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五十三章 樂祁之難(一)
作者:雲垂天地間      更新:2020-12-26 20:01      字數:2150
  魯定公六年秋,宋國大司城樂祁考慮到仲幾在狄泉之會(魯定公元年)上得罪了晉人、而且宋國人已經數年沒有朝見晉侯、心中很是憂慮。他對宋景公說:“諸侯之中唯有宋國侍奉晉國最為忠心,如今列國都顯現出被叛晉國的趨勢,晉人很無奈。如果我國也不派使者前往新絳,晉人的遺憾就更大了。要知道,人在煩躁之時是非常容易對親近之人發脾氣的;宋與晉最為親近,希望宋國不會成為盟主發泄怒氣的對象。”

  宋景公點頭稱是,他說他會盡快把此事告知其他卿士並確定使者人選。

  樂祁回家後把這件事告訴了室老陳寅,陳寅說:“士鞅貪婪狂妄,公室四分五裂。卿大夫們肯定都不願意出使晉國,出使的重擔最後還得落到主人身上。”

  樂祁說:“怎麽可能?負責外交的是左、右師,我的地位低下,君主不可能派出使。”

  數日後,宋景公召來樂祁說道:“寡人與卿士們交流過了,他們都不支持。現在朝中也隻有寡人讚成夫子的想法,所以隻好請夫子辛苦一趟了!”

  樂祁悶悶不樂回到家中,把那個令人沮喪的消息告訴了陳寅。陳寅說:“前途凶險,主人還是立世子之後再出發吧!一是為防不測,二是向君主表現主人勇往直前的決心!”

  樂祁第二天便帶著兒子樂溷(溷有廁所、豬圈的意思,天知道樂祁怎麽給兒子取了這樣一個不潔的名字)去見宋景公,說:“臣如果在外麵遭遇不測,就請君主立樂溷為後。”說完忍不住流下兩行熱淚。

  宋景公不明白他為什麽竟把一次普通出訪行動搞得像生離死別一樣。宋景公心裏不太痛快,但還是陪著他掉了不少眼淚。

  八月下旬,樂祁率領著龐大的使團出訪晉國,晉定公為了表示對宋國使者的重視,特地派趙鞅去迎接他。在那個列國權臣競相拉攏結交的年代,迎接外國使臣無疑是個不可多得的美差。

  按當時的外交禮節,趙鞅應當在晉國境內等待樂祁入境,然後引導使團進入新絳。在此過程中,兩人除了禮節性的見麵外不得發生深入的接觸,以此來彰顯對君主社稷的敬畏。

  但是趙鞅為了使自己的熱情在樂祁看起來更加殷切,竟然跑到境外的綿上去迎接他了。而在弱君與強臣麵前,樂祁拋棄了周禮,選擇了結交後者。

  兩人一見如故,在綿上喝了一頓大酒。席間趙鞅送給樂祁一柄名貴的寶劍,樂祁送給對方六十麵黃楊木盾牌。散局之後,樂祁心情相當舒暢,開始覺得陳寅的擔心純屬多餘。他哼著小曲返回駐地,對陳寅說:“夫子可以安心了!有趙氏在,晉國誰敢動我一根汗毛?”

  陳寅卻搖頭說:“主人想錯啦!禍患將從此開始!從前樂氏以範氏為主,如今以趙氏為主,又送給他一份大禮。範鞅妒心極強,怎肯善罷甘休?主人恐怕再也回不到宋國啦!但是主人如果死在晉國,樂氏將會在宋國興旺發達。”

  兩人在綿上相會的情況傳到新絳後,士鞅果然氣得火冒三丈、妒心大作。士鞅本打算在見到樂祁後鞏固範、樂聯盟,卻沒料到被趙鞅搶先一步。在士鞅看來,趙鞅無疑是在搶劫他的利益、挖掘他的牆腳,其心卑劣無恥,“人人得而誅之”!更可恨的是樂祁,那堵破牆一點都不堅固,竟然一挖就倒!

  “趙鞅害我,我必報之!”士鞅憤然道:“至於那個樂祁,如此不堪之人要他何用?”

  但士鞅終究不敢對趙鞅直接下手,隻得拿樂祁做文章。他入宮見晉定公說:“樂祁奉宋公之命出使我國,這本是事關兩國社稷安危的大事。而樂祁卻褻瀆君命,以公權謀私利,竟然在麵見君侯之前擅自宴請大夫(趙鞅)。他既不忠於宋公,又不尊敬君侯,乃是犯了大不敬之罪。君侯一定要追究他的罪行!”

  晉定公說:“一切全憑夫子做主。”

  此時趙鞅與樂祁已經進入城郊。士鞅以晉定公的名義召趙鞅入城,卻要求樂祁暫住在城外的驛館裏。

  趙鞅沒有產生任何懷疑,即刻入宮向晉定公複命。士鞅當著滿朝大臣的麵以晉定公的名義宣布了對樂祁的逮捕令。趙鞅當頭挨了一悶棍,他盡管知道誰打的,卻有苦說不出。

  範氏與趙氏的過節始於“欒氏之亂”。當年士鞅為消滅欒氏反叛勢力,曾率軍攻入曲沃城。他在將欒氏族人、黨羽趕盡殺絕後又製造了不少慘案。趙武當時擔任中軍佐,地位僅次於士匄。趙武實在不能忍受他繼續對曲沃人施暴,於是向士匄狠狠告了士鞅一狀。由於趙武已經被定為下屆中軍將的繼任者,士匄不敢不慎重對待此事:他不但及時叫停了屠殺行動,而且狠狠教訓了士鞅一頓。

  從此以後,士鞅便對趙氏產生了不可消弭的怨恨。

  範氏從滅亡欒氏行動中攫取了海量的利益,士匄為官又“經營有方”,因此他為兒子留下了巨大的家業。士鞅的經營能力青出於藍而勝於藍:與晉國有關的各種利益,沒有他不插手拔毛的。到他擔任中軍將時期,範氏已經發展為晉國最“為富不仁”的家族。

  而趙武和繼承者趙成都保持了趙衰、趙盾骨子裏特有的廉潔性,因此趙氏的實力始終也沒有太大發展。趙成英年早逝,趙鞅上位時還是位剛剛行完冠禮的青年。

  當時已經是趙氏三世老臣的董安於勸趙鞅道:“世道永遠處於變化之中,趙氏五代卻仍然清廉如一,依然在這個君主自甘墮落、國政出於家門的社會裏恪守周禮。天下大夫們都在改變最初的忠誠之心,我主也應當考慮變革了;否則不但隻會留下‘愚忠’的名聲,而且也保不住自己的家族。”

  當時年輕的趙鞅滿腦子都是“仁義禮智信”和子大叔給他灌輸的“九條真言”,根本聽不進那位經曆過數次動亂、對社會變革有著深刻認識的老夫子。

  但是後來發生的一起滅族事件徹底改變了趙鞅的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