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章拜師宴
作者:怡然      更新:2020-12-26 17:06      字數:2295
  顧長平的眼睛落到高朝臉上,用平淡的不帶任何起伏的語調,道:“隻這一次。”

  “痛快!”

  高朝還沒答,徐青山已一掌拍在桌上,“來,倒滿,咱們敬先生一杯。”

  “對,對,敬先生一杯!”汪秦生的反應永遠慢半拍。

  “我說收你們了嗎?”

  “不收?”

  錢三一炸了,撲通跪倒在地上耍起了賴,“那我就長跪不起,你們幾下也一並跪下。”

  徐青山和汪秦生聽了,也紛紛跪下。

  唯有高朝和靖寶,一動不動。

  顧長平臉上表情消卻,“你們怎麽不跪?”

  高朝想了想,道:“跪了也沒用。”

  “你呢?”

  靖寶咬咬唇:“我不想先生為難!”

  顧長平端起酒盅,麵上表情淡薄,眸色卻星光灼灼,“你倒說說,我為什麽為難?”

  “我們跟了先生,拒了曹大人,先生夾在當中,自然為難。”

  錢三一冷笑一聲:“非得都拜在曹大人門下,才算皆大歡喜嗎?”

  徐青山:“先生待我們如子,我們自然拜在先生門下,想那麽多做什麽!”

  汪秦生拚命點頭:“對,對,對!”

  高朝看著酒盅上那隻骨節分明的手,懶懶道:“不就一個曹明康嗎,怕他個姥姥!”

  “你不怕是你身後有公主府,先生孤身一人!”靖寶連腦子都沒過,恨恨道。

  她這一句,眾人刹那靜默,紛紛看向她,連同顧長平在內。

  靖寶悔得想抽自己一嘴巴,忙解釋道:“我,我,我的意思是說,萬,萬一曹大人心眼小呢,官場上,誰說得準!先生,你說是不是?”

  顧長平與她目光相觸,隔著幾寸距離,一段前世。

  他見靖寶心虛的挪開眼睛,垂頭咬了下唇。

  她的五官一向精致,這會卻擠在了一起,口鼻眉眼,全表露一個意思:

  擔心!

  “都起來吧,把酒盅端起來!”他說。

  眾人不敢有違,忙端起酒盅。

  顧長平的聲音如同鍾鼓,很沉。

  “一年前我入江南,見了一些人,查了一些帳,很不對勁,你們可知,江南是誰的地盤?”

  錢三一思忖道:“我爹說過,曹大人是安徽府人,江南離安徽不遠,應該是他的地盤。”

  “江南各府各州,吃公家飯的不下幾萬人,你們可知道做一個縣令,需要多少銀子?”

  “走動走動,二三千兩吧,頂天了!”汪秦生有所耳聞。

  “三萬疏通關節費。”顧長平冷笑一聲,“其中一半,你們可知落入誰的口袋?”

  “誰?”

  “曹大人!”

  我的個姥姥哎!

  靖寶心裏哎喲一聲,一個縣令就能貪這麽多,那江南大大小小數萬個官位,曹明康一年得掙多少銀子!

  怪不得連陸懷奇說他買個小官,足足花了五千兩。

  他太他娘的黑!

  “這些年春闈上榜的舉人,為了謀個好職位,哪怕傾家蕩產都要送錢。這些人坐上官位,以此為效仿,凡找他們辦事者,都隻能拿銀子開道,長此以往……”

  顧長平說到這裏,話音頓住了,“五年前金陵的儒生案,你們可知道?”

  包間裏數聲抽氣聲。

  都是讀書人,怎麽會不知道。

  五年前,朝廷接到匿名飛書,舉報金陵儒生以詩歌傳遞,與金陵府的諸位官員秘密結黨謀逆。

  內閣首輔曹明康下令徹查,從一首詩,扯出金陵府數百名儒生,幾十名官吏。

  連新科榜眼郭怒都不曾幸免,天下第一縣六合牢獄人滿為患。

  第二年,郭怒問斬,行刑前喊出驚天動地的一句話:“曹明康你個大奸賊,我在陰曹地府等著你來。”

  “郭怒的父親是金陵府知府,為了替兒子伸冤,再次上書給天子,奏章被半道攔了下來,十天後,郭知府被拿下官位,一家人被發配海南,半道上,遭賊人埋伏,郭家五十八口,無一人生還。死者中最小的,是郭怒的侄兒,剛滿三歲。”

  所有人都驚到了,然後,顧長平的下一句話,更讓他們驚了魂。

  “郭父死後,一封秘信送到我的案桌上,信中寫道:‘我兒不是造反謀逆,而是想舉報首輔大人在江南賣官的惡行。’”

  “這信是郭父寫的?”靖寶脫口而出。

  顧長平點點頭。

  “為什麽寫給先生?”她又追問。

  顧長平慢悠悠道:“郭怒是我同窗,在國子監裏我們住同一個齋舍,他長我四歲,我喚他一聲哥。”

  錢三一皺眉:“先生是曹大人的門生,郭父把信送給先生,沒多大用處啊,他難道希望先生為了他兒子,叛出師門?”

  “他寫信給我,目的不在於此。”

  “是什麽?”連汪秦生都被吊起了胃口。

  “這個你們無需知道!你們隻要知道,終有一日我會還郭怒一個清白,如此……你們還願意拜在我的門下嗎?”

  顧長平聲音如同鏽跡班班的鐵片刮過瓷盤,鬼氣森森,讓人汗毛倒豎,所有人的心一沉到底,慌亂起來。

  還郭怒一個清白,不就是要和曹明康對著幹嗎?

  曹明康黨羽、學生滿天下,顧長平一個小小的祭酒,能幹得過嗎?

  還有!

  學生造先生的反,他不怕自己名聲變臭嗎?

  願意?

  不願意?

  所有人都沉默著。

  片刻,顧長平笑起來。

  這笑,和平常沒什麽兩樣,但細品,卻能品出三分失望,兩分嘲諷,一分認命。

  靖寶看了,心中一痛,“願意!”

  兩個字她說得鏗鏘有力,早就拜在先生門下,沒的選擇,也不想選擇。

  她願意,徐青山瞬間就痛快了,“我姓徐,徐家人就不知道怕字怎麽寫!”

  汪秦生酒還沒喝,就開始借著酒勁假哭:“你,你們怎麽說,我就怎麽做,我聽你們的!”

  “瞧你這出息!”

  錢三一齜了齜牙道:“先生,等春闈過了,把我弄進戶部罷,隻要你把我弄進戶部,哪怕當個給人端茶遞水的,我都跟著你!”

  “你竟然敢威脅先生?”汪秦生氣得哭都忘了。

  “撈好處要趁機!”

  錢三一白他一眼,扭頭問:“高朝,你呢?”

  高朝斯斯文文吃下簽子上的肉,又拿帕子擦幹淨了嘴角,笑吟吟道:

  “顧長平,你生,我生,你死,我拉著你不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