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五十四章 樂祁之難(二)
作者:雲垂天地間      更新:2020-12-26 20:01      字數:2128
  原來羊舌肸和祁午一直以恪守周禮聞名天下,趙鞅特別敬重兩人,並視其為人生導師。但是由於祁氏發生內亂,中行氏又借機伸出黑手,兩大家族竟然在朝夕之間灰飛煙滅。趙鞅在震驚之餘,不禁開始為家族的前途命開始擔憂。

  趙鞅失魂落魄地去見董安於,向他請教應當如何改變。董安於說:“齊國陳氏、魯國季氏可以作為主人的榜樣。”

  趙鞅從此完全改變了世界觀,從極端保守派變成了極端激進派、變成了徹頭徹尾的功利主義者。他在研究完列國亂臣賊子的做法後說:“那些人已經太落伍了,在我看來還是太保守。我不會效仿他們,而是要讓別人來效仿我。”

  在當時的年代,人口仍然屬於稀缺資源,是各大勢力爭奪的對象。趙氏宗邑晉陽(今山西太原附近)多年來一直是戎狄混居之地,周邊地廣人稀,人口匱乏。

  為了獲得大量的勞動力,趙鞅使勁了渾身解術。除了戰爭掠奪以外,他還擴大出租土地的規格。原來,當時晉國一畝的麵積大概是一百步乘以兩百步;趙鞅規定每畝為一百二十步乘以二百四十步,超出晉國公製四成多。人們(無論是國人還是外國人)從他手裏租賃土地的麵積大,上繳的賦稅卻與在其他地方相當,因此民歸之如潮水。

  要知道,“製定度量衡”屬於至高無上的、國家權力中的一項。趙鞅公然改變畝製規格,就是將自己的采邑當成國中之國了(雖然很多卿士都擴大了畝製規格,但是都沒有趙鞅這樣激進)。

  羊舌氏和祁氏被滅第二年,趙鞅又和中行寅公布了晉國第一部成文法(有人認為這個行動的幕後指使者是士鞅,他這麽做的目的就是為了打擊中軍將魏舒,因為魏舒是位徹頭徹尾的保皇黨),以法律的名義將製定度量衡的權力授予國家卿士(還有諸如此類的、大量的損害君權的內容),這樣就在製度上剝奪了君主的某些權力。怪不得孔子聽說之後對二卿恨得咬牙切齒。

  趙鞅又決定將晉陽打造成一座堅不可摧的堡壘,他任命思維縝密、做事嚴謹、忠誠正直的老臣尹鐸為晉陽邑宰。尹鐸上任前曾問趙鞅:“主人想把晉陽當成稅賦來源還是最後的庇護之所?”

  趙鞅說:“庇護之所。”

  尹鐸上任後降低了晉陽人的稅金,又加高加固了晉陽城牆和宮城。他將宮中的楹柱外麵包上青銅,使楹柱看起來華美而奢侈。很多人指責他鋪張浪費,公然違反趙鞅的命令。他卻笑笑說:“打起仗來你們就明白了。”尹鐸又建立了數座糧倉,收集了大量的竹木和蒲杆(可以用來製作箭杆)。

  趙鞅的一些列舉動引起了士鞅的強烈反應,他開始在各種場合排擠打壓趙鞅,在卿大夫們與趙鞅之間製造矛盾。

  樂祁被拘禁起來後,趙鞅的形象和信心備受打擊。趙鞅年輕位低,勢力又不如對方;他隻得忍辱負重,暗中積攢力量。

  士鞅毫不在乎自己的行為會給晉國帶來什麽樣的糟糕後果,隻是任性地借此事件打壓趙鞅。

  宋景公沒有料到晉國人會用如此惡毒的手段回應自己的善意——就像他們根本不在乎這番寶貴的忠誠似的,頓時陷入茫然不知所措的狀態。

  陳寅很快回到商丘,向樂溷匯報了事件發生的始末。樂溷大為慌亂,準備請宋景公出頭幫助他營救父親。陳寅卻說:“不可能的。卿士們先前全都不肯接受出使晉國的美差,現在更不可能去執行這件費力無功的任務了。這樣做隻會使君主更加為難。”

  樂溷明知陳寅說的是正確的,但是他不能因為“不可能”就不向宋景公發出請求。他換上一件粗布麻衣,披散著頭發,不成體統地邊哭邊從宮門內爬到宋景公正寢門前。

  宋景公非常同情樂溷,陪著他掉了不少眼淚,同時確實感到特別為難——但他也沒有因為感到為難而不去召喚卿士們。

  右師樂大心見到宋景公說道:“臣並非不想去挽救樂大夫,但此事斷然不可行啊!範氏扣押樂大夫的起因不在於樂大夫失禮,而在於他與趙鞅的權力之爭。範氏大權在握,所以才有能力扣押樂大夫。他如果聽從臣的請求而釋放了樂大夫,樂大夫必然會幫助趙鞅對付範鞅,如此他豈不是承認自己做錯、承認自己失敗、並為趙鞅送上一位盟友了嗎?所以臣才說不可行。”

  其他卿士推辭的理由和樂大心的相仿。他們都認為事已至此還是采取冷處理的辦法為好,一旦樂祁失去了被利用的價值,問題自然迎刃而解。

  結果誰也沒有料到樂祁的“被利用價值”竟然如此之大、持續時間如此之長,以至於他被囚禁兩年之後還沒有獲釋的跡象。在此期間他沒有受到任何指控和審判,就是這樣被不明不白地被關著。過程中陳寅一直往來與晉、宋之間,一麵照顧樂祁,一麵傳送消息。

  士鞅的想法其實很簡單,他以為趙鞅會私下裏來見他,低聲下氣地替樂祁說情;然後他就可以寬容大度地揮揮手表示:“啊,樂祁的忠誠和他的小私心比起來實在算不了什麽,有夫子替他請求,什麽樣的問題解決不了呢?就讓一切都過去吧!我會向君侯請求將他釋放。”如此這場外交加內訌危機就會完美地化解了。

  這是個除了趙鞅以外皆大歡喜的解決方案。但是他的如意算盤打得過於簡單了,趙鞅的性情如同他的曾祖父趙朔一樣強悍不可受辱。他曾向韓不信和魏曼多尋求幫助,兩人都表示愛莫能助,都勸他直接去找士鞅。趙鞅當然知道那是最直接、有效的解決辦法,可是他始終拒絕去見那個惡棍。

  事件給晉、宋關係造成極大損害,也極大地損害了晉國在盟國心中的形象。有人甚至把士鞅比作晉國的囊瓦,斷言晉國必然會像楚國一樣遭受外敵的沉重打擊;士鞅在國內外的名聲也越來越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