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裏依舊不建議大家與長輩聊天時隨隨便便問出這句話，畢竟在我們傳統文化的概念中，問這個問題還是不太禮貌的。隻不過宋阿姨並不是傳統意義上的阿姨，拋開年齡輩分這些問題不看的話，她也不過是一位比我年長了些的，可以無話不談的姐姐——當然這是在大多數情況下。偶爾還有些情況，宋阿姨也會回歸到她的母親身份上。這些情況一般是在沈慕容出現的時候，但最近這兩天，也有發生在我身上的趨勢。

  “當然，您們那個年代，似乎還沒有大規模地去考慮獨身問題，仿佛每個人生下來都隻有一條固定的結婚生子的人生道路，就算中間有所偏離，最後還是會選擇走上去。”我補充了一下，“但我覺得您畢竟是學藝術的，學藝術的，似乎不管在哪個時代，都要比同齡人更酷一些，對主流思想的思考與抗拒也更明顯一些……所以，您當時，是否有考慮過不走這條主流道路，而是向著自己的理想一直前進下去？”

  宋阿姨笑了起來。

  “雖然總覺得說‘搞藝術的都是異類‘這種話有點偏見，但不得不說，搞藝術的，確實都會下意識地去反抗主流人生，仿佛不反抗一下，都體現不出自己的藝術氣息。”她溫和地笑道，“我自然也有過這種想法，覺得家庭還是太耽誤自己的理想。在我們當時的主流意識裏，乃至於現在也依舊有許多人會這麽覺得，男人才是應該在外麵打拚，努力闖出一番事業的，而女人，不管你有多少才華，多少靈氣，隻要你成了家，做了媽，你都要為這個家庭，為你的孩子做出犧牲，放棄你的理想，專心去哺育你的後代。不瞞你說，這件事對於當時的我來說是件匪夷所思的事情，我當時無比熱愛我的事業，不管是成畫的那一刻還是賣出的那一刻，我都能感到極大的貫徹身心的滿足感——所以我當時真的覺得，我可能會一輩子都不結婚，隻專注於我的畫上。”

  “所以我現在也不想怎麽催你哥哥，畢竟我當年也是這麽過來的；不過有時，可能是母性情懷，或者說人類基因繁衍的觀念作祟，我還是會突然憂慮起來，想著哦他都三十多了再不結婚可怎麽辦啊。”宋阿姨忍俊不禁，“但是啊，後來就像是許多愛情小說一樣，我遇到了你沈叔叔。開始我還是挺抗拒婚姻的，畢竟我實在不想成為一個為了孩子失去自我的人。但你沈叔叔，你多少應該也能感覺出來，他也並不是一個傳統觀念至上的人，他也熱愛他的事業，同時也能以己度人，明白我對我的事業的熱愛。所以他自始至終都是我堅定的盟友，從來沒有半分想著讓我犧牲自己專注家庭的念頭。也因為如此，最後我們還是結了婚，有了你哥哥。有一個孩子確實會對你的生活帶來天翻地覆的變化，好在你哥哥從小就很安靜，並沒有怎麽折騰我，最重要的是，老沈並沒有做個甩手掌櫃，在帶你哥哥所耗費的精力和體力上，老沈花的都遠遠比我要多。但他還是始終認為自己做的這些都不足為道，因為我懷胎十月的辛苦，生孩子時的艱難，他都是看在眼裏，也記在心裏的。所以說，婚姻這事兒吧，還是要分人的。但找一個跟自己三觀契合，又能一同過日子的人，確實是一件很難的事情，當初與我一起學畫的朋友，大部分堅持到現在的依舊是男人，大多數女性朋友還是在結婚之後就無可奈何地放棄了，因為婚後的家長裏短，尤其是有了孩子之後，是最能磋磨一個人的心誌與精神的。到現在為止，我當初認識的女性朋友，堅持著畫下來，加上我也不過三個。另外兩個，一個與愛人堅持丁克，另一個幹脆就沒有結婚——所以我也並不覺得婚姻是什麽必需品，隻要你過得痛快，選擇什麽都是沒錯的。”

  “……那您還給我找相親對象！”

  “哈哈哈哈哈哈我可是說了我偶爾也會突然蹦躂出母性情懷的哦~”宋阿姨大笑起來，“不過，說起來，對你也好，對你哥也好，我都不太在乎你倆能不能結婚，我隻是想讓你倆有個伴兒，畢竟一個人單打獨鬥，有時候也難免孤獨一些。”

  我聽著宋阿姨的話，總覺得哪裏不對，但又覺得，好像什麽毛病都沒有。

  宋阿姨也隻是笑吟吟地為我添了一碗湯，並沒有多說。

  “那您是能接受我哥不結婚嗎？”我問。

  “有句話，不知你聽說過沒有。”宋阿姨笑了笑，“‘想結婚的就去結婚，想單身的就維持單身，反正到最後，你們都會後悔。’”

  我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不過。”我抬起頭來，“您後悔過嗎？”

  “說一點也沒有，倒也是假的。”宋阿姨坦然道，“這次在國外巡展的那位畫家，也就是我的偶像，隻有過一段極為短暫的婚姻，之後就離了婚，到現在都是孑然一身；但他在藝術上的成就卻是不容置喙，我當時站在他的畫前，心裏想著，我怕是一輩子都畫不出這樣的作品了。”

  我靜靜地聽著。

  “怎麽說呢，雖然老沈對我好的沒話說，你哥也並沒有讓我操許多心，但有了家庭，就是有了牽掛，就是不能再讓你那麽隨心所欲地把所有的自己都燃燒給你的畫了。”宋阿姨有些無奈地笑了一下，“比方說，有時候靈感上來，你是會想著不管不顧的畫下去，畫個一天一夜，畫個昏天黑地，但正在興頭上的時候，你的鬧鍾就響了起來，到了接孩子放學的時間——不管老沈再多麽支持我，願意把所有的事情都攬過來，讓我繼續心無旁騖地追求我自己的理想，但我自己也沒法放下對這個家的責任，更不想讓老沈自己這麽辛苦——他很愛我，但我畢竟也很愛他。”

  茫然之中就被塞了一把狗糧，我不由得多往嘴裏扒了兩口飯就著。

  “不是還有另外一句話麽？‘生活中隻有兩個悲劇，一個是沒有得到你想要的，另一個是得到了。’”宋阿姨笑得很是燦爛，“所以後悔歸後悔，假如真的讓我重來一次，我還是會選擇老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