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已至此，饒是小棕再愚笨，也能聽得出來了。

  “沈嘉要保的那人，是你？”

  昏暗的燈光下，長樂的表情看不真切。但小棕總覺得，有那麽一瞬間，長樂似乎歎了一口氣。

  “當日老人沒再細說，結果沈嘉一轉世，修一便記起了這件事。”她說，“去的時候還沒有認定是我。但沈嘉最後的靈音，確實隻傳給了我一個。”

  “萬一是他想托付你照顧好大家呢。”小棕指出了其中的問題，“畢竟你的靈力是最高的，尤其是在不落間。”

  長樂輕笑一聲：“倘若你是他，最後隻能與一個人說話，交付那人好好照顧大家，你會選誰？”

  “……顧臨安。”小棕瞬間推翻了自己的猜測。

  “所以修一帶我們去找了那個老人。”長樂說道，“雖然她說，她覺得那個老人隻是一個普通的人類，但他確實是我們能夠想到的唯一一個可能知道真相的人。”

  “彼時西艾蘭德建立也有不少年頭，自從西艾蘭德成立之後，修一便不再隨著沈嘉遊曆人間了，頭幾年因為萬事都要從頭梳理，她甚至連去人間一趟的時間都抽不出來。因此她說的，和沈嘉遊曆人間時候的事情，怎麽也與當時差出了幾十年。”長樂繼續說道。

  “那老人家還在嗎？”小棕急忙問道。

  “我們去的路上也有這個擔憂，如果真如修一所說，老爺子隻是普通人的話，按照當時的醫療水平和平均年齡來說，恐怕早就不在了。”長樂回答，“但彼時也沒有更好的辦法。”

  “茅草屋雖然看起來破舊，卻處處都有修補，遮風避雨是沒問題的，小院也打掃的幹淨整潔，甚至還開墾出了半塊田地，旁邊利落得擺著幾件農具。小院沒有門，屋子的門也是開著的，但我們還是沒有唐突，在院外喊了幾聲。”

  “當時修一說，即使老人家不在了，說不定他的子孫也會有這樣的異能，或者老人家說不定會預料到有這一天，提前告知了兒孫。”長樂笑了一下，“她多慮了。很快就有一個老人家，須發盡白，看著有些仙風道骨，麵容和藹，從屋門中走出來，對我們講，進來吧。”

  “老人家還在世，那想必不是普通人。”小棕比劃了一下，“你能看出是什麽人嗎，散仙，妖族，還是，還是像你一樣？”

  長樂否認了：“我看不出。打眼望去也隻是一個普通健康矍鑠的老爺子。不過有些特殊的存在，修行境界達到很高深的地步，倒是可以完全隱匿起自己的靈力，使之毫不外泄，如普通人一般。”

  “你可以把靈力藏起來，完全讓別人看不見嗎？”小棕問道。

  “本體的我是可以的。”長樂回答得很快，顯然之前實驗過，“但你領主不行，顧臨安也不行。”

  “那老人家就是起碼和你一樣厲害了。”小棕肅然起敬。

  “他能預測到修一和沈嘉之後的路的時候，你就應該清楚地認知到這一點了。”長樂說道，“我們進去了，老人家已經在桌前擺好了三把木凳，看上去也有些年歲了。他在桌子另一邊坐下，又待我們都坐好之後，笑眯眯打量了我們各自，先是對修一說她做得不錯，又對著顧臨安拱手表達敬意，說他很慚愧自己在此隱居，但最敬佩的就是像顧臨安這種人，胸懷坦蕩，德才仁愛，憂憫世人，又勸他不必為失去的東西掛心，歲月長久，時間會慢慢找回一切……”

  “他什麽都沒問，就說了這麽多？”小棕打斷了長樂。

  “是啊。”長樂很平靜，“你剛剛不是接受了他很厲害這件事嗎？”

  “但是……但是即使是你，也無法見到一個人就看透他吧……這樣豈不是所有人在他眼裏都是透明的。”小棕被震驚得有些語無倫次，“起碼要看看手相什麽的，問問生平啊……”

  “他又不是在世間行走的占卜算卦之人，看什麽手相。”長樂哭笑不得，“不要輕易給人下固定印象啊，大家各有各的所長，靈力深厚，也不一定都是像我一樣，能操縱空間，創造實物啊這樣的，或許老人家別的都沒花什麽精力，就是一心修行看人呢？”

  小棕語塞。

  “我正聽得興起，畢竟顧臨安素日一副沒有什麽私心的樣子，不知道他還掛心什麽，老人家突然話鋒一轉，目光落在我身上。”長樂頓了一下，“怎麽說呢，顧臨安這人很溫和吧，老人家看向我的時候更溫和，不光是溫和，還有點……”

  長樂找了一下詞匯和形容：“當時我還不甚清楚，但在人間過了這麽些年，我大致也就明白了。那是一種長輩看小輩的非常慈愛又關心的眼神。”

  “……那老人家對你說什麽了。”小棕回過神來。

  “他說。”長樂眼神幽深，“他說，看來你被保護得很好呀。”

  說出這句話，她突然像是被什麽擊中了一樣，愣在了那裏。

  之前她怎麽都想不起來的，當時發生了什麽，才使得修一多年不肯原諒她，如今卻像醍醐灌頂一般，終於記了起來。

  “我記起來了。”她喃喃地說，“我知道之後發生了什麽。”

  老人家說完那句話之後，在場的三個人也全都明白，無論有什麽隱情，可以確定的一點是，沈嘉定是為了長樂才選擇了轉世。

  之後老人家又不肯多談，隻有一搭沒一搭地扯些閑話，耳目似乎也都不太清明的樣子，仿佛變成了人間隨處可見的糊塗老人。他們又駐足了片刻，與老人家告辭的時候，老人突然又清醒起來。

  他拉開了身後的簾子，後麵正中堂擺著一個案桌，積了不少灰塵，看起來久未打掃。

  “年紀大了，不願意搞這些虛的東西。”老人家從案桌上拿起三支香，點燃，拜了一拜，插在了香爐裏，“但今日，看在故友的份上，還是敬一敬他。”

  他又轉去裏屋，拿出了酒壺和幾個酒杯，挨個倒滿，放在他們麵前：“那位小友啊，老頭我還是很喜歡的。”

  他端起自己的那杯酒，一飲而盡，又灑在地上一杯，聲音也驀然高亢起來：

  “小友一路走好，往後萬事不操心，生生順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