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八十章我在追求什麽
作者:怡然      更新:2021-08-17 16:49      字數:2192
  寂靜的夜。

  沉重,憋屈,不忿……各種情緒在徐家軍軍營裏彌漫開來。

  誰都不是從石頭縫裏蹦出來的,都有妻兒老小,兄弟姊妹,這是一個人今生今世最深的牽掛。

  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

  百戰死,既為明君,更是要為家人拚一個衣食無憂來,否則,誰願意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

  十年歸,家人成了明君的刀下鬼,多麽諷刺,多麽可笑,又是多麽的可憐可悲。

  徐青山看著圍在他身邊的一張張憤怒的臉,突然覺得事情不太妙,當機立斷道:

  “沈易!”

  “在!”

  “命所有人回營休息。”

  沈易何等默契,故意高聲問道:“那將軍呢?”

  “我立刻帶周明初,進宮麵聖,請皇上為周家撥亂反正。”

  肉眼可見的,士兵的眼睛微微亮了起來。

  ……

  城門匆匆打開;

  宮門匆匆打開;

  禦書房的燈亮起來。

  李從厚看著癱倒在地的,像木頭一樣的周明初,骨頭裏都是冰涼的。

  怎麽就回來了呢?

  “事情的經過就是這樣。”

  徐青山躬身:“請皇上還周將軍一個清白,一個公道。”

  還周明初清白、公道,那就意味著朕不清白,不公道。

  天家的顏麵還要不要?

  天子的威嚴還要不要?

  李從厚不看徐青山,用手指緩緩撥著茶蓋,沉思良久後,痛心萬分道:

  “明日早朝,朕會命三司取一遍周大人的口錄,若真是冤枉,朕一定會給天下,給周大人一個交待。”

  徐青山暗鬆了口氣,“皇上英明。”

  “將士們休息的如何?”

  “回皇上,已經差不多了,臣打算後日出兵。”

  “嗯!”

  李從厚點點頭,道:“王中。”

  “老奴在。”

  “暫時將周大人安頓在宮裏,請太醫院的人過來給他治傷,萬萬不可怠慢。”

  “是!”

  這下,徐青山徹底安心,躬身告退。

  王中更不敢耽擱,立刻去安置周明初,一通忙碌,再折回禦書房回話。

  “皇上,周大人已經安置好,太醫也……”

  話突然卡在喉嚨裏,王中被皇帝的眼神嚇得一哆嗦,

  那是怎麽樣的一雙眼?

  透著沉沉的殺意!

  李從厚撐著桌案站起身,寒聲道:“那個救周明初的侍衛在哪裏?”

  “皇上,那人跪在外頭候著。”

  李從厚譏諷一笑,用一種前所未有的深沉語氣,痛心道:

  “王中啊,朕是九五至尊,是天子。天子無戲言,說的話都是一言九鼎。”

  王中一驚。

  “所以,即便朕錯了,即便他周家人枉死了,也隻能讓這錯繼續下去,絕無推倒重來的可能!”

  雷霆雨露,都是君恩。

  周明初啊,別怪朕,朕也難得很。

  “想辦法讓那侍衛改口!”

  “皇上,徐將軍那裏……”

  “王公公。”

  李從厚冷冷地看著他:“這事,辦好了有賞;辦不好,朕活剮了你!”

  王中嚇得忙撲通跪地,“皇上放心,老奴一定盡力。”

  ……

  要一個人改口,其實是件多麽容易的事情!

  侍衛家住何方?

  家裏有沒有妻兒老小?

  有,那便好辦了。

  翌日,早朝。

  文武百官一聽周明初活著回來了,個個心驚肉跳。

  皇帝當場命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審理周明初叛敵一案,並限定三司在一個時辰內,將事情來龍去脈搞清楚,還天下一個真相,還周家一個清白。

  這個節骨眼上,三司哪敢怠慢,立刻提審周明初主仆。

  一個時辰後,結果呈在皇帝的龍案上。

  ……

  城外,一匹快馬駛入軍營。

  麥子翻身下馬,衝入大帳中。

  “將軍,三司會審的結果出來了!”

  帳中數位統領的麵色,比徐青山的還要急,其中有一個搶話道:“快說,是不是平反了?”

  麥子看了自家主子一眼,硬著頭皮道:“沒有平反,那侍衛……”

  侍衛突然翻供,說自己沒有把昏迷的周明初藏在枯井裏,而是跟著周明初一起投降了北軍。

  因為昊王妃的原因,北軍放周明初一馬。

  周明初害怕回來受到重罰,逼著侍衛說謊,二人這才合演了一出苦情戲。

  “周明初現在人呢?”

  “回將軍,周明初已被下到大獄,等秋後問斬。”

  “那侍衛呢?”

  “侍衛檢舉有功,死罪可免,傷愈後逐出京城。”

  話落,帳裏死一樣的沉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向將軍看過去。

  徐青山最大限度的控製住自己,勉強維持住不動聲色的神情,背在身後的手,卻緊緊的握成拳頭,青筋根根爆出。

  這就是所謂的交待嗎?

  那一口含不住吐出的血,不會做假;

  那從眼眶裏流出的血淚,不會做假;

  那一聲聲“殺了我”的淒慘喊叫聲,不會做假。

  真相去了哪裏,都被謊言掩蓋住了嗎?

  整整八百六十二口啊!

  徐青山閉了閉眼,在一眾人目瞪口呆的神色中,拂袖走出了大帳。

  “將軍他……哎!”

  “別說將軍,我這會心都痛。”

  “他娘的,怎麽會這樣?”

  “什麽這樣那樣,君無戲言唄!”

  “一人少說一句!”

  沈易沉著臉道:“我去看看將軍!”

  孤獨的背影已經走遠,沈易飛奔過去,到了近前,才發現自己也無話可說。

  欺別人容易,欺自己難啊!

  “沈易。”

  徐青山突然開口:“你說,他日青史會怎麽寫周明初?”

  沈易認真的想了想,一字一句:“不忠不誠,投敵叛君,死有餘辜。”

  “好一個死有餘辜。”

  徐青山突然怒道:“那八百六十二口也是死有餘辜嗎?”

  沈易歎了口氣:“將軍,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啊!冤枉在肚裏,委屈在肚裏,古往今來,不都如此嗎?”

  不都如此嗎?

  不應該如此啊!

  徐青山眼露迷茫。

  他們應該被平反,屍身被好好掩埋,請和尚道士誦經九九八十一天……

  為什麽不能善待他們?

  怎麽就不能善待他們?

  不過是八百六十二條孤魂野鬼啊!

  徐青山惶恐地看著沈易,急急喘息起來,然後嘴一張,彎腰幹嘔起來。

  生平第一次,他察覺到自己生而為人的這一切,是那麽的虛假。

  我為什麽要打仗?

  我在追求什麽?

  我馬革裹屍的意義在哪裏?

  還有--

  誰會是下一個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