秒懂!
作者:長生千葉      更新:2020-12-27 08:34      字數:22235
  暮春的氣息, 孕育著暴雨的憋悶。

  天邊的黑雲,一層層的翻滾,團團逼近巍峨的洛師王宮, 仿佛要將周八師的王宮包圍一般。

  路寢宮的太室中, 醫官上士“咕咚!”一聲跌跪在地上, 官帽滾落在一邊,瑟瑟發抖猶如篩糠,口中大喊著:“太宰饒命啊!饒命啊……小人……小人實在是無能為力,太子……不,新天子可能……可能……”

  太宰黑肩眯了眯眼目, 站在幽暗的太室內, 聲音低沉, 說:“醫官有話直說罷。”

  醫官上士仍舊瑟瑟發抖, 他的冷汗順著官袍流下來, 已經濕透了裏衣,汗水滴在太室的地上, 眼眸緊縮,用恐懼的餘光瞥了一眼躺在榻上, 毫無聲息的太子林,以頭搶地,把心一橫,說:“太子……太子如今病入膏肓,唯恐藥石無醫啊!”

  太宰黑肩聽到醫官上士的話, 臉上並沒有過多的驚訝之色,反而十分鎮定, 仿佛他早便知道會是如此。

  無錯, 他早知道。

  會是如此……

  太子林的叔父王子狐也站在一旁, 聽到醫官上士說太子林藥石無醫,他是最歡心的那一個,因為隻有太子死了,他這個做叔父的,才是名正言順的繼承人。

  倘或不是太宰黑肩阻止,要求什麽名正言順,王子狐恨不能一刀宰了太子林,一了百了,免得後患無窮!

  如今聽到太子林時日無多的診斷,一顆懸著的心可算是沉了下來,端端的放回腹中,在昏暗的太室中,臉上止不住露出一絲貪婪的獰笑。

  相對比起起來,太宰黑肩則是喜怒不形於色,嗓音十分平靜,卻說:“你可知躺在榻上的是甚麽人?那是我大周先王的嫡長孫,我周王室之正統血脈,我大周未來的新天子!倘或新天子有個甚麽差池,你擔得起這個責任麽?”

  “咚咚咚!”醫官上士連連磕頭,說:“太宰饒命啊,不是小人不盡力,是……是當真藥石無醫,如今新天子雖然還有一口氣在,然……然……”

  和活死人也沒甚麽區別了……

  太室的病榻上,一身裏衣的太子林平靜的躺著,他麵朝上,躺得規規矩矩,雙手放在身前,英俊剛毅的麵容越發的平和,儼然已經沒有了久病的痛苦。

  隻差一點點,隻差一點點……

  “太宰……”侍奉在太室的寺人趨步近前,十分恭敬的說:“虢公來了。”

  太宰黑肩眼眸微微一眯,擺手說:“天子乃我周室正統,醫官需盡心盡力,若有半分差池,到時可別怪本相……不留情麵。”

  “是,是!小人敬諾。”醫官上士趕緊應承。

  太宰黑肩又說:“退下。”

  “小人敬諾、小人敬諾!”醫官如蒙大赦,連忙撿了自己的官帽,一路膝行,爬著從太室退出去,退到外堂的東序。

  東序也就是外堂東麵的牆邊,整個寢殿分為外堂、西堂、東堂、北堂、西夾、東夾、西房、東房和太室,西序隔斷外堂與西夾,順著西序向外便是西堂,而東序隔斷外堂與東夾,順著東序向外便是東堂,然後過阼階,出寢殿。

  醫官上士不敢怠慢,一路爬行向前,退出太室,來到外堂,在東序牆下,正好碰到了前來探望新天子病情的虢公。

  虢公字忌父,與太宰黑肩一樣,都是周洛師的扛鼎之臣。

  說起虢國,並非春秋時期的大國,無論是春秋五霸還是戰國七雄之中,都不見虢國的身影,很多人恐怕以為虢國是名不見經傳的小國,那便是大錯特錯了!

  虢國的起源十足尊貴,想當年周武王滅商,周文王有兩個弟弟被封虢國,便是曆史上虢國的祖先,分別稱之為東虢和西虢,可想而知,虢國以姬為姓,乃是周王室貴族之中的貴族。

  到了如今的春秋時期,大小封國高達一百多個,然而真正的姬姓老貴族少之又少,隻有中原一帶的地區,才是姬姓老貴族的封國,例如鄭國、虢國等等,而像後世強大的齊桓公,他便不姓姬,而姓薑,呂氏,在姬姓老貴族的眼中看來,這些外姓人和北麵的狄人、西麵的戎人、東麵的夷人、南麵的蠻人其實差不多,便是五十步與一百步的區別,都是上不得台麵的下等人。

  虢國雖然地盤子不大,但乃是公爵封國,在五等分封之中,公爵最高,次之侯爵,然後伯爵,如今鼎盛一霸的鄭國國君寤生,才是個伯爵,而虢國國君已經是最高等的公爵,因此可見,虢國在貴族之中的地位有多顯赫。

  再者,虢國的地理位置就在洛師旁邊,可以說,虢國是洛師的門戶,再加上虢國素來與周天子親近,曆代的周天子,都會重用虢國的國君,在後世人看起來名不見經傳的虢公,可是周天子身邊赫赫有名的心腹重臣!

  當年周平王動遷,虢國力保周平王,立下大功,又因著虢國素來與周王室親近,所以這份親密關係一直蔭蔽到了如今的虢公忌父身上。

  說起虢公忌父,就不得不說他的名字。曆史上也有很多男子叫做父,例如齊桓公時期的大司馬王子成父;曆史上的千古一相,幫助齊桓公開拓春秋霸業的管夷吾仲父;還有大成至聖先師孔子尼父;西楚霸王項羽身邊的謀臣範增亞父等等。

  或許不少人認為項羽尊稱範增為亞父,意思就是第二個爹,因為範增實在太聰明太聰明,項羽特別尊重他,所以敬重範增為第二個爹。

  鴻門宴中有一句這樣的話——良問曰:“大王來何操?”曰:“我持白璧一雙,欲獻項王,玉鬥一雙,欲與亞父。會其怒,不敢獻。公為我獻之。”

  意思就是說,張良問劉邦,大王您來的時候帶了什麽?劉邦說我帶了一對白璧,想要送給項羽,一對玉鬥,想要送給亞父,但是正碰上他發怒,我就不敢送了。你就替我送禮吧。

  按理來說,範增是項羽的亞父,那麽劉邦與張良對話的時候,為何也說出“亞父”這兩個字?劉邦沒道理也稱範增為第二個爹。

  其實這個亞父的“父”字,跟爹沒什麽關係,而且亞父的父,壓根就不念四聲,而是三聲,音同斧頭的斧。“父”在古代,除了有父親的意思之外,還有另外一層意思,就是對男子的美稱,和三國時期很多名人的字號裏帶“子”一樣,都是對男子的美稱。

  同理,虢公忌父的字,也出自美稱。

  虢公忌父乃世襲父輩的公爵,如今他三十歲有餘,一身黑甲加身,腰配寶劍,一手將頭盔夾在腋下,另外一手按在寶劍之上,襯托著武將的高大身材,一張國字臉,剛毅中透露著些許的憨厚與正直。

  虢公在洛師之中地位不小,他的地位可與太宰黑肩比肩,因著為人耿直,脾氣直爽,喜歡說真話,在周平王晚年之時,十分被信任,當年周平王想要廢掉鄭伯寤生在洛師的卿士職位,就是想要提拔虢公忌父上位,讓他掌管洛師的一切軍政事務,由此觸怒了鄭伯寤生,也因此牽連出了王子狐前往鄭國做質子的故事。

  周平王雖然沒能將虢公扶上卿士的職位,但是讓虢公掌管了洛師的周八師,周八師兩萬五千兵,全在虢公掌控之下,周平王之信任虢公,由此見得。

  虢公忌父走進來,正巧看到爬行出去的醫官上士,皺眉搖了搖頭,便知道太子林的病情一直不見好轉,定是太宰黑肩又在發脾性了。

  虢公忌父走進昏暗的太室,果然看到了太宰黑肩,還有太子林的叔父王子狐亦在。他走過去,端詳著太子林慘白的麵容,聲音沙啞的問:“太子……如何了?”

  太宰黑肩沒有說話,沉默不語,王子狐一臉悲切的說:“我這侄兒,端的命苦,怕是……怕是先父太過寵愛林兒,在黃泉底下,也想念著林兒,想讓……想讓林兒過去盡孝呢……”

  王子狐說著,扶住臉麵,似乎要哭,但無論如何擠咕眼淚,愣是哭不出來,隻能將眼睛硬生生擦紅。

  相對比王子狐的兔死狐悲,太宰黑肩的表情便顯得太過淡漠了,王子狐都替他捏了一把汗,要知道虢公為人直爽,周平王崩前托孤與虢公忌父,讓他盡心輔佐長孫太子林,虢公這個人認死理兒,必然誓死以報,而太宰黑肩與王子狐則是要篡位之人,他們並非一個陣營,王子狐就怕虢公看出什麽端倪來,因此才哭的如此悲切。

  太宰黑肩便這樣站著,他纖瘦的背影藏在象征權威的天官太宰黑袍之下,顯得更加纖細,透露著一股風流體態。

  黑肩的目光凝望在榻上,用輕柔的嗓音,不哭,反而笑了一聲,說:“虢公可還記得,當年太子與我二人上戰場的情形?”

  一提起這個虢公忌父剛硬的臉上,突然劃過一絲悲戚,閉了閉眼睛,似乎不忍回憶起當時的場麵。

  太子林少時聰明,武藝過人,他有兩位太子太傅,一位便是如今的天官太宰黑肩,教導太子林禮義廉恥,另外一位師傅,便是太子林武藝上的師傅,正是眼前赫赫戰功的虢公忌父。

  黑肩與忌父一文一武,二人同為太子太傅,可以說是傾囊相授,也就是兩年前的事情,仍然曆曆在目,當時北狄人犯境,晉國向周平王提出求援,周平王便派虢公為將,太子林為副手,太宰黑肩出謀劃策,三人同時上陣。

  北狄人聞風喪當,被打得落花流水,豈知道北狄人陰險狡詐,傾盡所有兵力偷襲了當時大軍的營地,企圖魚死網破。

  虢公忌父閉著眼睛,聲音更是沙啞,他按在寶劍的手微微用力,劍鞘合著劍刃,發出“錚錚”的鳴響,說:“當時情況危急,戰馬受驚四處奔跑,太子他……”

  太宰黑肩聲音清冷,淡淡的說:“太子說,狄人是衝他來的,隻有他能引開狄人,讓眾位將士兄弟脫險……”

  當時軍中馬匹嘶鳴,混亂不堪,黑肩與忌父都找不到自己的戰馬,唯有太子林的戰馬是難得一見的寶馬神駒,太子林將馬匹讓給黑肩與忌父。

  太子說:大父少了林,隻是失去了眾多孫兒之中的一個孫兒,但二位師傅便是我周王室的三足之鼎,失足之鼎,如何可立?我大周王師不能失去二位師傅。

  太子林把馬匹讓給了黑肩與忌父,複又去引開狄人襲兵,義無反顧的衝入火海……

  太宰黑肩輕聲說:“狄人的殺聲,仿佛還回蕩在黑肩的耳畔,看到太子躺在病榻之上,黑肩比誰都要心疼。”

  “太宰……”虢公忌父一抬頭,眼看著黑肩眼圈發紅,竟是哭了出來,他雖沒有哽咽,說話的聲音也很平靜,但那淚水仿佛清泉,瞬間奪眶而出,劃過太宰如玉一般的麵龐,顆顆墜落。

  虢公忌父的手掌微微顫抖,最終放開了按在腰間的寶劍,似乎歎了口氣,展開手臂,將無聲哭泣的太宰黑肩輕輕擁入懷中,安撫的說:“林兒是你我看著長大的,甚麽樣的大風大浪沒有挺過?必不會有事。忌父……也不會讓太子有事。”

  太宰黑肩無力的靠在虢公忌父的黑甲上,這個角度虢公根本看不到太宰黑肩的麵容,然而王子狐看得真真切切。

  太宰黑肩靠在冰冷的甲胄上,眼眶還流下悲切的淚水,唇角卻在昏暗中微微挑了起來,露出一個比甲胄更冰冷的笑容……

  ……

  “嗚、嗚嗚——爹爹,你不要小白了嘛?”

  小豆包隻有三歲大小,個頭矮矮的,仿佛一個小地出溜兒,臉頰肉嘟嘟,麵容蹭了一些灰土,但是不難看出來,這麽小就是個帥哥胚子,長大了恐怕便是第二個公孫子都,俊美的顛倒眾生!

  隻是……

  這孩子雖好,那一聲“爹爹”卻把祁律給喚懵了。

  做渣男之後,自己竟又要喜當爹了麽?孩兒他娘是誰,祁律自個兒怎麽不知?

  別說祁律了,其他人也是瞠目結舌,全都目瞪口呆的看著祁律,誰不知祁律與鄭姬的風流韻事,區區一個小吏,將祭相家中的妹妹迷得神魂顛倒,五迷三道?

  就是這樣一個小吏,沒成想還有兒子?兒子都這般大了!

  果不其然,鄭姬也是一臉震驚、委屈、不可置信、不願相信的盯著祁律,似乎想要祁律否定這個小豆包的存在。

  祁律堪堪還在震驚,對上鄭姬那複雜的眼神,突然心中一亮,來了一條能夠讓鄭姬死心的計策。

  不如……

  就坐實了這個渣男名號罷!

  小豆包抱著祁律的小腿不鬆手,生怕祁律把他丟出營地似的,哪知道祁律卻突然蹲下來,也一把抱住小豆包,語氣略微有些誇張的說:“兒啊!爹可找到你了!你想煞爹爹了!”

  小豆包:“……”

  這回輪到小豆包發懵了,一雙狹長的眼睛愣是給瞪圓了,眨巴著大眼睛,嘴巴長成了“0”型,定定的看著祁律,一臉目瞪口呆的表情。

  祁律一看小豆包的反應,瞬間明白了,這兒子肯定是假的,怕是小豆包苦於生計,或者出於甚麽其他緣故,想要求救庇護,所以正巧相中了自己,他們壓根就不是父子關係。

  因此祁律突然開啟認親模式的時候,小豆包吃了一驚。

  祁律一臉“拐子”的模樣,摟著小豆包認親,好一副父慈子孝、久別重逢的感人場麵。

  小豆包臉色尷尬到了極點,或許他也沒成想竟這麽順利,有點子手足無措。相反的,祁律雖然起初很被動,但如今抱著軟軟嫩嫩的小豆包,心裏尋思,這新兒子手感還挺好,肉嘟嘟兒的,看來是自己撿了個大便宜。

  小豆包局促的厲害,好像要變成螃蟹,紮著自己的小肉手,結巴的說:“爹、爹爹,兒子……兒子也掛念您……”

  小豆包說出這幾個字的時候,臉色別提多扭曲了,一張好端端的小俊臉蛋,愣是扭成了一隻百褶小包子。

  鄭姬一看這場麵,心裏“咯噔”一聲,仿佛沉入了冰鑒之中,手腳冰涼,不可置信的搖著頭,向後退了好幾步,險些跌坐在地上,被身後的兩名侍女一把撈住,趕緊扶起來。

  祁律心中歎了口氣,雖感覺對不住這位鄭姬姑娘,可是說到底,原主祁律也非良人,乃是個十足十的壞胚,能斷了鄭姬這念頭也是好的。

  咕咚——

  就在祁律認親之時,鄭姬沒有摔倒在地,營帳門口反而傳來一聲摔倒的響動,難民們被控製在營帳外,突然原地散開,眾人這才看到,那摔倒在地上的同樣是個小娃娃。

  比自稱小白的小豆包稍微大一些,也就大一歲的模樣,身量比小豆包稍高一點點,身材也更加纖細一點,沒有小豆包這般虎頭虎腦。

  那小男孩一下倒在地上,旁邊的難民麻木異常,沒有一個人去接,直接讓男孩摔在地上,登時撞到了腦袋,鮮血長流。

  “二鍋鍋!”喚作小白的小豆包一看,立刻大驚失色,差點原地一蹦高,立刻從營地的柵欄又鑽了回去,動作特別靈活,抱住倒在地上,鮮血長流的小男孩,小大人一樣按住男孩的傷口。但他終歸年紀太小,慌亂的不成樣子,一雙小肉手直打顫,嗓音也抖了起來,又是奶氣又是打顫,哽咽的說:“二鍋鍋,你別嚇唬小白……”

  祁律一看,連忙衝過去,那身材纖細的小男孩倒在地上,麵容也髒兮兮的,長得異常清秀,不說有多漂亮,但那氣質是極好的,臉色慘白,嘴唇發紫,雖然暈過去,但還在不停的急促呼吸,渾身發顫,極為痛苦。

  難民們麻木的圍觀著,仿佛跌在地上的是一株草芥。的確,他們連飯都吃不起了,隨時都會被餓死,還在乎別人的生死做甚麽?

  而卿大夫們呢?卿大夫們則是看熱鬧一樣盯著那瀕死的小男孩,眼神之中沒有同情之色,因為在他們眼中,低賤的小男孩還不如一頭牲口。一頭牛的話,臘祭的時候還能祭天,諸侯會盟的時候還能歃血為盟,而一個低賤的奴隸,不值甚麽……

  祁律是個現代人,或許是價值觀的不同,他就算是再怕麻煩,在人命麵前也不能怕麻煩,尤其還是個孩子。

  祁律趕緊搶上去查看,那孩子臉色慘白,瞳孔空大,昏迷中緊緊捂住自己的腹部。

  小豆包沒了主意,揪著自己哥哥的粗衣,眼淚吧嗒吧嗒的往下掉,似乎把祁律當成了救命稻草,說:“爹爹!爹爹,救救二鍋鍋罷!二鍋鍋要……要不行了……嗚——”

  祁律一聽,好家夥,二哥哥?那這個自稱小白的小豆包就是老三,自己原不是平添了一個兒子,這麽一會兒瞬間添了仨兒!

  甚麽三年抱倆,在祁律麵前都要慚愧的無地自容。

  然現在沒時間想這些,祁律額頭上都是汗,他雖然著急,但他始終不是大夫,讓他做飯理膳可以,讓他救人,祁律便不是那塊料兒了。

  祁律眼眸一動,摟著瑟瑟發抖的纖細小男孩,立刻看向站在一旁的大行人公孫子都,拱手說:“大行人,您方才說過,欠律一個人情,現在可能兌現?”

  公孫子都眯了眯眼睛,在痛苦的孩子麵前竟然露出一個笑容,不甚在意的說:“哦?你可想好了?不改了?你要為了一個難民,舍棄我的人情?”

  並非公孫子都冷血,而是時局如此,公孫子都天生站在至高之處,能勸諫國君將給每一份恩惠分給鄭國的每一個子民,卻無法做到親自施與恩惠。

  祁律想也沒想,或許在那些卿大夫們眼中,他浪費了一個能夠榮華富貴,一步登天的機會,然而祁律並不這麽認為,他的目光前所未有的堅定,珍重的說:“回大行人,律想好了,不會更改。”

  公孫子都眯了眯眼睛,這一次他的眼神有些深沉,已經收起了頑味的笑容,盯著祁律的目光帶著一絲絲的探究,也染上了一絲欽佩,立刻說:“召醫官前來,快。”

  “敬諾!”

  士兵立刻跑去找醫官,醫官火急火燎的衝過來,跪在營地的柵欄門前給纖細的小男孩醫看。

  那小男孩一直在抖,突然一口氣沒提上來,手一鬆,直接昏死了過去。

  祭牙眼看著那小男孩昏死過去,根本沒了進氣,催促說:“到底甚麽情況!?”

  “不好!”醫官大驚失色,說:“這是……這是中毒的跡象!他可曾飲過湖鹵水?”

  湖鹵水?

  祭牙一聽,似曾相識,好像在哪裏聽說過?

  小土狗耳朵一抖,睜大了一雙圓溜溜的眼睛。在人群中一隻小土狗根本便不顯眼,大家誰也沒有注意他,小土狗似乎想到了什麽,急促的晃著尾巴,立刻調頭就跑,衝向營帳角落的膳房。

  祁律恍然大悟,瞳孔渙散,伴有腹痛,呼吸困難等等症狀,的確是鹵水中毒,恐怕是這些難民路上沒有飯吃,沒有水喝,所以隨便吃了東西,隨便喝了水,很多鹹水是不能喝的,不隻是太鹹的緣故,而且還有毒。

  就說湖鹵水罷,雖然湖鹵水可以點豆腐,但那也是要豆漿與鹵水徹底發生化學反應,所以豆腐才無毒,如果湖鹵水點出來的豆腐沒有反應完全,同樣也有小毒。

  纖細的小男孩已經昏死過去,根本沒了進氣,把小白嚇得手足無措,緊緊拽著祁律的衣袍,似乎還想讓祁律救一救他的二哥。

  醫官搖搖頭,歎氣說:“湖鹵水的毒無解,唉,沒救了,已經斷氣了……”

  春秋時期的醫學並不發達,到處還充斥著巫醫,到了宋朝的時候,還會因為風寒和風熱吃錯藥而死人,可見這時候的醫學有多麽的落後,男孩鹵水中毒,醫院已經下了“死亡通知”。

  祁律心中一閃,立刻說:“豆漿!”

  祭牙奇怪的說:“兄長,你說甚麽?”

  祁律來不及解釋,說:“豆漿,膳房中可還剩下豆漿?豆漿可以解湖鹵水的毒!”

  豆漿那甘甜的飲品,竟然可以解毒?圍觀的士大夫們一聽,都覺是無稽之談,簡直便是笑話。若說那豆漿,滋味兒的確不錯,但能解毒,豈不成了靈丹妙藥?

  豆漿的確可以解湖鹵水的毒,鹵水點豆腐就是這個原理,豆漿與鹵水發生反應,能夠中和毒素,再加上催吐,便能起到解毒的作用。

  但是其餘人都不懂這個原理,祭牙一聽,雖聽不懂,立刻火急火燎的衝向膳房。

  祭牙剛跑兩步,便看到一個小小的身影,小地出溜兒一樣,竟然是小土狗!

  小土狗拖著一個大缸子,對比小土狗那小小的個頭,大缸子仿佛是一個龐然大物,小土狗咬著青銅環,死拉活拽,一頭的汗水,將那青銅大缸直接拖了過來,“咣當咣當”裏麵的湯水因為晃動,不停的往外灑出,微黃奶白——是豆漿!

  方才醫官一說鹵水中毒,太子林腦海中立刻蹦出一個想法,雖他也不知道鹵水為什麽能點豆腐,但是鹵水有毒,點過的豆腐卻能入口,反而無毒,這麽說來,倘或鹵水中毒也可以用豆漿來中和,形成了豆腐,便可以解毒。

  太子林的確是貴族,但他這個貴族有些與眾不同,太子林從小心地便十足的善良,在一些老貴族眼裏,恐怕太子林善良的非常“奇葩”,他總是去關心一些低賤如草芥的人,總是去做一些無用功。

  周平王之所以托孤太子林給虢公忌父,便是因為不放心,他這個傻長孫,太傻了。說他聰明,他的確聰明過人,可偏偏有一個心竅大善,放眼望去,哪一位做國君的人,是善人呢?

  就在其他貴族漠不關心的時候,太子林已經發足狂奔到膳房,拖著比他沉重十幾倍,甚至幾十倍的青銅大缸來了。

  祁律一看,立刻歡心的笑出來,說:“真乖。”

  他說著,趕緊舀了豆漿,一手托住纖細小男孩的脖頸,半扶起來,也不嫌棄難民髒,捏住他的口,給他灌入豆漿。

  咕嘟咕嘟——

  小男孩已經昏死,沒了氣息,滾入豆漿也不抵抗,灌了一會兒壓根沒什麽反應,卿大夫們純粹看熱鬧,都在心想,果然罷,豆漿雖然好飲,卻如何能解毒?

  豆漿灌了下去,小男孩卻始終沒有反應,祁律一頭熱汗,並沒有放棄,又過了一會兒,難民的眼中更加麻木,卿大夫們的眼神更加奚落,公孫子都微微蹙著眉,正在這時……

  “咳——”

  “嘔……”

  那纖細的小男孩突然一口氣提上來,因著灌了許多豆漿,胃中不適,立刻翻身起來,一口吐了出來,一股子一股子白色的汙穢從小男孩口中吐出,灑在地上,潑灑了一片。

  “醒了!?”

  “奇了!奇事!”

  “醒了,竟真的起死回生了!”

  卿大夫們吃了一驚,沒成想豆漿真的將人救活了?不過吃驚之餘嫌棄的退後好幾步,紛紛躲開。

  “二鍋鍋!二鍋鍋!”

  自稱小白的小豆包一看哥哥醒了,立刻揪住小男孩的衣袍,一邊晃一邊說:“二鍋鍋,你終於醒了!嚇死小白啦!”

  那纖細的小男孩醒過來,中毒的痛苦,還有不斷的嘔吐讓他十分虛弱,睜開了一下眼睛,沒多長時間又昏睡了過去,倒在祁律懷中。

  祁律鬆了口氣,小土狗也鬆了口氣,太子林這才感覺自己拖著一隻大缸跑過來有多累,雖他往日裏功夫不可一世,但如今不過一隻小狗子,累的直接趴倒在地上,也不顧形象了,“呼呼”的吐著小舌頭散熱。

  公孫子都“冷眼旁觀”,但看到小男孩蘇醒的時候,莫名也鬆了一口氣,不隻是鬆了一口氣,更是對祁律另眼相看,沒成想祁律竟然用豆漿起死回生!

  祁律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孩子總算是救回來了,不枉費自己“浪費”了公孫子都的人情。

  祁律慢慢從地上站起來,環視了一下麻木冷眼的難民們,按理來說,小男孩和他們一樣都是難民,但是這些難民一點子同情心也沒有,甚至比卿大夫們還要冷血,還要漠不關心。

  為什麽?

  因著他們餓……

  祁律掃了一眼麻木的難民,突然拱起手來,對公孫子都說:“大行人,律有個不情之請。”

  公孫子都饒有興致的說:“少庶子請講,子都也很想知道,少庶子還能給子都多少驚喜。”

  祁律又看了一眼那些難民,說:“大行人,膳房中還剩下不少豆腐……”

  因著要為卿大夫們準備菽豆宴,膳夫們唯恐豆腐不夠用,所以準備了許多許多豆腐,菽豆宴上大家雖然吃的盆幹碗淨,但其實膳房裏還有很多預備,便是準備不時之需,若是臨了豆腐不夠用,或許是殺頭的大罪過。

  祁律繼續說:“豆腐雖然鮮美,但是不易保存,如今暮春時節,天氣漸漸炎熱,唯恐過了一夜豆腐便要腐臭,丟棄實在可惜,還請大行人恩典,讓律將這些剩下的豆腐加工,分舍給這些難民們果腹。”

  祁律一出口,卿大夫們紛紛投來驚訝的目光,仿佛祁律是個不折不扣的狂人,瘋子!

  那些豆腐可是卿大夫們享用的美食,君臣有別,卿大夫們和平頭百姓也有區別,這些難民怎麽配享用他們吃過的食物?甚至隻是用剩下的食物,說不定明日便要倒掉的食物。

  公孫子都又笑了,他打量著祁律,說:“祁律,你是少庶子,要為這些刁民們親自下廚麽?”

  無錯,雖然祁律隻是少庶子,在貴族眼中不過一個小官,但是少庶子也比平頭百姓的等級高,一個等級高的人,要為等級低的人下廚,在貴族眼中看來,是不可思議的事情。

  公孫子都冷冷的說:“你亦看到了,這些刁民方才想要哄搶軍糧,乃刁鑽之徒,如何值得你的同情?”

  祁律笑了笑,很平靜的說:“無錯,這些難民想要哄搶糧食,不值得同情,因此律鬥膽,律同情的,並非是這些難民,而是各位公卿大夫。”

  “你說甚麽?!”卿大夫們冷笑反詰:“祁律,別以為自己做了一手好宴,便猖狂起來!”

  公孫子都卻抬起手來,阻止了卿大夫的言語,沒有一點子生氣,說:“你繼續說,我還想再聽一聽你的狂辭。”

  祁律恭敬的用手,說:“難道律說的不對麽?子不教父之過,而子民不教化,冷漠麻木,易子而食,沒有心腸,這是誰的過錯呢?刁民的確刁民,不值得同情,因此律才說,律鬥膽,同情的是各位公卿大夫。”

  啪、啪啪啪——

  便在眾人以為公孫子都要發脾性的時候,公孫子都卻突然撫掌,他笑起來本就越發俊逸,如今更是俊逸出塵,說:“祁律,我越發愛見你說話了。”

  祭牙站在一邊,可謂是目瞪口呆,心想著公孫閼怎麽回事,難不成骨子裏有一點點……賤?喜歡別人擠兌他?

  祭牙哪知道,公孫子都並不是個喜歡挨擠兌的人,但偏偏祁律每一句話,都說到了他的心坎兒裏。

  小土狗趴在地上,本在吐舌頭,但聽到祁律的話,突然昂起頭來,黑溜溜的眼睛注視著祁律,突然心聲一股澎湃的戚戚焉,他活了將近二十年,每一年都聽各種卿大夫對他進言,沒必要對平頭百姓那麽好,安撫了朝中扛鼎之臣,國家就是您的了,天下便是您的了,何愁鞭笞不了那些百姓。

  隻可惜,太子林要的根本不是鞭笞,就連身為師傅的太宰黑肩,都無法理解太子林的想法,覺得太子林是婦人之仁。太子林可不知道自己愛民的想法,民貴君輕的想法有多麽的超前,因此才會被主流所不認可。

  如今……

  太子林竟然發現了一個和自己心有戚戚焉的人,如此不謀而合,這個人——便是祁律。

  小土狗盯著祁律的眼神越發的有神,“嗷嗚?”一聲,還歪了歪小腦袋,一雙小耳朵趴下去立起來,立起來又趴下去,仿佛很亢奮的模樣。

  公孫子都沒來由的笑起來,卿大夫們也不敢造次,便聽公孫子都說:“好,依你。”

  祁律立刻作禮,說:“謝大行人。”

  “不,我要謝你。”公孫子都笑了笑,說:“想來祁少庶子之後會很忙,那子都便不叨擾了。”

  他說著,指向軍營門口,說:“隻一點,難民不可放進營中,其餘隨你。”

  誰知這些難民之中會不會摻雜其他諸侯國的細作,或者是西戎人北狄人的細作,公孫子都為人心細,還是要算計這些的。

  祁律也明白這個道理,說:“請大行人放心。”

  卿大夫們很快散了,祁律沒有二話,立刻忙碌起來,對祭牙說:“勞煩弟親,能否幫律把兩個孩……兒子,送到帳中安置?”

  祁律本想說兩個孩童,不過轉念一想,說好了是自己兒子。這兩個便宜兒子,俊的俊,可愛的可愛,祁律還真挺喜歡的,小小年紀也必不可能是細作,若是流落在外,說不定什麽時候便被“易子而食”,也是可憐兒,還不若自己先帶上。

  再者,帶著兩個便宜兒子傍身,不止能當吉祥物,而且還能當護身符,了斷鄭姬對“自己”愛慕的念頭,簡直太便宜了!

  祭牙眼皮狂跳的看著自己這兩個便宜的“侄兒”,遲疑的說:“兄……兄長,這真的是……是兄長的兒子?”

  祁律做戲要做真,尤其祭牙是個“偏聽偏信”的傻白甜,如果有他助力,在鄭姬麵前吹吹自己是渣男的小風兒,估摸著鄭姬便要信以為真了。

  小白小大人兒一樣抱著兀自昏睡的“二鍋鍋”,抿著嘴唇,一臉嚴肅的盯著祁律,生怕祁律揭穿他們,把他們趕走,那眼神雖十分“老成持重”,但還有點可憐兒。

  祁律並沒有揭穿他們,反而特別自豪,根本不知自己活脫脫一副“拐子”口吻,十分坦然的說:“那是自然,弟親你看,律這兩個兒子,難道與律長得不像?”

  “嗷嗚……”

  太子林:依寡人之見,當真不像……

  祁律將兩個兒子托付給祭牙,然後快速往膳房趕過去,這時候膳夫們也要休息了,但是都聽說了少庶子要親自舍飯給難民的事情。雖那些卿大夫們並不把這事兒放在心上,但那些膳夫們多半皆是奴隸出身,對於那些難民,也是感同身受。

  這會兒本該沒人的膳房裏,竟人頭攢動,大行隊伍中膳夫不少,怎麽也有一二十人,膳夫們竟自發留下來,幫助祁律將剩下來的豆腐加工。

  難民們並不在乎口味兒,能吃飽是頭等大事,因此祁律把豆腐搗成泥,做成了豆腐餅,然後放在鍋子裏一烙,一塊一塊的豆腐餅吃起來方便,舍起來也方便。

  祁律與膳夫們忙了大半夜,他這身子骨兒弱不禁風,做豆腐餅做的腰酸背疼,手臂恨不能抬不起來,感覺自己已經是一個廢人了,果然,聖人是不好做的,想要做“聖人”,總要勞其筋骨。

  祁律與膳夫們做好了豆腐餅,抬著一大筐一大筐的豆腐餅來到營帳門口,那些難民們並沒有離開,大多還留在這裏。祁律將餅子全都分發下去,難民起初有些混亂,聞到了豆腐餅的香味兒,仿佛惡狼見到了肉,但旁邊就是軍營,還有那麽多士兵站崗。

  祁律將豆腐餅發下去,每人都有份,眼看著難民們狼吞虎咽的將豆腐餅塞進嘴裏,莫名有一種感歎,果然,這裏真的是紛亂的春秋時期,真實得很,也現實得很……

  難民們吃了豆腐餅,很快就散了,祁律活動著酸痛的手臂,幾乎抬不起來,揉著肩膀和脖子,感歎了一聲:“累死我了……”

  說著,祁律便往自己的營帳走去。

  黑暗的夜色中,幕府營帳打起一點帳簾子,仔細一看,原是有人站在帳簾子的縫隙之後,那人身材高大,一身黑色長袍已經退下,隻著裏衣,披散著黑發,看起來馬上便要就寢了。

  正是公孫子都。

  公孫子都站在幕府的帳簾子後麵,眯著眼睛看向越走越遠的祁律,忍不住笑了一聲。

  從者似有些疑問,說:“不知大行人,因何如此歡心?”

  公孫子都披散下來的黑發猶如瀑布一般,稍微一撇頭就落到了身前,他伸手將黑發掃在肩後,似乎心情不錯,說:“隻因祭相的眼光不錯,此子日後必大有作為……望能為我所用。”

  祁律舍了飯,匆匆往自己的營帳趕去,正好看到了守在營帳中的祭牙,祭牙已經困得迷瞪了,見到祁律可算是回來了,趕忙說:“兄長,我實在受不得了,先回去歇了,兄長也早點歇下。”

  說著,步走龍蛇,恨不能一頭紮在地上直接睡了,歪七扭八的往自己的營帳而去。

  祭牙一走,祁律的營帳中隻剩下祁律本人、自稱小白的小豆包,還有昏睡之中的纖弱小男孩。

  當然,還有一人,不,還有一狗,那便是太子林了,隻因他現在的形象不太起眼兒,總是被人忽略……

  祁律走進去,纖細的小男孩還在昏睡,中毒和催吐都很消耗精元,小男孩年紀也就四歲左右,昏睡是正常的。

  那小豆包卻是醒著,見到祁律走進來,沒了“認親”的果決,抿著自己的小嘴巴,雙手揪著自己的小衣擺,來回來去的揪線頭,看起來十分局促。

  祁律笑了一聲,沒有立刻與小豆包搭話,而是走過去檢查纖細小男孩的傷勢,鹵水中毒已經解了,頭上的傷口是撞傷並不嚴重,祭牙方才令醫官給他包紮過,也無大礙。

  祁律檢查之後,這才在席上坐下來,先穩穩的喝了口水,隨即活動著脖頸,懶洋洋的說:“好了,現在四下無人,你可說了,你們到底是何人?”

  太子林一聽,歪了歪小腦袋,果然,寡人便說這二人不似祁律之子。

  小豆包一聽,狹長的眼睛睜得渾圓,眼珠子轉了幾下,仿佛桌上彈球一樣亂碰,咬了咬小嘴唇,全都是現成編纂謊話的小動作。小豆包盡量讓自己顯得可信,支支吾吾的說:“爹、爹爹……說得甚麽話,窩……窩是小白鴨,爹爹不識得小白了嘛?”

  小豆包雖然一本正經,但是說話奶裏奶氣的,還有點含糊不清楚,與他故作老成的模樣對比起來,簡直便是惡意賣萌。

  祁律瞧他這模樣,忍不住想要捏捏小豆包肉肉的腮幫子,於是他也是這般做的。

  小豆包一驚,還很戒備,當即嚇得後退一步,順口說:“你放肆,你膽敢……”

  他說到這裏,話頭突然斷了,似乎覺得自己險些說漏了嘴,趕緊咳嗽了一聲,像模像樣的說:“嗯……小白與爹爹多年未見,因此……因此爹爹不記得小白,也……也是常有的事兒。”

  “嗤……”祁律當真沒忍住,直接笑了出聲。

  那小豆包一看,祁律分明是嘲笑自己,當即憋紅了臉,恨不能當即在地上跺腳,卻克製著自己。

  祁律有眼有珠,也不是瞎子,這小豆包雖混在難民群裏,身上也髒兮兮的,但他生的“細皮嫩肉”,一看便是嬌生慣養長大的,就算不是貴族之後,最最起碼也是有錢人家的孩子。

  而且觀他行事作風,一股老成之氣撲麵而來,小小年紀走路生風,行的端坐的正,一看便是長久接受禮儀教化的模樣。

  再者,他方才出口便是“放肆”等等字眼,祁律便立刻將有錢人家的孩子可能性刨除掉了,隻剩下了貴胄之子。

  祁律眯眼笑了笑,說:“怎麽,律可救了你們兄弟二人一命,難道不該與我說實話麽?”

  小豆包憋紅了臉,眼珠子又開始打轉,看起來聰明伶俐的很,而且總是一副小大人的樣子,應該是心裏思量承算著,一咬牙說:“其實……其實小白與二鍋鍋,是……是農戶人家的孩子,因著……因著收成不好,又遭了災,所以……所以被父母遺棄……”

  小豆包“吭吭唧唧”的編著謊話,抬頭一看,正巧對上了祁律似笑非笑的眼神,那眼神分明在說——你編,我看你編出甚麽花兒來。

  小豆包最後編不下去了,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幹脆閉上嘴巴,消極抵抗起來。

  祁律一看,這小豆包嘴巴還挺嚴實,也沒有立刻戳破他們,而是變戲法一樣將一個承槃和兩個小豆拿出來,擺在案幾上,笑的仿佛一個怪叔叔,說:“瞧你們餓了,方才膳房裏還剩下一些,來吃一點子?”

  祁律拿出來的兩個小豆裏灌滿了甜味兒的豆漿,承槃裏是剩下來的豆腐餅。小豆包一看,一臉“窩不餓,不想次”的模樣,肚子卻背叛了他的意識,發出“咕嚕——”的叫聲。

  小豆包便咳嗽了一聲,說:“窩……窩次一口罷。”

  他說著,用小肉手迫不及待的抓起豆腐餅,快速塞進嘴裏,囫圇吞棗,一看便是餓得急了,恨不能不咀嚼,直接吞咽進肚子裏,他乍一吃豆腐餅,登時眼睛便睜大了,還以為是甚麽滋味兒平平的幹餅子,沒成想竟然如此鮮美,並不刮嗓子,味道也說不出來的新鮮。

  小豆包差點噎著,立刻捧起旁邊的豆漿,“咕咚咕咚”喝了兩大口,眼睛不由又睜大了,他年紀小,別看總是板著一張臉,故作老成,但其實也喜歡甜口兒,對甜豆漿那是愛不釋手。

  祁律見他吃的歡心,立刻揚起一個壞笑,仗著自己身高的優勢,直接搶走了小豆包捧著的豆漿小豆。小豆包一看著急了,在地上蹦著要搶小豆,但是他還沒有祁律的腿長,怎麽蹦也夠不著。

  小豆包在地上蹦啊蹦,蹦的祁律想笑,便說:“想不想喝這甜甜的甜飲?”

  小豆包咬著嘴唇,眼巴巴的望著祁律,老實的點了點頭。

  祁律又說:“那你便乖乖告訴我,你是誰家的孩子,叫什麽名兒?”

  小豆包一臉頑抗的模樣,祁律還有“歪理兒”,說:“你放心,我不是壞人,壞人能做出這麽好喝的甜飲麽?壞人會救你哥哥麽?”

  小豆包的眼眸又在動,似乎在思索祁律的話。

  祁律笑著說:“律知曉,你並非普通人家的孩子,是也不是?你這行事作風,說話言辭,有理有度,怕是接受過良好的教育,這年頭的難民孩子竟然還能接受教育,簡直是天下奇觀,你說是也不是?”

  小豆包被他戳破了,瞬間仿佛泄了氣的小豆包,眨巴著眼睛,似乎在做最後的爭鬥,最終鬥不過祁律這個“拐子”,挺起小胸脯,還擦了擦手,將小肉手背在身後,昂首挺胸的說:“好,依小白之見,你並非歹人,小白便信你一回。窩隻能告訴你,窩名喚小白……”

  豆包小白說著,那語氣那氣派,端端的著實厲害,隻不過他還是個小娃娃,板著臉說話的樣子十足好笑,而且那小娃娃還名喚小白,名字可愛得很,祁律差一點又笑場。

  就在祁律要笑場的時候,小白指著榻上昏迷的小男孩,繼續說:“這是窩二鍋鍋,名喚糾。窩二人本是隨父親,借道而行,準備前往洛師的,豈知道半路遇到了歹人,那歹人一路追殺小白與二鍋鍋,迫不得已,才混入了難民群眾,亦是……亦是權宜之計鴨。”

  小白的發音奶裏奶氣,但說的字字條條十足清晰,一般三歲的孩子根本沒有這個思維和章法。

  無錯,小白並非一般的孩子。

  祁律本想笑場,當他聽到這兩個小娃娃的名字之時,一瞬間睜大了眼睛,愣是笑不出來了,脫口而出:“你是齊國人?”

  “鴨!”小白驚呼了一聲,饒是他“老成持重”,也穩不住了,在地上一蹦高,用小肉手捂著自己的嘴巴,後知後覺的咳嗽了一聲,又端起架子來,說:“你……你如何知曉?”

  看這反應,果然是齊國人。

  齊國人,春秋時期,名喚小白,還有一個二哥叫做糾,祁律又不是文盲,一瞬間便想到了春秋時期的第一名人,日後“挾天子令諸侯”,不可一世的春秋首霸——齊桓公!

  齊桓公乃薑太公後裔,薑姓、呂氏,名喚小白,大名鼎鼎的齊侯小白,如今隻有三歲大,分明奶裏奶氣,卻板著一張肉肉的小臉蛋,站在祁律麵前。

  倘或祁律沒有猜錯,那麽躺在榻上,被祁律從鬼門關拽回來的小男孩,便是日後與齊桓公爭位的死敵,如今公子小白的二哥——公子糾。

  按照現在的時間線算起來,眼下在位的齊國國君,應該是齊桓公的父親,齊僖公祿甫。

  齊僖公在位期間,親近鄭國,與鄭國合力征討狄人,若不算不服周朝管教的楚國,那麽鄭國與齊國,則是如今春秋早期的兩大霸主之國,這也為公子小白稱霸春秋,正式登上春秋首霸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這齊僖公有三個兒子,老大公子諸兒,老二公子糾,老三公子小白。

  何止是祁律吃驚,沒成想隨便認個兒子,竟然撿到了春秋五霸之首的齊桓公,隻不過現在這個齊桓公還有點……鮮嫩?

  便是太子林也震驚不已,睜大了一雙狗眼,他可是周王室的繼承人,身為太子,對於諸侯國的公子、公孫、權臣,那是如數家珍,必須清楚的頭頭是道,畢竟各地方的諸侯國,也是會被周天子委以重任的。例如鄭伯寤生,他既是鄭國的國君,同樣也在周王室擔任卿士的職務。

  太子林身為儲君,必須了解這些國之重臣,所以聽到“小白”和“糾”兩個名字的時候,亦是無比震驚。

  雖小白並沒有徹底揭穿自己的底細,但是祁律和太子林,幾乎同時明了了——秒懂!

  原齊侯祿甫帶著他的兒子們,準備從齊國的首都臨淄,前往洛師為周平王奔喪,同時朝拜新天子,也就是如今變成小土狗的太子林。

  齊侯祿甫雖然不是姬姓老貴族,而且次居侯爵,但是這些年齊國日益壯大。齊國是難得扶持太子林的一派,素來與太子林的關係非常親近。

  如今先王駕崩,又出現了熒惑守心這樣的凶煞天象,謠言四起,全都是對太子林不利的輿論,身為太子林的擁護者,齊侯祿甫必須親自為先王奔喪,穩住太子林的地位,扶持太子林上位。

  但是豈料到,齊國的奔喪隊伍離開臨淄,借道在其他國家的時候,竟然被“北狄人”偷襲了,偷襲他們的是不是真的北狄人另作他論,這些人顯然不想讓齊國的軍隊前往洛師。

  齊軍與“北狄人”拚殺之時,年幼的公子小白與他的二哥公子糾意外和大部隊走散,兩個小孩子,隻有三四歲般大,也沒什麽果腹的能力,走投無路,又唯恐遇到追殺他們的歹人。倘或又遇到那些“北狄人”,後果不堪設想。

  公子小白雖年紀很小,但他心裏承算的清清楚楚,這些“北狄人”

  如果抓住了自己與“二鍋鍋”,必定會拿他們要挾君父,哪知道這時候碰巧公子糾又誤食了鹵水,危在旦夕,公子小白一時慌了,才兵行險著,衝上來抱住祁律的小腿,當著眾人的麵兒喊他爹爹。

  公子小白小大人兒一般,將事情挑挑揀揀的說了,當然他不會說自己是齊國的公子,含糊的敷衍過去。祁律何其聰明,已經從公子小白的話中自行完形填空,全須全影的腦補了出來。

  祁律心中有些感歎,沒成想公子小白小小年紀,竟如今臨危不懼,自己這個年紀的時候,恐怕還在玩泥巴呢,怎麽會想到混做難民,跑出來認親等等妙計?

  公子小白抿著嘴巴,拿眼睛盯著祁律,肉肉的腮幫子一動,奶裏奶氣的說:“你若是送窩與二鍋鍋去洛師,窩……窩便送你好多好多的金子!”

  他說著,還張開短短的手臂,墊著腳,使勁比劃了一下“好多——好多——”,祁律知道不該笑的,但是當真太可愛了。

  祁律心裏打著算盤,劈啪有聲,自己若是幫助了未來的齊桓公,那豈不是一個巨大的靠山,恨不能比喜馬拉雅峰還要巍峨雄壯,雖然如今小白年紀小了點兒,這個投資線長了點,但仔細一想,仍然穩賺不賠,畢竟自己如果真的能送公子小白和公子糾進入洛師,齊侯祿甫一定也會感謝自己。

  反正都是順路去洛師,這種穩賺的買賣,祁律是一定要入股的,再者說了,做齊國公子的爹,豈不是很占便宜?

  小土狗抖著耳朵,太子林十足的著急,生怕祁律不想管這個閑事。公子糾和公子小白乃是齊侯祿甫的兒子,齊侯又是太子林的擁護者,平日裏多方助力太子林,這種時候齊侯的兩個兒子落難,太子林自然是想助一臂之力的。

  退一萬步說,便算這兩個孩子不是齊侯的兒子,依著太子林那正直的性子,也不能坐視不管。

  太子林思索著,自己如今這副模樣,該當如何勸一勸祁律?剛一抬頭,一雙黑溜溜的大眼睛便對上了祁律的笑容,那笑容十分“猙獰”,簡直便是不懷好意。

  祁律一拍手掌,十足爽快地說:“既你喚了我一聲爹爹,律又如何能做事不理呢?孟子說的好啊,見其生不忍見其死。”

  公子小白與小土狗一人一狗簡直是一個模子,全都微微歪著頭,奇怪的看著祁律,公子小白說:“孟子是何許人也?”

  祁律:“……”險些忘了,離孟子出生還有三百來年呢……

  公子小白生性比較謹慎,別看他還是個孩子,卻比旁人家的孩子多了一個心眼兒,說:“你……你當真會把窩萌送到洛師?”

  祁律笑著說:“當真,自然真真兒的,爹爹說過的話,怎麽能不算數呢?”

  公子小白一聽,也聽出了祁律在調笑自己,立刻板著小臉蛋兒,卻紅了臉。

  祁律話鋒一轉,說:“你們既要跟著隊伍,便不可走露風聲,今日說辭不能再與任何一人說起,從今日開始,我便是你們的爹爹了。”

  其實祁律也是有私心的,不隻是長盤投資這麽簡單,如果有了兩個乖兒子,豈不正好是桃花運的擋箭牌?鄭姬知道自己有了兒子,必然很快死心,正是一石二鳥之計策。

  祁律笑著揉了揉公子小白的小臉蛋兒,說:“乖兒,已經夜了,快洗洗,換身衣裳睡覺罷,小孩子如果不早睡,是長不高的。”

  公子小白墊著腳,板著臉說:“小白……小白已經很高啦!”

  祁律讓仆夫弄來了熱水,公子小白匆匆沐浴,從灰撲撲的小肉團子,竟然變成了白淨淨的糯米團子,越看越是個帥哥胚子,板著小臉的動作顯得他的臉蛋兒肉肉的,更是可可愛愛。

  公子糾還昏睡著,祁律幫他擦了擦,便讓兩個小家夥去歇息了。

  祁律今日一直在理膳,路上又奔波勞累,一身一頭的土氣和油腥,也準備洗一洗,他讓仆夫又弄了熱水來,輕手輕腳的,以免吵醒了兩個小家夥。

  公子小白和公子糾頭抵著頭睡覺,兩個小家夥,一個清秀,一個老成,公子小白睡著的時候還揪著“二鍋鍋”的衣擺,很難想象日後是如何不死不休的爭位。

  營帳是祁律的單人營帳,小家夥們又都睡了,帳子裏沒有旁人,祁律便沒有忌諱,直接將衣裳解開,“嗖嗖”兩下,豪爽的退下來一扔。

  太子林登時別過頭去,默默走到角落,他也是不會第一次見到祁律沐浴了,別看祁律整個人斯斯文文的,看起來纖細沒什麽威脅力,但是他脫衣裳的動作,何其豪爽,每次都一樣,把衣裳扔得滿地都是,不知情的還以為營帳中做過什麽齷齪之事呢……

  祁律邁進浴桶中,小土狗歎了口氣,認命的走過去,將地上散落的衣裳全都叼起來,歸置到一起,一件一件的放好。若太子林如今不是這般狗模樣,必然會將這些衣裳一件一件疊好,擺放整齊。

  祁律舒坦的泡著熱水澡,熱水解乏,這一日的疲憊仿佛一下子就被熱水衝散了,“嘩啦!”一聲,張開手靠在浴桶邊,一眼就看到了正在給自己撿衣服的小土狗。

  祁律早就發現了,狗兒子似乎有潔癖,或者有強迫症,每次自己洗澡,小土狗都會把衣服叼起來,整整齊齊的擺放在一邊兒,仿佛嫌棄自己“髒亂差”似的。

  祁律盯著小土狗,突然一笑,一臉的“邪魅狂狷”,小土狗剛擺好了衣服,突聽“嘩啦!”一聲,祁律竟然光著身子從浴桶中邁了出來,太子林還以為祁律要多沐浴一會子,哪知道剛沐浴複又出來。

  營帳中隻亮著一盞燈火,火光明明暗暗,影影綽綽,暗昧不明的照亮著祁律偏白的膚色,猶如上等羊脂美玉,掛著顆顆瑩透的水珠,那些水珠調皮的順著祁律的肌膚滾落,仿佛情人間甜膩的愛撫……

  “嗷嗚!”

  小土狗渾身的毛都豎了起來,耳朵和尾巴一瞬間也豎了起來,下一刻瞬間就被“光著膀子”的祁律一把抱住。

  小土狗立時僵硬,他感覺到了那細膩的皮膚,毫不保留的坦誠相見,帶著一股溫暖,讓正人君子的太子林一動不敢動。

  祁律哪知道小土狗其實並非小土狗那麽簡單,亦不知道自己在耍流氓,抱住小土狗,笑著說:“來兒子,和爸爸一起洗洗澡。”

  “嗷……嗷嗚!嗷嗚——”

  小土狗立刻掙紮起來,想要逃離祁律的懷抱,但是祁律不放手,還對著小土狗“噓”了一聲,用纖細的食指壓在自己的唇上,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祁律的嘴唇上薄下厚,唇形非常好看,下唇還有一種又軟又彈的感覺,被食指一壓,微微凹陷下去,看的小土狗一時愣了神兒……

  祁律輕聲說:“小聲些,別吵醒了你兩個哥哥。”

  “嗷嗚?”

  太子林:哥哥?

  他這一反應,才明白過來,原祁律說的哥哥,分明便是他新認的兩個便宜兒子,公子小白和公子糾!

  小土狗十分不服氣,自己可比齊國兩位公子年長得多,便算是兄弟,也是自己為兄,齊國公子為弟。

  不對……

  太子林想著,突然一怔,發現自己的思維被祁律帶偏了,什麽為兄為弟的。

  小土狗不及多想,已經被祁律帶進了浴桶之中,他僵著身體不動,甚至不敢張開眼睛,一副非禮勿視的正直模樣。

  哪知道祁律還笑著說:“乖兒子,泡熱水澡舒服罷?下回也跟爸爸鴛鴦浴啊。”

  太子林:“……”鴛、鴛鴦浴……

  祁律給小土狗洗了澡,他發現自家狗兒子不隻是會整理衣服,而且還會臉紅,洗澡的時候不像其他的狗又叫又鬧,反而乖乖的,比平日裏都要乖,一動不動,從臉紅到耳朵尖兒。

  鬧了一整天,祁律著實累慘了,他躺在榻上,也沒蓋被子,四仰八叉的便睡了,小土狗趴在旁邊,抖了抖耳朵,喉嚨裏鼓囊了一聲,似乎又在歎氣,認命的爬起來,咬住被子角,將被子拉過來,蓋在祁律身上。

  雖如今是暮春天,一日比一日燥熱起來,但這裏是野外,四周沒什麽人煙,空曠的很,夜風太硬,倘或不蓋被子,定是會害了寒的。

  太子林把被子叼過來,仔細給祁律蓋好,這才也鑽進被子角裏,臥在祁律旁邊,閉上眼目,睡了。

  祁律太困了,睡得也瓷實,一覺睡到大天亮,今日要啟程繼續趕路,外麵已經忙路上,雖鄭姬還未起身,但仆夫們已經著手準備。

  祁律睜開眼睛,伸了個懶腰,一轉頭,便看到公子小白還在睡覺,團成一個團兒,抱著被子,即使睡著,肉嘟嘟的小臉也板著,一副天生的霸主姿儀。

  而昨日裏因著中毒而昏迷的公子糾,竟然已經醒了過來。

  公子糾與虎頭虎腦的公子小白不同,他身材比弟弟高一點兒,但總體纖細了很多,麵容清秀可人,打眼一望過去,那是標準的美人鵝蛋臉,一雙丹鳳眼溫柔極了。

  公子糾已經醒了過來,祁律把昨日的事情與公子糾說了一遍,別看公子糾隻比公子小白大一點,但是端端的比公子小白這個裝大人的小娃娃,更像是大人。

  公子糾一臉清秀,稚氣未脫的模樣,卻像模像樣的作禮,拱手說:“多謝少庶子。”

  祁律說:“謝便不用了,時辰還早,你若是困頓,再睡一會兒,律去膳房看看能做什麽早點。”

  公子糾的適應力還挺廣泛,說:“左右已經醒來,糾隨爹爹一並去罷。”

  祁律沒什麽意見,於是留下還在熟睡的小土狗和公子小白作伴,自己帶著公子糾往膳房去。

  兩個人進了膳房,因著時辰還早,膳房裏沒有膳夫,祁律看了看隨行的食材,還很豐富,昨日夜裏頭他特意泡了一些菽豆,準備今日再做一些鹹豆腐腦做早膳。

  說起早點,在祁律看來,最正宗的莫過於鹹豆腐腦配油條了,如果早上起來能吃上這麽一頓,簡直滋潤,絕對一天心情都好。

  祁律心裏琢磨著這一口,便挽起袖袍來,將下擺掖在腰帶裏,笑著說:“今兒個做個油條豆腐腦當早膳。”

  公子糾站在一麵兒幫襯,點點頭,也像模像樣的,小大人一般將袖袍挽起來,小下擺掖起來,和祁律站在一起,簡直便是“父子款”打扮。

  這公子糾為人淡然穩重,小小年紀竟有一種世外高人的雲淡風輕之感,沒有問祁律豆腐腦和油條是什麽,而是說:“糾幫襯爹爹。”

  油條其實很好做,工序也不複雜,隻不過這年頭沒有麵,想要吃麵還要自己磨,祁律與公子糾兩個人用碾磑磨麵,偏偏兩個人都是沒什麽力氣的“斯文人”,磨麵磨得大汗淋漓,這才將麵磨出來。

  祁律和麵,公子糾因著身材不夠高,便站在腳踏上,端著小豆幫祁律往和麵的盆子裏加水,一點點的加,每一次都加的恰到好處,十分懂事兒。

  和麵之後,祁律手法十分純熟,一雙白皙的手掌,一點子麵也沒有粘在他的手上,將麵劑子兩條擰在一起,油燒八成熱,順著鍋邊將擰好的油條下鍋。

  白生生的油條下了鍋,祁律不停的撥著油條,給油條翻麵,以免出現受熱不均勻,一麵炸的焦脆,另外一麵不熟的尷尬場麵。

  很快,油條膨脹起來,由白轉黃,金燦燦的,一股油炸的香氣撲麵而來,雖許多人都知道,油炸食物並不健康,還會破壞食物的營養等等,但是不得不說,油炸便是有一種特殊的魅力,經過高溫炸製,那油香肆意,入口別提多滿足,就是好吃!

  祁律將炸的金燦燦香噴噴的油條撈出來,放在一邊開始空油,隨即又開始不停的將新的油條下鍋炸製,足足炸了一大筐。

  炸了油條之後,祁律如昨日一般,開始做鹹豆腐腦,足足忙絡了一早上,油條和豆腐腦的絕配這才新鮮出爐。

  小土狗昨日睡得晚,今日便沒起來,他是被香噴噴的味道勾起來的,那味道說不出來,帶著一股肆意的香味兒,雖沒有麻婆豆腐、大辣片香得霸道,卻堪堪好適合晨起,不張揚,點到為止,又香的恰到好處。

  小土狗動了動小鼻子,睜開眼睛,便看到祁律與公子糾坐在案幾邊,案上放著一筐新鮮、不曾見過的吃食,旁邊還有讓太子林魂牽夢繞的鹹豆腐腦。

  公子小白也被香味饞醒了,揉著小肚子睜開眼睛,還沒完全醒過來,嘟著肉肉的腮幫子,喃喃的說:“好香哦……”

  公子小白說罷,這才看到“二鍋鍋”醒了,立刻從榻上蹦下來,“噠噠噠”跑過來,一雙狹長的眼睛睜大,說:“二鍋鍋,你醒啦?”

  祁律叫兒子們來吃早點,日前還孑然一身的來到春秋時期,如今已經兒子一大筐,要可愛的有可愛的,要穩重的有穩重的,還附帶一個狗兒子,簡直便是富有。

  小家夥們坐在祁律身邊兒,迫不及待咬了一口油條。入口又脆又香,外麵炸至金黃,裹著一層脆脆的外衣。油條韌道,卻又不會不好咬斷,一股焦香瞬間在口中炸開,分明聞著香味並不霸道,但是吃起來別有滋味兒。

  身為主食,一根油條下肚,別提多踏實,再配上鹹豆腐腦,簡直便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

  小家夥們吃的津津有味,公子小白兩隻小肉手撕著油條,油乎乎的,吃的嘴巴上也油花花,嘴裏好叨念著:“唔!好次好次!二鍋鍋!二鍋鍋次!二鍋鍋好次!”

  公子糾有些無奈,分明年紀也不大,但當真像是個大哥哥,拿起帕子來,給公子小白擦了擦油嘟嘟的小嘴。

  小土狗看到眾人吃的津津有味,自己也食指大動,他剛咬了一根油條準備拖走,便被祁律製止住,說:“乖兒子,油炸食品不適合你吃,來吃這個。”

  祁律還為小土狗準備了專門的,營養健康的……自製狗糧。

  大家吃了油條豆腐腦,煞是滿足,便準備跟隨大行隊伍繼續上路,往周王室的洛師進發。

  祁律打起營帳簾子走出來,剛一走出來,登時和一個人撞了滿懷,對方火急火燎的跑過來,顯然沒想到祁律突然掀開簾子,分明是對方撞了祁律,結果對方鬧了個大紅臉。

  祁律笑著說:“沒撞壞弟親罷?”

  原這風風火火的人,正是祭牙。

  祭牙撞在祁律身上,先是臉紅,一拍腦袋,突然想起甚麽,說:“兄長,快跑!”

  祁律無奈的笑說:“跑什麽?洪水猛獸來了麽?”

  祭牙一副看渣男的眼神,說:“姑姑來了!”

  鄭姬!

  鄭姬可不是什麽洪水猛獸,因著在祁律眼中,鄭姬比洪水猛獸更可怕,那是祁律的桃花債。

  祭牙來通風報信,祁律轉身便要走,哪知道這一轉頭,真是巧了,天下之大,無奇不有,比如出門撞見緋聞對象……

  鄭姬正好站在祁律身後,目光幽幽的看向祁律。

  祁律覺得,這個鄭姬似乎有些林妹妹的姿儀,她的眉心總是微微蹙著,見到祁律之後,眼神中更是流露出濃重的悲戚,祁律隨著鄭姬的目光,低頭看了一眼,原鄭姬正在看跟在祁律身後的公子小白與公子糾兩個小家夥。

  險些忘了,如今祁律可是兩個小家夥的便宜老爸。

  鄭姬輕聲說:“律哥哥……他們、他們當真是你……你的兒子?”

  祁律硬著頭皮,沒有正麵回答,說:“鄭姬乃是祭相之妹,如今又要高嫁天子,往後便是這天下之國母,何必為這些不相幹的事情勞心費神呢?”

  鄭姬一聽,祁律話裏有話,仿佛已然承認了這兩個小家夥便是他的兒子一般,眼神登時更加淒苦,說:“律哥哥你難道……難道忘了與姬的海誓山盟了麽?”

  祁律幹笑一聲,麵上不動,心裏則是有些抽搐,心想著原主真是會給自己留爛攤子,有理說不清。

  鄭姬臉色一變,立刻說:“姬不會相信的,必是律哥哥有甚麽難言之隱,這一切都是借口,是也不是?”

  不得不說,女人的感覺當真精準,鄭姬說的無錯,都是借口,什麽兒子都是借口,祁律沒有兒子,隻不過想要斷了鄭姬的念頭罷了。

  祁律的難言之隱,便是……他根本不是那個風流成性,一心想要倒插門的原主,偏偏這話無從說起,是決計不能提的。

  小土狗趴在一邊,仰著小腦袋,耳朵抖來抖去,看著鄭姬與祁律你一言我一語,“鬥智鬥勇”,說實在的,在未見祁律之前,太子林認定日日叫鄭姬落淚的祁律是個十足的負心漢,並非什麽良人。

  而如今見到了祁律,祁律的秉性讓太子林有所改觀,祁律並非什麽歹人,隻是秉性“隨便”了一些。但依照太子林的觀察,祁律仍然並非鄭姬的良人,這可不是一句話能說清楚的。

  這鄭姬認死理兒,見到祁律已經有了兒子,還是一頭撞在南牆上。

  祁律從未談過戀愛,饒是他在卿大夫麵前巧舌如簧,如今也有點手足無措,不知該如何迂回應對,說辭既要絕然,能斷了鄭姬的念頭,又不能太難聽,傷了鄭姬的自尊,當真困難的緊。

  就在這個當口,突聽一聲輕笑。

  一隻寬大的手掌從側地裏伸過來,在祁律的肩上輕輕一拍,眾人回頭一看,原是大行人公孫子都!

  公孫子都今日按著一身黑甲,與昨日裏寬袍的造型不同,俊美之中透露著挺拔英朗。

  公孫子都策馬而來,居高臨下的看著眾人,語氣很平淡的說:“諸位原都在這裏,馬上要啟程了。”

  祁律趕緊拱手,心想大行人實乃救星,雖然治標不治本,但真真兒的救了祁律一命,讓祁律能岔開這個當口。

  祁律剛想要由心底裏感激公孫子都,哪知道公孫子都還有後話,他高坐駿馬之上,把本就高大的身材襯得異常挺拔,微微俯下身來,竟伸手輕輕捏起祁律的一縷鬢發,溫柔且寵溺的將祁律的鬢發別在耳後。

  仿佛要與祁律說悄悄話,偏偏又是那般,用在場所有人都能聽到的聲音,曖昧不明的笑著說:“今日夜裏,來我帳中。”

  公孫子都說完,可謂是丟下了一顆與冷兵器時代格格不入的重磅炸/彈,在祭牙的呆若木雞之下,在鄭姬一臉恍然大悟的哀怨之中,在小土狗一臉敵意的奶吠中,施施然策馬離開。

  祁律:“……”差一點點,律便想感謝大行人全家老祖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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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劇場

  太子·小土狗·林:寡人生氣,很生氣,非常生氣。

  太子·小土狗·林:寡人作為此文最大的投資人,台詞少出場少就算了,今天還被兩個小豆包搶風頭,被春秋第一美公然撬牆角,寡人不服▼_▼

  太子·小土狗·林:寡人要求改劇本,不然就撤資沒紅包了▼_▼

  蠢·搞事情中·作者:(靈機一動)金主大人息怒啊,要不改天再加兩場鴛鴦浴劇情,您看可好?

  太子·小土狗·林:三場▼_▼

  祁·綠哥哥·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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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蠢作者帶著隔壁《無糾》中的小白和糾糾來客串啦!這個時間段,小白和糾糾還都是可愛軟萌的小包子!想揉想捏的請排隊~

  沒看過《無糾》的小天使們不用擔心看不懂~看過《無糾》的小天使們請注意,此文和《無糾》是平行世界設定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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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已經入V啦,2萬字更新達成!感謝繼續追文的小天使們,麽麽噠~明天仍然是2萬字更新!蠢作者每天都有很認真的碼字更新查資料,請盡量不要養肥我QAQ如果看文的小天使比較多,蠢作者會努力堅持每天2萬字更新的,握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