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賀涵顯然愣了一下，“我怎麽想似乎也沒法影響到對方，說不定人家還隻會覺得我酸，而且說不定人家也會言之鑿鑿地說自己是遇到了真愛——倒不用倘若，我身邊就有這樣的同事，對方是個比她大二十歲的老男人，有個比她小兩歲的孩子。但他們還是結婚了，她也一直在朋友圈裏發感恩遇到真愛這種話。說實在的，我們同事聚餐的時候，開始還挺回避這個話題，畢竟怕戳到別人痛處，但她反而先趾高氣揚地開始炫耀，動輒就是她家那口子給她買了啥啥啥，她真的很幸運遇到了真愛——我真的是從她身上深刻地再次認知到‘一個人越炫耀啥就證明她越缺啥‘這句話，有時候也真的想懟一句‘姐姐，你家那口子要是房子在七環外，月薪就一萬五，您還覺得是真愛嘛？？‘當然最後我也沒問——快誇我，我如今還是長大了——隻是後來同事聚餐就不咋帶她玩了。興許人家也看不上我們，笑貧不笑娼吧？”

  “那你這不也是心裏門兒清著嗎？”我笑了笑。

  “可我總覺得，小馬不應該是……不應該是這樣的人。”賀涵搖了搖頭，“他這會兒這麽可憐，也都是被自己爹媽坑害的……”

  “他確實是很可憐。”我看著賀涵，“但他本來是可以改變這一切的。我用了三年多的時間去鼓勵他擺脫爸媽的控製去獨立生活，最後他還是選擇回到他爸媽的控製之下，這不也是自己選擇的路？他爸犯的事兒為什麽要通過犧牲他來解決？為什麽他居然還能認可這種解決方案？正常人要是知道自家父母要賣自己不都會選擇盡快逃離火坑麽，二十來歲的人了自己又不是活不下去。所以說到底，他爹是個人渣，但小馬落到這般地步，跟他的軟弱，他一直對父母抱有的不切實際的幻想，他隻會像個木偶一樣過被安排的人生，也有擺脫不了的關係。”

  “但他不也是為了給他爹還債才答應的嗎？”賀涵問，“可能他就是太相信他父母了，結果就成了一個為了父母被獻祭了的祭品。”

  “崽，不能把他比喻成一個為著父母被獻祭了的祭品，他還沒有那麽聖母。”我摸了摸賀涵的頭，“按小馬的性格，就算是不情不願地娶了那個女人，婚後日子一長，照樣能夠快快樂樂地生活，畢竟對方家境並不錯，也少不得他吃穿用度；隻是他又有一點心氣，即使自己本質上是一個軟飯男，也不肯承認自己是個軟飯男，所以才會在發現了女方已經有身孕了之後崩潰——這就是實打實地尊嚴踐踏。以往的那些隱形踐踏他都可以裝作看不見，比如父母不尊重他，隨便去安排他，比如未婚妻不尊重他，任意地使喚他，他都能忍受下來；但這一次，實打實地踐踏到自己臉上了，他再也沒有辦法裝下去。他努力過過一段自己奮鬥的日子，這點我很感激他，畢竟他也算是為了我才肯去嚐試的，但他最終放棄了自己奮鬥的生活——不管有什麽理由，事實就是他放棄了這種生活。沒辦法，這種日子確實苦，不僅苦還沒有頭，遠沒有他舒舒服服地在家打遊戲就有飯吃來得舒服——他確實是個不錯的孩子，但他也確實是個沒有自主獨立生活決心的人。你還記得我們和他剛認識的時候嗎？他就是按著他爸的意思進了我們公司實習，後來因為我們公司出了規定，不能接受社招，於是他就閑置在家，吃吃喝喝打遊戲，也沒有去找工作的念頭，畢竟他爸會把之後的工作都給他安排好，他隻要去做就行了。”

  賀涵陷入了沉思。

  “在他剛跟我在一起的時候，他跟我說，遇見我之前，他一直覺得，自己的人生，就是被父母安排著上學，安排著工作，再安排一個商業聯姻的女朋友結婚，就這麽渾渾噩噩地過一輩子，直到他認識了我，他第一次想為自己的未來去爭取一次——然而自己爭取的路是很累的，遠沒有父母安排得更輕鬆。所以在他放棄我的那一刻，也就等於放棄了自己想去爭取的念頭，繼續回到了之前老老實實按部就班地呆在父母羽翼下的生活罷了。我以前一直不理解，為什麽他父母這麽控製著他，他還不肯逃脫；但現在我意識到，控製確實會讓人失去一些自由，但同時也給了他生活的保障——有一點他爹也許沒說錯，以他的性格，讓他呆在一家富商裏做花瓶女婿，確實比跟我一起吃苦受累要輕鬆得多。就算他會遭受一些隱形歧視和控製，隻要不讓他直麵，他就通通都可以假裝看不見，安心過自己的生活——畢竟他這麽多年一直都是這麽過來的。”

  我喝了一口水，覺得自己的思路前所未有的清晰——雖然弄明白這些事對我而言也沒什麽實質性的幫助，但我先前還是隱隱會有對小馬恨鐵不成鋼的意思，不明白為什麽我那麽努力地教他卻還是前功盡棄，也不明白他到底為什麽這麽執迷不悟，放著這麽明晰的路不走，非要去趟渾水陰溝，如今卻是終於找到了一個答案——我們以為的渾水陰溝，有時對別人而言，卻是一條極佳的捷徑。放著捷徑不走，非要苦巴巴地趕路，說不定在別人眼裏，我們這些人才是傻子。

  所以古語有雲，道不同不相為謀，如今看來，確實是經久不衰的一句箴言。康莊大道光明磊落，但路途遙遙，天光燥熱，甚至有可能一輩子都走不到目的地，最是消磨人的心誌；而渾水陰溝雖然惡臭，沾染上一身臭泥，在一些人眼裏，卻也是一個足夠陰涼的好去處。隻是可悲，康莊大道上的人雖然看不起渾水陰溝裏的，但還是會好意繞開不提，以免讓對方覺得羞恥，卻不知，對方既然選擇了渾水陰溝，便早就拋開了自己的羞恥心，甚至在陰濕之地呆的久了，反而嘲諷起康莊大道上的人來。

  雖說我早就知道這世上有“吾之蜜糖彼之砒霜”這種話，但如今看來，我對徹底領悟這句話，還有很遠的路要走——運氣好的話，我倒寧願自己永遠都別去領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