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啊。”從出病房的那一刻開始，賀涵就一直在絮叨，甚至為了不在影響到別人的情況下繼續絮叨，她選擇了拉著我走電梯，“什麽是人走茶涼，什麽是人情淡薄啊，曾經還道是無晴卻有晴，如今卻笑問客從何處來……”

  我一直忍著笑意，聽到這句實在忍不住了：“您這都是哪跟哪兒的比喻啊？”

  而這一切的起源，不過就是在賀涵問我是不是反悔了之後——我當然沒有反悔，我隻是……

  “忘了。”我無比誠懇地回答道。

  “？？忘了？”賀涵難以置信地重複了一遍，仿佛自己沒有聽清。

  “是的……”

  “……不是，是我記錯了嗎？這事兒不是上午我們剛剛說過的？？”

  “沒有沒有，你沒記錯，確實是上午剛剛說過的。”我堅定道，“可能是因為我剛剛午覺睡得太沉了，所以就……”

  “……你就是睡了一個小時而已啊！而且甚至連為啥隔壁床空著這種沒什麽實質性幫助的問題都記得一清二楚，居然能忘了這麽大一件事？？”賀涵詫異道，“難不成你腦子裏真有什麽奇特的機關，但凡牽扯跟小馬有關的事兒，你就立刻轉換成金魚模式，隻能留住七秒鍾的記憶？”

  “當然不是。”我感到非常不好意思，“就是……可能我不覺得這是一件多大的事兒……所以也沒往心裏去……但現在我不是記起來了嘛！快快快走走走，我洗把臉就去……”

  隨之而來的就是賀涵一路的碎碎念攻擊。雖然我一直都沒搞明白她這隻是在故作嚴肅地調侃我的記憶，還是在為著小馬鳴不平，但依舊保持謙卑並且努力憋笑地聽了下去……

  “我要收回我對你熱血又多情的比喻。”賀涵哼了一聲，“你果然還是個冷血無情的女人。”

  “冷血無情”這個詞其實聽著比“熱血多情”要正常得多……當然這話我也隻敢在心裏默默吐槽一句，麵上還是非常謙卑地問道：“為什麽這麽說我呀？”

  也許是我的語氣太過示弱，也許是賀涵終歸對我狠不下心，在我問完之後，她的語氣明顯就緩和了很多：“……你說你哦，前不久還對人家念念不忘的，轉眼間就什麽感情都沒了，光沒了感情就算了，現在倒好，幾乎連這麽大一個人都記不住了。人家好歹也是經曆了不幸，又從鬼門關上走過一遭，你就…….你就這麽不在意嗎？”

  “不是……我不過就是一時間沒想起來……”我突然感到有些錯愕，同時心裏緩緩浮上一個不好的念頭。

  “涵涵。”在下到某個樓梯拐角平台時，我拉住了她，沒有讓她再往下走。

  “幹嘛？”

  “你是不是，心裏藏了什麽話想跟我說？”我盡量把握著表情和語氣，讓自己顯得，既真誠又不嚴肅，既輕鬆又不輕浮——事實上我也不知道我成功了沒有，我隻能說，我盡力了。

  賀涵愣了一下，隨後緩緩地歎了口氣。

  “還是被你看出來了。”她搖了搖頭，“是啊，我確實是有些話想跟你說，但我又始終覺得不太好問你……”

  我心下一沉。

  果然是了！

  “涵涵，你要相信我，我現在對小馬沒有任何感情，甚至連‘前男友‘這個身份都沒什麽必要存在；我跟他，都不用說是最熟悉的陌生人，那就是陌生人，陌生得不能再陌生了。若非你覺得他可憐，我是怎麽都不會去看他的。”我雙手放在賀涵的肩膀上，堅定道，“而你，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對你的感情和祝福，就跟你對我的一樣。我希望你過得好，這種希望不存在任何私心，不存在像別的那些塑料姐妹情那樣的，看到你過得好，我就眼紅妒忌，不存在的。我希望你過得好，希望你幸福快樂，希望你永永遠遠都可以順順利利，你明白嗎？”

  賀涵的眼睛裏似乎又蒙上了一層水汽。

  “我明白，我明白的。”她用力地點點頭。

  “所以，雖然有些話可能很難聽，但我依舊不得不說。”我下了很大的決心。

  “什麽？”賀涵有些緊張。

  “小馬確實長得不錯，文文弱弱清清秀秀的小白臉類型，但他身上遠遠沒有作為一個男人的擔當，說得不好聽些，他就是個隱形媽寶男，雖然不會像典型媽寶男那麽理直氣壯地一口一個‘我媽說怎麽怎麽樣‘‘我媽說怎麽怎麽樣‘，但他依舊也是享受著爸媽的控製並覺得這種東西理所應當，而他之所以不那麽理直氣壯，隻不過是因為他心裏還殘存著一點聲音，這種聲音讓他隱約覺得這種自由被鉗製的生活並不符合普世價值觀，很可能有許多人都看不起這種生活，所以他才沒有這麽理直氣壯耀武揚威——但這並不代表他肯改正。他已經接受這種生活和這種洗腦太多年了，不是一朝一夕能改過來的。就算他以後真的能夠從中脫離出來，起碼現在，他並不是什麽值得托付的對象。”

  賀涵的眼神似乎有些迷茫。

  我也有些於心不忍，但還是硬著頭皮說了下去：“而且結婚終究是兩個家庭的事，以前我自以為隻要兩個人兩情相悅就萬事俱備，不是的，倘若對方身後沒有一個三觀正常的家庭，那除非他能夠完全跟家裏割舍出去，不然你注定還是要麵對許多奇葩問題。別的不說，就小馬父親這脾氣，控製欲特別強，現在還已經進了監獄，可能還有許多債務需要小馬來償還，而經濟案件一般都不會判處死刑，這個你也清楚，頂多做幾年牢就出來了，就算是無期，在監獄裏表現好一點，減減刑，也就是十三四年的事情——而以小馬父親那種性格，好好表現壓根不是難事，他一貫都會極了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所以，頂多十三四年，他父親還是會被放出來，而且會比現在的控製欲更加變本加厲，畢竟他這種性格，像茅坑裏的石頭，又臭又硬，不會覺得自己有錯，隻會覺得是小馬的叛逆害他進了監獄，勢必會在出來之後更加變態地管控小馬……”

  在賀涵迷茫的眼神裏，我輕輕說完最後一句話。

  “所以，我真的不建議，你跟小馬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