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0章 一國之法豈能因民而異
作者:慕寒千雪      更新:2021-05-22 21:37      字數:3665
  薑紓秀眉蹙起,看了高龑兩息後,便回過頭來,繼續盯著手中奏疏的內容。

  唇齒卻是輕開,問道:“龑兒,汝從何得知?”

  “回母後,蓋順不敢對兒臣有所隱瞞。”

  “哦~蓋順蓋君理嗎?”

  薑紓一聽是調查司蓋順與兒子所說,不禁莞爾,細細的思考著這其中的關鍵所在。

  調查司說是一直掌握在郭奉孝手中,可奉孝那小子慵懶的緊,幾乎不處理什麽事。去歲其引薦了蓋順後,陛下也感於其父蓋勳之功,封官加爵,讓其跟著奉孝好好學。

  也可以說,陛下心中下一任調查司的主官,就是他蓋順了。畢竟,是親近之人,可以付之信任。

  既然如此,那蓋順將這等國家機密之事,現言與太子,必然也早有陛下授意。

  “君理想必傾言相告了吧!”

  “母後……”

  高龑心裏還是有點小慌張,因為自己是拿太子的身份壓著蓋順,道出了許多陳年舊事。可也正是因為知道這些事後,自己才明白為什麽蔡師跟閻相有點對頭。

  杜畿決堤,水漫左馮詡。荒年大饑,軍馬封道,堵塞饑民。禦史下縣,為地方文武所拒,遣逼回朝。

  最終留下了種種疑團……

  一場大水,一場饑荒,除了父皇,沒有人知道左馮詡在這兩年內,到底死了多少人,亡了多少家。

  也包括調查司!

  調查司知道的具體數目,也隻不過是原先的國相府呈報給父皇的數目。

  “除了這些,蓋順還有沒有說什麽?”

  “說了……”

  “說的甚?”

  “國朝從未在左馮詡征兵,科舉亦不舉左馮詡學子,並且改革戶籍製度以來,初平三年後仍存有的左馮詡家戶,皆未更新籍,仍以舊籍論,且不斷填戶左馮詡。”

  “也不少了,不過還不多。”

  薑紓輕鬆寫意的點著頭,說了一句。隨後,立馬變了一副凝重的表情,言道:“來,母後將蓋順不知道事,言與汝聽。”

  “啊?”

  高龑愣了一下,有點……

  雖然蓋順也說了,他自己知道的也不過外表皮毛而已,但沒想到母後不僅沒有責怪自己,還打算再給自己說些要密~

  總感覺,匪夷所思。

  “杜畿,杜伯侯知道嗎?”

  “知道,聽說以前父皇很看好他。隻是不知何故,一直沒得到父皇重用。另外,左馮詡大水,便是其決堤所為。”

  “沒錯。決堤放水於左馮詡,正是杜畿所為,由此深得陛下器重。當年大水,長安尚被埋沒尺丈,汝年紀小,不記事。若無杜畿決堤於左馮詡,大周何談有今日。但母後著重要說的不是此事,而是發生在此事中的一件小事。”

  “小事?”

  “對~”

  薑紓突然揚起嘴角,可在高龑看來,這不是笑。能比決大河堤岸還要機密的事,能是小事?

  “杜畿下令決堤後,左馮詡郡尉、郡兵及太守府一應官吏,圍杜伯侯以質之,形同兵變、政變!明白嗎?”

  “嘶~”

  聞言,高龑還是倒吸了一口冷氣。心中雖然猜到了不是小事,但沒想到是這種事。

  兵變、政變,任誰攤上其一,都是死罪。

  自己雖然沒見過,但史書上記載的可不少。沒成功的無一例外,全都是闔族盡誅。

  “其二,兩場大災後,左馮詡匪盜如毛,剿之不盡。甘泉宮大戰時,這些盜匪沒少給大周製造麻煩。”

  “其三,國朝多次政改,每每都是左馮詡為最後完成。尤其是戶籍統計,左馮詡北部數縣諸老族、鄉望皆引民眾抵觸,導致左馮詡郡府甚是難為。最後上報到陛下處,爾父皇當初可是氣的要殺光那數千戶。國朝之前一直沒有填民左馮詡的打算,廣袤田野盡散於彼,又免賦稅,已經是仁盡義至了。他們,卻不知好歹,始終與朝廷作對。故而,才有了填民左馮詡之舉。”

  “僅是這三天,這點處罰,已經算是輕的了,明白嗎?”

  末了,薑紓又重與高龑道了一句。

  但高龑依舊搖頭,回道:“母後說這麽多,兒臣雖一時不能明白,但兒臣依舊認為閻相此舉懲處過重。左馮詡北部諸縣,雖對國朝多有抵觸、不滿之心,但亦是大周之民,亦存於大周之土。”

  “汝這孩子,怎麽說來說去,還是愚鈍不明。不是閻相要如此處置,是汝父皇想要的便是這個結果。先前,汝父皇一直考慮著自己的仁德之民,才屢屢對彼等百般容忍。否則依汝父皇的性子,戶籍統計一事,就不可能如此了事。現在,趁著大戰之際,可以殺雞駭猴,彰顯威嚴!”

  薑紓有些惱火,倒不是對高龑惱火的緊,而是針對蔡師。

  蔡邕那老頭肯定又拿著滿口的仁義道德,來勸言龑兒該如何處置此事。

  “母後,三代之得天下也以仁,其失天下也以不仁。這道理,您應該比兒臣更清楚!”

  高龑反駁了一句,還是用孟子離婁章句上中的名言。

  薑紓心底嗤之以鼻,果然是蔡邕那老家夥。話自是沒錯,但亂世還需用重典。不然國朝何必搞出一套常時法令後,又弄了一套戰時法令。

  閻相的處置結果,真的已經是有點仁慈了。畢竟,現在廣義上說已經屬於戰時,戰時法令可以適用。真要嚴懲不貸,不隻是那十幾戶,連坐製下,起碼百戶起步。

  “龑兒,孟子所謂的仁,可並非汝這般婦人之仁。區區些許小民,都能讓汝如此上心,那若是將這大周八百萬子民,乃至全天下數千萬百姓交付汝手,汝難不成還要一一細問?”

  薑紓毫不客氣的數落了一句高龑,這孩子有點太把此事放在心上了。長久下去,並非益事。

  “母後,兒臣如此心念此事,並僅非逃役之因。實乃國相懲處之果,於國朝長久無益。”

  高龑依舊秉持著自己的想法,絲毫沒有懼怯。

  這下,讓薑紓有了點小火氣,斥聲道:“汝一小兒,初觸國事,也敢妄議重臣!”

  “非是妄議,閻相所定,本就不當。一國之法,焉能因民而異之!”

  高龑挺直了胸膛,同樣加大了嗓門,與自己的母親辯論起來。

  經高龑這麽一吼,薑紓倒是怔了下,隨後凝神問道:“龑兒,後麵這句話,是汝自己所思?”

  “不是,是孝直兄與兒臣所言。”

  “孝直?法正法孝直嗎?”

  “對!”

  “對什麽對!記住,這句話並非法孝直所言,而是汝思及此事所悟!”

  薑紓突然改口,讓高龑一下子沒反應過來,疑惑的看了眼母後。隨即,便想到了其中的緣由,剛想開口,就被薑紓下一句話給打斷了。

  “好了,母後也不與汝再探討此事。告訴母後,汝打算如何處置閻相的這封奏疏。畢竟,陛下遠行,是以太子監國。”

  “母後莫要生氣,兒臣並非與母後置氣,隻是……”

  “莫要多言了!有些事母後可以幫汝去做,但有些事母後做不得。悉數政務,最終如何取決,還是要交由汝來定。母後啊~也隻能幫汝提提別的意見,須知後宮不宜幹政。”

  “這……”

  “汝要記住這句話,這是汝父皇與母後定下的規矩,日後也要照看著尚香,莫要犯了訓示。”

  “兒臣謹記!”

  高龑也不知道為什麽說著說著,就突然蹦到了訓示的話題上。但這些話,自己也不得不牢記在心。

  拜禮受訓後,再次抬起頭看向母後,高龑又問道:“母後,兒臣打算將此奏疏退回中樞府,由閻相重新審批。不知,妥不妥當?”

  薑紓沉著氣,思忖了幾息,而後言道:“吾兒,汝乃監國太子。陛下遠行,大周之事皆由汝定。莫說退回一封奏疏,縱是下了閻相中樞之位,亦無不可!”

  “啊!母後,兒臣萬萬無此心思。那,還是讓人趁夜送至閻府吧!”

  高龑被薑紓這兩句話,嚇了一大跳。現在這局勢,給自己一萬個膽子,也不敢去閻相中樞之位啊。否則,前線還打不打仗了,國朝還運轉不運轉了。

  “哼~沒點魄力!看看汝父皇,當年說下鍾元常相位,便下了。到了汝這,母後剛嚇唬一下,就改變了自己的主意?閑暇之時,多跟汝父皇學學!”

  薑紓好氣,這是真沒想到嚇唬了一下兒子,居然就讓其改變主意了。

  氣!

  “……”

  高龑咂了咂嘴,愣是沒憋出一句話來,頷首緘默。

  “罷了,命人駁回中樞府吧,也讓中樞府乃至國朝上下知道,即便陛下遠在前線,國朝尚還有汝這位太子殿下。”

  “諾!兒臣這就命人將此奏疏駁回中樞府。”

  “且慢~”

  看著兒子興衝衝的模樣,薑紓不由皺了眉頭,問道:“龑兒,汝就打算直接駁回?”

  “嗯?這,還需要做什麽嗎?”

  高龑也迷惑了,母後這一言一語說的自己到底是駁回還是不駁回啊?怎麽感覺,咋做都是錯的呢?

  “愚笨!待到明日再行駁回,另在奏疏上批語:一國之法,豈能因民而異之!”

  “額……兒臣謹遵母後命。”

  說完,高龑便從薑紓手中接過奏疏,席地坐在薑紓對麵,在奏疏上寫下這句話。

  薑紓看著兒子動筆,慢慢的露出一絲微笑。才十三歲的孩子啊,能做到這般已經是不錯了。起碼,不明白的知道去詢問下麵的人,也清楚該去找誰支招,這就對了。

  陛下這幾年來,是越來越懶得自己去考慮處理國政的法子。更多的隻是考慮起朝廷權衡的利弊,而後從諸臣所獻之策,挑選最合心的。

  而這,便是帝王之術啊!

  從先前一番對話,龑兒應該隻是找了法正和蓋順兩人。法正不用多說,陛下的心思應該是將這顆好苗子留給龑兒。蓋順就更不用多說了,能坐上調查司二把手,就已經得到了陛下的肯定,都是對高氏忠心耿耿之人!

  可惜,維兒年紀還小,敘弟和阜兒,都帶兵護衛陛下去了。眼下監國之關鍵時期,薑家人居然找不到一個人幫助龑兒。

  看來,有時間得派人回冀城,看看薑氏旁支有沒有適齡的女子。這法正,還需要再拉攏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