到祁律與公孫子都說說笑笑,心裏很是不痛快,多飲了一盞,但是又惦念著叔父交給他的任務,眼珠子一直轉,不停的轉,思忖著該怎麽單獨找到太宰黑肩。

  正這時候,太宰黑肩挨張席位敬酒,似乎飲的有些醉了,白皙的手掌一歪,羽觴耳杯“啪!”一聲掉在了地上,羽觴掉落了下來,酒水飛濺,灑在了太宰黑肩的衣袍上。

  太宰黑肩連忙說:“對不住,黑肩怕是有些醉了,去換個衣袍,各位幸酒。”

  他說著,轉身離開了宴席,往外朝宴席的偏殿而去。

  祭牙一看,眼睛登時亮了起來,太宰黑肩去換衣裳,這是個絕佳單獨見麵的機會,祭牙立刻蹦起來,差點也碰翻了羽觴耳杯,風風火火的就去追太宰。

  祁律無奈的揉了揉額角,傻弟弟這幅模樣,好似生怕誰不知道他要和太宰“私相授受”似的……

  祭牙探頭探腦的跑到偏殿門口,“吱呀——”一聲推開窗子,也不走正門,逾窗溜進去,剛一落地,突然“嗬——”的抽了一口冷氣,趕緊捂住自己的眼目,麵頰不由又有點發燒。

  殿中的確是太宰黑肩,他衣裳濕了連帶著裏衣也濕了,祭牙翻窗進來的時候,他正好換衣裳,一同連裏衣退下來,打著赤膊,月光下太宰的皮膚白的透明,還帶著一層瑩潤的光澤,怎麽也不像是三十有餘的人。

  太宰黑肩瞥了一眼祭牙,似乎不意外有人闖進來,笑著慢條條換上衣裳,說:“祭小君子,想必是來送信物的罷?”

  祭牙趕緊閉著眼睛,隻打開一絲絲小縫隙,將小竹筒塞在太宰黑肩手中,說:“給你,我叔父令牙一定親自交與太宰,想必是厲害之物。”

  太宰黑肩接過小竹筒,打開一看,笑了一聲,那臉上的笑容完全不見昨日白天的溫柔,帶著一股說不出來的猙獰,說:“是了,的確是厲害之物,從今日開始,黑肩與鄭公,便是盟友了。”

  祭牙聽不太懂這些,但是叔父讓轉交,一定有道理,他見黑肩終於穿好衣裳,咳嗽了一聲,說:“即是如此,牙的事情已經完成,先告辭了。”

  他說罷,很快又逾窗而走,其實祭牙這個身份,走正門完全不會被人懷疑,但是逾窗……反而更加顯眼。

  祭牙走了之後,太宰黑肩並沒有立刻離開,而是等了一會兒,和祭牙拉開一點兒距離,穿戴整齊,然後才親自拉開偏殿的殿門,走了出去。

  他剛一走出去,眼眸驀然狠狠一縮,因著殿外竟然站著一人,是虢公忌父!

  忌父站在外麵,依照他的功夫,必然可以悄無聲息,讓太宰黑肩毫無察覺,黑肩眼眸微動,穩住心神,他不知忌父到底聽到了多少,不著痕跡的將袖中的小竹筒往裏藏了藏。

  太宰黑肩麵容不動,試探的說:“虢公如何過來了?”

  虢公忌父臉上也沒什麽不同,似乎沒聽到剛才太宰與祭牙的話,說:“忌父見太宰有些醉意,如今乃是多事之秋,心中擔心,便跟過來了。”

  太宰黑肩笑了笑,說:“多謝虢公。”

  虢公忌父似乎還有其他話,他沉吟了一番,雙手抱臂,手臂上的肌肉隆起,高大的身軀並不放鬆,似乎在組織語言,隨即才說:“忌父有一事,想要詢問太宰。”

  “虢公請講。”

  忌父又是沉吟一番,才說:“太宰今日請王子主持大局,是否……已經有了立王子的想法。”

  太宰黑肩心中“咯噔”一聲,麵子上卻很鎮定,說:“林兒若是好端端的,黑肩能有旁的什麽心思麽?如今林兒的病情一日差過一日,諸侯又全都齊聚洛師。國無天子,天下必亂,而王子狐乃是我大周第二個名正言順之人,黑肩……還有旁的選擇麽?”

  虢公明白這個道理,太子林如果死了,便隻剩下王子狐可以上位,諸侯都已經進入洛師,不日便要開始奔喪,如果太子林再不蘇醒……

  虢公歎了口氣,太宰眯著眼睛,突然開口說:“如今鄭國何其囂張,你我也都看到了,無論是林兒,還是王子,那都是國之正統,也無可厚非,唯有一件事兒,黑肩實在不能安心。”

  虢公立刻說:“甚麽事兒?”

  太宰黑肩幽幽的說:“鄭國公孫……子都。”

  祭牙回來的時候,便看到祁律還在與公孫子都談天說地,有說有笑,其實祭牙完全冤枉祁律了,他們二人正在合計正事,而且是大事。

  公孫子都輕聲說:“太宰雖與我鄭國是一路人,但是必然知道與我子都並非一路人,如今太宰已經接頭了祭牙,肯定會有所動作,依子都之見,太宰必然不會親自動手,以免留下口舌,多半是以鄭國強大無禮為借口,挑撥虢公來針對子都。”

  祁律覺得他說的有道理,畢竟現在洛師的朝廷裏,兩個頂梁柱,一個是太宰黑肩,另外一個是虢公忌父,無論是誰上位,虢公都掌管著兵權,一山不容二虎,太宰豈能容他?

  太宰肯定會想辦法除掉虢公,挑撥虢公與公孫子都是最好的辦法,兩敗俱傷,漁翁得利。

  公孫子都稍微靠近一些祁律,用極低極低的嗓音說:“一會子太宰回來,必會令虢公以做客為借口,軟禁扣留我在宮中,而這些大行之中,隻有你無權無勢,是個不起眼的少庶子,他們定不會限製你的行動……”

  祁律知道公孫子都說的是實話,但是這大實話有點傷人罷?

  公孫子都又說:“我等如果被扣留在宮中,太宰黑肩才會放鬆警惕,能否拉攏虢公,讓虢公識破太宰與王子狐的奸計,便要看少庶子的了。”

  祁律有一點子頭疼,讓自己去說服虢公,而虢公現在顯然敵視鄭國,把太宰黑肩當成自己人,而且祁律是個怕麻煩之人,若問他有什麽長處,那便是理膳。

  難不成讓祁律給虢公做菜,抓住了虢公的胃,便抓住了虢公這個人?

  正說話間,太宰與虢公便回來了,與公孫子都所料無差,太宰一開口,便請公孫子都留在宮中做客,太宰黑肩非常謹慎,除了留下公孫子都之外,他還把祭仲的侄子祭牙也一同留下來。

  一來,是覺得祭牙恐怕知曉移書內容,若是泄露大事將敗。

  二來,把祭牙留下來,也能當個人質,雖太宰與鄭國已經盟約,但這年頭的盟約,說句粗俗又形象的話兒,還不如放個屁有臭味兒呢。

  鄭國的大行隊伍,一大半都被留在了宮中,剩下那些無關痛癢的,才被放出了宮去,包括……祁律。

  祁律抖了抖自己的衣袍,酒足飯飽,咂咂滋味兒,雖這個宮中的食材不錯,但是膳夫們做的還是差一點點,至多差強人意,但祁律沒有虧待自己,還是撿最貴的食了。

  然後仔仔細細的,用高檔的絲綢擦了擦嘴巴,這才起身準備離席,俗話說得好,吃飽了才能幹活兒,吃飽了之後,祁律才能想辦法,如何勾搭虢公忌父。

  祁律是個不起眼的少庶子,宴席散了,他又是吃到最後才走的,洛師那些卿大夫們都端著架子,十分看不起祁律這種窮酸少庶子,因此沒人與他結伴。

  祁律便一個人往止車門前的公車署而去,準備坐了馬車,回驛館去。

  其實祁律並非一個人,小土狗不放心祁律進宮,就怕發生什麽意外,所以一直暗中跟隨。祁律坐在席上與公孫子都談笑風生,小土狗蹲在草叢喝西北風,祁律優雅的將山珍海味席卷一空,小土狗蹲在草叢裏喝西北風,祁律酒足飯飽的準備離開,小土狗終於喝夠了西北風,可憐兮兮的抖了抖小尾巴,準備追著祁律,蹭車回驛館去。

  祁律剛到了止車門附近,便聽到有女子的聲音,帶著哭腔,說:“你放開!放手!你做甚麽……我要喊人來了!”

  祁律一聽,這聲音分外耳熟,不正是鄭姬麽?今日鄭姬也一同赴宴,因著鄭姬是女子,所以並沒有被軟禁在宮中,而是放回了驛館,祁律最後一個吃完最後一個走,鄭姬早就離開了,此時應該出了宮門才對。

  祁律聽著鄭姬的呼喊,趕緊快跑幾步,衝過去看看究竟,定眼一看,那企圖對鄭姬不軌之人,竟是王子狐!

  王子狐作為這次的東道主,顯然歡心壞了,所以喝的有點高,酒氣上頭,眼看著鄭姬美貌,便一路尾隨,到了公車署這等沒什麽人的地方,便企圖施暴。

  鄭姬身邊帶著侍女,侍女根本攔不住王子狐,王子狐嘴裏喊著:“美人兒,快,快來孝敬……孝敬本天子!”

  祁律心中感歎,這王子狐真的是扶不上牆的爛泥,鄭伯和太宰黑肩兩個不世梟雄肯定都會被坑慘,如今八字沒一撇,正該是保密的時候,王子狐竟然趁著酒意稱自己為天子。

  王子狐企圖非禮鄭姬,祁律若是坐視不管,也太不像個男人,但祁律沒什麽頭等,如何能壓得住地頭蛇的王子狐?

  小土狗一看,心裏怒火中燒,這個王子狐人前像模像樣,人後便是個畜生,不,豬狗不如。

  小土狗險些撲上去撕咬王子狐,便見祁律眼睛一亮,突然往旁邊跑了幾步,有兩個寺人路過,手裏捧著宴席上撤下來的殘羹冷炙,聽到了這邊的聲音不想多管閑事,趕緊低頭離開。

  祁律立刻跑過去,搶過那寺人手中的殘羹冷炙,笑著說:“借我用用。”

  說著一路跑回去,“嘩啦——”一聲,直接將殘羹冷炙倒在王子狐的身上,一點兒也沒浪費。

  祁律裝作一臉浮誇的震驚,說:“啊呀!當真不好意思,小人方才在宴席上吃的盡興,便想打包將這湯羹帶回驛館去吃,哪知道沒看見是王子,衝撞了王子,真是有眼無珠,有眼無珠!”

  王子狐被掃了興,一身的湯水,滴滴答答往下流,可惡心壞了,哪裏還有什麽調戲鄭姬的興致,又聽祁律說他是驛館的人,那必然是諸侯使者,隻得耐著性子冷哼一聲,調頭走了。

  小土狗眼看著祁律出去逞英雄,狠狠提了口氣,沒成想祁律並非有勇無謀,竟然恰到好處,不隻是把鄭姬救了下來,還教訓了王子狐。

  祁律態度良好的道歉,眼看著王子狐離開,立刻冷笑了一聲,說:“雖那湯羹做的腥氣了一些,但潑了也端的浪費,還挺可惜。”

  他說罷,轉頭對鄭姬拱手說:“時辰夜了,鄭姬快快上車,回驛館安歇罷。”

  鄭姬心有餘悸,眼看著祁律從天而降,仿佛英雄一般,心裏真是複雜難平,她被侍女扶著登上輜車,從車簾子的縫隙裏幽幽的看著祁律,說:“今日……謝謝你。”

  祁律說:“鄭姬言重了,倘或是旁人路過,也定會為鄭姬解圍。”

  鄭姬歎了口氣,突然沒頭沒尾的說:“你……不是律哥哥罷?”

  轟隆——

  祁律腦海中瞬間炸了鍋,這一句話,可比公孫子都的“今日夜裏,來我帳中”還要勁爆。

  祁律幹笑的說:“鄭姬頑笑了,律如何聽不懂呢?”

  就聽鄭姬說:“律哥哥素來怕事,定不會待我如此溫柔。”

  鄭姬說完,丟下一顆“炸/彈”,放下車簾子,輜車粼粼而動,都不給祁律解釋的機會,已經離開了止車門,往宮外去了。

  祁律望著鄭姬離開的車馬,心中還在亂跳,不得不說,鄭姬的感覺還挺準確,但這種事情,抵死也不能承認。

  小土狗眼看著祁律和鄭姬化險為夷,狠狠鬆了口氣,便聽到旁邊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快、快……動作快點,別叫旁人看到了……”

  小土狗個頭小,躲在草叢裏,幾個寺人從旁邊路過,還抬著什麽,止車門這個地方平日裏車水馬龍的,但是到了夜裏頭,便沒有人了,素來也是偏僻之所,那幾個寺人鬼鬼祟祟,還不能叫旁人看到,不知是什麽事情。

  小土狗歪頭一看,這一看睜大了狗眼,那幾個寺人抬著的,不是別的,正是太子林的身體!

  太子林臉色慘白,兀自昏睡,被幾個寺人裹著被子,快速的往止車門旁邊的偏僻小殿抬去。

  小土狗心中瞬間明了,一定是諸侯都進了洛師,王子狐用太子林生病當做借口,所以很多諸侯和使者都想進路寢宮探病,若太子林再躺在路寢宮,說不定什麽時候便會穿幫,所以趁著夜色,便叫寺人將太子林抬到偏僻之所。

  那幾個寺人把太子林抬進去,放在一張小榻上,很快又鬼鬼祟祟的離開了,根本沒留人照看,何其怠慢,仿佛他並非一個即將繼位的儲君,而是一個等待大辟的死囚……

  小土狗眯了眯眼睛,這時候祁律已經準備離開了,他剛要踏上輜車,一個黑影“咕咚!!”衝進了祁律懷中,那重量,那衝擊力,都讓祁律非常熟悉,低頭一看。

  “兒子?”果然是小土狗。

  祁律記得自己把小土狗拴在驛館了,怎麽又跑了出來?

  小土狗見到祁律,也不叫,怕引來了其他人,立刻撕咬著祁律的衣服,拽著祁律往止車門的小殿去。

  祁律被他拽了一個踉蹌,被迫下了輜車,奇怪的說:“兒子,去哪裏?”

  小土狗依舊拽著祁律,鍥而不舍,一路揪著他往小殿去。

  祁律感覺到小土狗的急迫,狗兒子平日裏很靈性,似乎能聽懂人話一般,問他問題也會點頭或者搖頭,其實祁律不知道,小土狗還會寫字呢,隻可惜祁律是個“文盲”,小土狗就算寫了字,祁律也不認識……

  祁律見到小土狗這麽焦急,便跟著一路小跑過去,小土狗用小腦袋擠著小殿的門。

  “吱呀——”將殿門擠開,快速一躍,跳了進去。

  偏殿裏到處都是灰土,隻有一間房舍,不分什麽東堂北堂,甚至角落還堆著一些發黴,被蟲子蛀爛的木箱子。

  祁律有些奇怪,狗兒子為何帶著自己來這種地方,難道是想和自己躲貓貓?

  就在他奇怪之時,便看到滿是塵土的舍中竟然有人,一個年輕男子,隻著單薄的裏衣,平躺在榻上。

  祁律看過去的時候,被子正好從榻上“嘩啦——”一聲滑了下來,牽動著年輕男子的衣衫,衣帶子瞬間鬆開,一時間大片的胸膛和肌肉露了出來,每一寸線條,在月光下透露著一股年輕,又充滿野性的力度之美。

  年輕男子的臉上攏著一層月色的柔光,如果說公孫子都的俊美,帶著一股霸道與算計,是處處透露出危機的美感。那麽眼前這個年輕人的俊美,便帶著一股正氣,仿佛是潔白的雪、高潔的蘭、溫潤的玉,與這世間的汙穢泥沼,格格不入。

  讓人有一種,油然而生的,想要將他弄髒,“同流合汙”的衝突……

  祁律一愣,揉了揉自己的眼目,對小土狗說:“兒子,這大半夜的,聽說宮裏陰氣都重,爸爸不會是遇到狐狸精了罷?”

  太子林:“……”寡人並非狐狸。

  ※※※※※※※※※※※※※※※※※※※※

  今日又一個2萬字更新達成~通知一下,明天因為要上收藏夾榜單,關係到千字排序的問題,所以明天隻能更新3000字啦,後天會繼續2萬字的超長更新!感謝小天使們的支持和評論,麽麽噠~今天除了正常小紅包外,還會有500點的大紅包隨機掉落在評論區呦~

  *

  小劇場

  祁·綠哥哥·律:夜黑風高,寂靜無人。我好像遇到一隻狐狸精,還是一隻睡美人版的男狐狸精,怎麽辦?在線等。

  太子·小土狗·林:寡人不是狐狸,也不是睡美人……

  蠢作者親情提供以下2種參考辦法!

  1.喚醒他,啵^3^(喚醒辦法參照各種純潔童話故事)

  2.抱起來就跑,然後嗶——(此處省略)

  公子·三歲·小白:二鍋鍋,嗶是什麽意思?

  糾·三歲半·糾:我還是個孩子,我什麽也不懂

  *

  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原味鵝飯 1個;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伴風吹、ferry林永渡、橘斐然、清芯寡禦、沙之器、泥巴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小小雲端花 80瓶;小蛇 30瓶;黛博拉、清芯寡禦 20瓶;筱潔兒 16瓶;阿尼修 11瓶;咩咩最可愛、吉味雙拚、水岫、瓶詩三百、思無邪、被自己蠢哭了 10瓶;驚槐夢. 9瓶;月黃泉、嘿嘿嘿嘿嘿 5瓶;漁呀漁~ 2瓶;月亮上的蘋果樹、不會說英語的北歐神、山有木兮、泥巴、家有奕寶、啾啾jojo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