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樂還是與小棕講了那個故事。

  “這就是那天你問的，修一為什麽生我的氣，導致我不敢正大光明問她要人。”她歎了口氣，“離現在實在太久了，細節已經記不清，大概就是當時講話比較冷漠，你領主本就傷心，更惹得她生氣了。”

  長樂再次回憶了一下，著實記不清當時講的什麽話，也就接著說道。

  “至於你剛剛講的，我也無法判斷對錯，還是等顧臨安回來，再問他一遍。”

  小棕若有所思，抬頭輕喚道：“阿樂。”

  “嗯？”

  “你之前說，你自從醒來，就一直是一個人，直到遇見了顧臨安？”

  “對，我對以前沒有記憶，隻記得自己的名字。”

  “那你是穿著衣服的吧？”小棕嚴肅地問。

  “……”長樂以為他開玩笑，又看到他嚴肅的樣子，也就認真回答，“我跟你講過哦，我隻是沒有感情，也沒有曾經的記憶，但常識還是知道的。”

  “嗯，我沒有記錯。”小棕接著問道，“之後就是顧臨安負責教導你了？”

  長樂點點頭。

  “你當初沒有跟我說有沈嘉，他是什麽時候出現的？”

  “沈嘉是和顧臨安一起出現的。但是他總是自己出去，一去就很久，我和顧臨安一起生活。而且他走之後，修一生了很大的氣，我當時雖然意識不到自己哪裏出錯，卻還是知道再提沈嘉會讓修一不開心，所以我沒提過他。”

  “哦……就是說，即使加上沈嘉，對你之前跟我講過的故事也沒有太大出入。”

  小棕越發嚴肅起來，長樂不明所以，但還是承認了。

  “所以說。”小棕跳到沙發靠背上，平視著長樂，“你之所以覺得自己不能做一個有古怪脾氣的世外高人，要做一個濟世救民的俠之大者，要體貼別人，善解人意，都是顧臨安教你的。”

  長樂輕輕搖搖頭：“他沒有教我這些。”

  小棕怔住了。

  “他跟我說的一直都是我很好，我現在的性格也很好，不需要改變，隻要我自己開心。他從未說要我收斂鋒芒去迎合人心，也不曾讓我做一個甘於奉獻的人。”

  “我當時很厲害。有多厲害呢，大概你十個領主加起來都打不過我。我雖然不帶情緒，但實力很強，思維也很簡單，倘若有人傷我，我也給他同樣的傷，絕對公正。不過我感受不到疼，傷痕又能愈合，像個怪物，但對方就不行了，往往會因為同樣的一刀斃命。現在想想，顧臨安若真教我當一個殺手，倒是能少他很多麻煩。”

  長樂不自覺掛了一點笑意。

  “我確實很聽他的話，他說什麽我就記下。”

  “但他從沒有讓你去殺人。”小棕說道。

  “你覺得顧臨安能做出這樣的事情嗎？”長樂反問道。

  小棕毫不猶豫地搖了搖頭。

  “他帶著我遊曆人間的時候，人間很大，那會人還不多，往往走很多路才能遇見人家，我們晚上住在森林裏，或者山洞，常常有野獸嗅探，他便點火嗬退，把我護在身後。遇見人家的時候，他就去聽聽人家有什麽需求，也不光都是打打殺殺的事，亂世中也有幾個安穩年頭，我記得有個老婆婆，腿腳不太利索，打不得水，村裏的人雖偶爾幫襯，但也不能時時照拂。顧臨安便砍了許多竹子，一節一節接好，從河裏給老婆婆引了水來。”

  “你應該可以直接給老婆婆家建一個噴泉吧？”小棕問道，“也應該可以直接在去過的每一處都建造一棟屋子。”

  長樂笑著點點頭：“我能做很多事。但顧臨安從不要求我做什麽。他一直說，隻有我想做的事，才應該去做。而我並不在乎一個陌生人是否有水喝，不在乎有沒有舒適的地方住，我連人類的生死都不在乎。”

  “……似乎跟現在的你有很大的差距啊。”小棕沉思了一下，“這麽看來的話，你還真是變了好多——對了，遇到亂世的時候呢？”

  “亂世的時候，常有人逃生，顧臨安幫著他們尋找隱蔽之處，那會山很多，林子也密，藏上些人也看不出，而且山間有野果，有清泉，總是餓不著的。”長樂回答，“也有不得不兵刃相接的時候，他當時還沒有現在這般厲害，以一己之力掩護撤退，倘若對方人多，到最後也難免體力不支。”

  “他不喊你幫他嗎？”小棕好奇地問道。

  “他並不喊我，隻讓我在暗處躲好等他。”長樂回答，“我說了，他從不要求我做任何事。”

  “可是這樣他也會受重傷吧。”小棕不免擔心。

  “倒也沒有。”長樂輕輕笑道，“一般的小兵他都能應付，隻是有一次遇到主力軍隊，沿途摧枯拉朽，他為了讓一個小村子裏的人逃生，最後著實打不動的時候，他素愛幹淨，袍子雖舊卻整潔，當時卻已經被自己和對方的血糊的看不出本來顏色。他扶著劍勉強站在那裏，四周全是圍上來的士兵。”

  “他終於還是喊你了嗎？”小棕緊張地問。

  長樂搖搖頭：“他始終沒有喊我。是我自己出手了。”

  窗外突然起了風，呼嘯地拍打著。她看向窗外，像是看向了很遠的地方。

  當日的林間也有著很大的風。

  但顧臨安的衣襟卻沒有被吹起來。

  因為他的衣襟已經濕透了。

  他渾身都浸滿了血。

  他並未覺得後悔，隻有一點惋惜，不知道自己撿到的小女孩日後若沒有人照顧，會走上什麽路。

  四周的將士發出了怒吼，舉著兵刃一同進攻。

  他實在沒有力氣了，隻願自己能夠站著死去。

  他閉上眼睛。

  想象之中的痛苦並沒有襲來，隻覺得有些失重。

  “哎呀……”身下傳來小女孩的輕呼聲。

  他用盡力氣扭頭看去，小女孩把他舉了起來，自己承受了數十把利刃穿透。

  “應該挺疼的吧。”她看了看胸前，又抬頭看了看顧臨安，“我這樣舉著你，你害怕嗎？”

  ……

  “？”小棕皺起眉頭，“你就那麽問他的？”

  “我以為他恐高。”長樂一臉正經，“我自己當時是有點恐高的。”

  小棕的眉頭依舊沒有舒展開來：“你不是不在乎人類的生死嗎？”

  長樂也依舊一本正經地回答：“但我真的擔心他害怕太高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