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剩下的燕南和之後的西艾蘭德就換地方記錄了。後來又去過幾次牙嶼，一次是因為之前隻有兩座城市，後來又加了西艾蘭德，所以需要改正一下……”長樂從碟子裏抓了一把瓜子仁，顧臨安在旁邊慢慢剝著。

  “你是不是有強迫症？”小棕嚴肅地問道。

  “我才沒有強迫症，但是做事要嚴謹啊！”長樂一本正經，“後來就是發現了沈嘉的軀體，去調查，幫著顧臨安布置山洞。剛去的時候都沒什麽反應，但過一段時間，隻要那個聲音響起來，我就開始頭痛暈眩，心髒非常難受……”

  “你是不是頭鐵？”小棕麵色凝重。

  “……我才不是頭鐵！棕崽你這都跟哪兒學了些什麽亂七八糟的詞！修一你看看你的小屬民！”長樂氣鼓鼓。

  被提到名字的修一停下了剝堅果的動作，拍了拍手，摸了摸小棕的頭：“七崽不是一直跟著你嗎？而且人家也是擔心你，多乖的小朋友，你凶什麽凶。”

  小棕抬頭看了一眼修一和顧臨安，依舊迷惑又嚴肅：“阿樂自己鬧騰也就算了，臨安哥哥和領主也不管管她？知道有異樣還是要去，萬一出了什麽差池怎麽辦？”

  長樂心虛地倒茶給小棕：“誒呀……不要怪他們啦，你領主那會也隻是隻小奶貓，顧臨安是我非要他帶我去的，我實在好奇到底是因為什麽才會有這種反應，而且隻要一出來就完全好了，不要擔心……”

  小棕還想說什麽，被長樂迅速轉移話題：“好了棕崽，明天如果三娘娘醒過來，我們就帶她回北郭，今晚要早睡哦！”

  顧臨安收了收桌上的瓜子皮，站了起來：“我帶小棕一起睡書房，你們倆喜歡哪個房間就隨意睡，早點休息。”

  他拉起小棕的手，叫了管家進來收拾，又給小棕披上一件厚實袍子，慢慢走了出去。

  長樂回了自己以前的房間，和主屋隔了一道牆，房間擺設和從前別無二致，但並無積灰，是顧臨安按時派人來精心打掃的；修一出門就化了原型，躍入黑夜，作為一個永遠對環境安全性保持警覺的人，她在哪兒住，永遠隻有她自己知道。

  “我原以為你是最心疼阿樂的。”小棕泡完了腳，依舊沒有想明白，開口問道，“為什麽不攔著她，明明她每次去都會很難受。”

  顧臨安把外衣掛起來，在小棕身邊坐好。

  “我自然心疼她。”他緩緩回答，“但當時的長樂太強大了。”

  “她現在也很強大。”小棕又插嘴道。

  “是，但不是一個概念。”顧臨安笑著搖搖頭，“受傷會流血，會很疼，重傷可能還會死，死亡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這些對我們是常識，但對她並不是。”

  “但她也經常受傷啊……”

  “因為她現在是人類的身體。她總是受傷，也正說明她之前對疼痛和死亡沒有概念，一時改不過來。現在已經好多了，剛剛轉世的時候幾乎隔幾年就拖著靈魂體回來，說又不小心死掉了。能感受到痛苦，才能知道受傷死亡對普通人來說是很可怕的事。”顧臨安停頓了一下，看小棕沒有不懂的意思，繼續說道，“沒有踏進輪回之前的長樂，強大到不知道恐懼，因為她從不會受傷，不會流血，更不會痛苦。牙嶼是她唯一能感受到疼痛的地方，她好奇，我也就不攔她，畢竟出來就沒事了，體會一下也好，不然有些事跟她無法解釋。當時的長樂，如果看到三娘娘受傷，倒也知道讓醫生救治一下，但不會憤怒，也不會著急；她不覺得死亡可怕，她隻會覺得，靈魂體的載具壞了，換一個就是。”

  小棕沒有說話。他以前以為自己領主是不落間最強大的人，因為整個西艾蘭德也無人敢去挑戰她。西艾蘭德的妖族並不是都像成家一樣溫順的；後來他知道顧臨安也很強，顧臨安不像領主那樣鋒芒畢露，第一眼隻覺得溫和親切，然而盡管燕南的人大多都在戰場廝殺過，戾氣重，但從未有過大的亂子；最後他跟長樂走了，長樂也不弱，但性格並不算太穩重，還總是受傷，論實力，他一直以為長樂不能和兩位領主相提並論。

  他還在思索，顧臨安接著講了下去。

  “老實說，讓她體驗感受是私心；但還有更重要的一點，是我想找出她痛苦的原因。”

  小棕聽得出，顧臨安的語氣嚴肅起來。

  “在人間，長樂的能力還有所限製；但在不落間，長樂簡直就是神隻。”顧臨安聲音沉沉，“和她比起來，無論是我，還是沈嘉，抑或是你領主，都是凡人一樣的存在。但一個神隻，在她的世界裏，居然有她不能掌控的，連看都看不見的，甚至會給她帶來痛苦的區域。她不知道恐懼，但我知道。如果說還有和她一樣，或者更高級的存在，很可能會給不落間帶來滅頂之災。”

  小棕想了許久，提出了自己的疑問：“就是說，我們假設阿樂是神，牙嶼的事，說明可能還有另一個我們不知道的神。但是，即使真的是這樣，跟不落間又有什麽關係，我們也沒招惹他，神也要講道理吧。”

  “雖然西艾蘭德也有蟻族妖精，但你會因為踩死一隻普通螞蟻而在意嗎？或者，不說螞蟻，你會和人間的普通犬類講道理嗎？”

  小棕啞口無言。他確實沒有把自己和人間的普通犬類看作一個物種，雖然兩者可能有很多相似的地方，也可以溝通交流，但他們可是犬妖啊。老實說他連人類都有點偏見，人類實在太脆弱了，也不會法術，靠著工具防身，倘若他變大，踩死一個人，還是一個螞蟻，都沒有太大的區別。

  當然他並不會刻意這麽做。

  顧臨安發覺小棕的愣神，笑了笑：“不是所有神都願意在乎平凡的物種。長樂雖然強大，但她看得見弱者，也會憐憫他們。這一點，是我們走運。”

  他站起來把床鋪好，等小棕鑽進被窩，去吹熄了蠟燭，在床的另一側躺下。小棕想得入神，竟很快就睡著了。

  顧臨安始終無法入睡。

  他心裏清楚，強大的存在，不一定隻有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