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臨安的頭發是散散披在身上的。

  長樂正在認真修剪。

  小棕在顧臨安前方撐著落地鏡，修一四處走來走去，手裏的平板搜索著成功年輕男士時尚潮流發型大全，積極發表意見。

  “但成功男士其實頭發大部分都是不多的……嗯當我沒說。”她掃過顧臨安茂密的黑發，笑吟吟地調侃道。

  顧臨安的頭發落向地麵，又在觸及地麵之前悄無聲息地消失不見。散仙就是這樣，不會遺留下任何氣息。也是基於這個原因，長樂並不能帶他去人間的普通理發店。

  “我怕你被當做標本抓起來。”她不止一次地看著他的長發，搖頭重複道。

  在近現代裏，每當需要見家長的時候，顧臨安就要舍棄自己留了多年的長發。隻有一世，宋家父母是開明浪漫的人，長樂給他鬆鬆在腦後紮成一束，換了一身看上去就滿是藝術氣息的衣服，然後跟家裏說，他是個畫家。

  好在他也不是很在意這些。

  畢竟，一個看不見的人，是不會在意別人是如何看他的。

  回到人間的時候，他們選擇了離宋家父母最近的修一事務所——每個修一事務所都是和西艾蘭德之間的雙向通道。長樂把修一開的所有公司統稱為修一事務所，因為名目繁多，她實在記不住。比如這一家，是一個在四線小城裏的水族館。不是那種有偌大場地的、燈光幽藍的海洋世界，是一家租了一個店麵的，主營向小朋友賣小魚和魚缸、偶爾也向中老年人賣漁具的，每個城市都隨處可見的水族館。

  水族館自然是由魚類的妖族掌管。這裏是一條看不出是什麽魚的魚妖，長樂眼中所有的魚妖都算人魚——他們也確實變成人了。

  人魚老板是這裏除了顧臨安唯一的雄性生物，因此他被安排為發型最終決定者。

  “哎，哎這樣就很好，感覺很對。不要太短，後麵的頭發紮一個小揪揪，對對對。”人魚老板站在背光的地方指點，仿佛一個運籌帷幄的將軍。隻是下一秒，他就顯示出中年男人共同的疲憊神態：“我老婆最喜歡的一個明星啊，現在還挺火的，最近在電視劇裏就是這樣一個發型，也是演一個設計師，挺帥的，和這位先生不相上下。”

  他微不可查地歎了口氣，又打起精神：“這會回娘家得捎兩條好魚，我認識一哥們，做水產生意的，對對，之前送領主的就是從那邊進的，可以去看看，提我名能打個折。”

  聽到打折，長樂的手一哆嗦，差點給顧臨安剪個坑。她的眼睛愉快地亮起來，嘴裏一邊應著“去去去”，一邊開心地哼起小曲。

  顧臨安想起長樂第一次給他剪發的時候，本來興致勃勃，直到發現頭發斷落片刻即消，不能賣錢，整個人的氣場都低落了下來。

  無論是誰，隻要在人間，都是會為了錢發愁的啊。

  “可不包括我哦。”修一淺笑盈盈。

  “修一姐姐~”長樂嬉皮笑臉地上前，給修一捏起肩膀，“一會采辦年貨，還請修一姐姐大力支持哦~”

  “我不是剛輸給你一張嗎？”修一側頭看向她。

  “哎呀那是去遊戲體驗中心的門票錢嘛~我今年不是沒工作嘛修一姐姐~你人美心善又超rich，求你睜眼看看可憐的長樂吧！”

  當她拎著大包小包，甚至還有兩條五六斤重的活魚在蹦噠著，大肥魚尾甩得她胳膊疼的時候，耳邊還在縈繞著無情修一“算借的，明年還我”，又發現鑰匙打不開自家的門，無疑是崩潰的。

  但當阿梅和老宋開開門的瞬間，長樂立刻重新注滿力量，高高舉起所有年貨，牢牢占據了整個空間：“爸爸媽媽看！我買的！”

  “哎喲回家就好回家就好，帶這麽多東西幹什麽，剛工作，別亂花錢！”阿梅趕緊接過來，遞給老宋，視線開闊之後才看見後麵還有不少人，“樂樂呀，這些是你同事？快進來快進來，哎呀還有一個小朋友呢，冷不冷呀外麵？”

  “阿姨好，我是顧臨安，一點心意，您別嫌棄。”顧臨安溫和地遞上禮品，走了進去。

  “阿姨好呀~我叫修一，是長樂的朋友，叨擾啦~這是我孝敬二老的~”修一笑吟吟地遞上營養品，走了進去。

  “……阿姨好，我叫小棕……我沒有錢買東西……外麵有點冷。”小棕不知所措，伸出冰涼的手去拉了拉阿梅，“外麵真的有點冷。我可以進去嗎？”

  “你要叫奶奶。”修一退回來牽起他的手，又衝阿梅笑起來，“他是我兒子，阿姨，不能亂了輩分。”

  阿梅笑得合不攏嘴：“快進來快進來，好孩子，哎喲都是好孩子，來了就好，帶什麽東西呀，一會都帶回去啊，阿姨這邊什麽都不缺。”

  長樂招呼著大家換上拖鞋，帶到客廳坐下：“帶不回去了媽，今年他們在我們家過年，你就當是收夥食費了。”

  “哎呀，那敢情好呀，咱家人一直都少，人多點更熱鬧！你爸今年還多鹵了牛肉，想給你帶回去些，分給同事，這下正好啊。”阿梅端上瓜子果盤，著意往小棕那邊推了推，“隻是，他們不回去，家裏爸爸媽媽能行嗎？”

  “顧臨安這回是特地跟家裏說了過來的。”長樂麵不改色，“他來見家長。”

  “見什麽家長啊……啊！見家長？”阿梅激動起來，手足無措地朝著廚房喊：“老宋，老宋！你幹什麽呢！快點過來！”

  “來了來了，喊什麽，你別嚇著客人！”老宋端著茶水出來，“來嚐嚐，我們單位發的年貨，說是新茶。”

  阿梅看著他倒了幾杯，一一分開，又給小棕拿上了一個小牛奶之後，才緩緩開口：“你閨女這是帶姑爺回來了！”

  老宋愣了一下，看了看顧臨安，臉色滿是欣喜，轉眼看了看長樂，又覺得有點不舍，神情竟然恍惚起來。

  “她爸激動傻了，莫管莫管。哎喲，這位顧——”阿梅臉上掩飾不住地開心。

  “顧臨安，阿姨叫我小顧就好。”

  “小顧，哎呀，小顧長得真好，眉清目秀的，又高，跟電影演員一樣。”阿梅拍了拍老宋，“你看把你高興的，趕緊跟人說說話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