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要我離開這裏，他就是那個高高在上的，和我的人生不會有交集的大明星，這一切不過都是我做過的一場夢，隻要我醒過來，我就能回到現實，繼續過我平淡如水的生活，過我沒有驚喜也沒有意外的日子。我會慢慢忘記我們倆之間的事，也會慢慢忘記我對他的感情。等到那時，他與旁人百年好合，與旁人成家生子，不過都是娛樂雜誌上的一條新聞，說不定我還會祝福一句。”我死死地撐著眼眶裏的淚，“但倘若我留下來，他就不僅是明星，他還是我觸手可及的，我心心念念的，我夢寐以求的愛人。我與他的父母生活在一起，我住在他睡過的臥室裏；他喂過家裏的狗，彈過家裏的琴，澆過家裏的花；他坐在遊戲室的電競椅上和我打過遊戲，也坐在我的床邊為我蓋過被子；我的生活裏將全是他的印記，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我有多麽喜歡他……他甚至還可能隨時回到家裏，什麽也不知道的對我溫柔打招呼，與往常無異地對我悉心照顧；但你以為這些很好嗎？不好的，沒有結局的溫柔比決絕更傷人，因為它永遠都會給你希望，再在你以為即將成功的時候把你打入穀底，如同西西弗斯一樣，在無效又無望的期待中耗盡生命——就算真的衣食無憂，功成名就，又有什麽用呢？”

  賀涵有些無措地抬了抬手，估計是想幫我擦去眼淚，但我隻是紅著眼睛，死死地撐著眼眶，始終不肯眨一下眼睛，不肯讓眼裏的淚水掉出來。

  “算了，算了。”她最終把手停在了我的肩膀上，一臉擔憂地看著我，“沒事兒，每個人的追求就是不一樣的。我覺得我無所謂，感情算個屁啊，世間那麽多美男子，還差他一個沈慕容？但你不一樣……我早就知道你不一樣的，隻是，還是難免會以自己的價值觀去揣度你的人生……是我不好，冉冉，是我錯了。你若是真的追求衣食無憂，那你當年也不會選擇從金融行業離開，去做一個看不見前景的作者了。你說得對，這種生活確實是會讓你崩潰的。我不逼你了，你想去哪裏都可以，我都支持你，隻要你開心……隻要你開心。”

  聽她說完最後一句，我閉上眼睛，兩行清淚終於流了下來。

  “這世界，真是操蛋啊。”

  我埋到賀涵的肩膀上，咬著手背，結結實實又悄無聲息地痛哭了一場。

  賀涵沒有說話，隻是回抱住我，不住地輕拍著我的後背。

  倘若此刻有外人看到這幅場景，一定會覺得詭異至極。屋子裏沒有任何聲音，安靜地仿佛沒有人在，卻偏偏就是有兩個人在裏麵，一個埋到另一個的肩膀上痛哭，另一個輕輕拍著她——但她們就是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像是被摁了靜音鍵的視頻一樣。

  有些悲傷，確實是不需要哭天搶地的，哭天搶地的也許還能更讓人解脫一些，但這種悄無聲息的，說不清，道不明，不知道該怪誰，也說不上該怪誰，連光明正大擺在台麵上的資格都沒有，就像跗骨之疽，痛得幾乎要死了，卻還是什麽辦法都沒有。

  而有些安慰，自然也不需要絮絮不斷。我知道你沒辦法，我也沒辦法，但我會在這裏一直陪著你，直到你好受一些——有時候，不說話，反而代表著最大的安慰和鼓勵。

  直到我終於起身，看著手背上幾乎被咬出血印的牙印；賀涵也適時地遞上兩張紙巾，示意我擦一擦滿臉的淚。

  “不過，還有一點，我到現在也不是很明白。”她凝重地開口道。

  “嗯？”

  “西西弗斯是誰啊？”她滿臉的問號，“你朋友？我咋沒聽你提過這個人？？”

  我含著眼淚笑了出來。

  “我還以為你要問什麽。”我抹了把臉，“我要真有這麽一朋友還牛x了呢。人家是外國神話裏的人，與俄狄浦斯王類似……算了，估計你也不知道俄狄浦斯王是誰。”

  “媽的，少瞧不起人。”賀涵不服，“我還真知道這人是誰。他是不是殺了自己親爹還娶了自己親媽？不是有個名詞，叫俄狄浦斯情結的，專門就用來形容戀母嘛？嗨，那邊兒的神話我多少也聽說過一些，但你也知道我，還是對這種八卦的更敏感一些；至於你那個西西弗斯，一看肯定就沒啥倫理狗血的故事，不然我肯定也能記得的。”

  “還真是，雖說國外這幫神仙大多都不清白，但西西弗斯的故事還真跟狗血扯不上邊。”我點了點頭，“這人還挺厲害的，他建立了一個國家，做了這個國家的國王，甚至為了讓世間沒有死亡，還把死神給綁架過來了。最後他就觸犯了眾神，沒辦法嘛，人和神的利益永遠都是衝突著的。然後這些倒黴神仙為了懲罰他，就要求他把一塊特別沉特別重的巨石推上山頂；而因為這些神仙的設定，這塊石頭總是會在西西弗斯即將推到山頂上的那一刻滾下去，讓西西弗斯前功盡棄，於是他就隻能不斷重複、永無止境地去滾這塊石頭。這些倒黴神仙覺得，再也沒有比進行這種怎麽看怎麽傻x的勞動更為嚴厲的懲罰了，所以西西弗斯的生命就在這樣一件傻x的勞作當中慢慢消耗殆盡——這就是他的故事。”

  “哦……哦那這個跟為了人類取火結果被綁在石頭上被鷹啄的那位神仙挺像的。”賀涵肅然起敬，“不管怎麽說，他們都是為了人類才被針對。”

  “那位神仙叫普羅米修斯。”我笑起來，“你知道的確實不少——但我沒記得普羅米修斯有什麽狗血劇情啊？”

  “哦，我不是因為狗血劇情記住他的。你還記得我們小時候有個動漫嗎，主題曲最後一句是‘海格力斯，我們的大力士‘，講的好像就是海格力斯和國外神仙的故事。我看的為數不多的幾集裏就有海格力斯把這位——普羅米修斯，對，解救出來的故事，所以也就記得了。”

  “不過說起來，你跟普羅米修斯的故事也挺像。”賀涵歎了一口氣，“白天被鷹吃掉肝髒，晚上再長出來，周而複始，永遠都處在痛苦之中——我果然還是讓你離開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