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罷了。不管怎麽說，戒酒也是件好事。我這是為了工作，不得不喝。”賀涵擺了擺手，放過了我，“酒在很多種情況下，不過都是一種逃避痛苦的東西，真要論起口感的話，一堆軟飲都能完爆它。”

  從賀涵的臉色中，我大概能猜到她沒有說出口的話。我跟賀涵剛剛進入同一個公司的時候，和同事出去小聚，她總是喜歡小酌兩杯，甚至自己在家也備著幾瓶酒，偶爾我過去，就點點下酒菜，開開心心地不醉不歸。她對酒的熱愛顯然是比我要多的，她的酒量顯然也比我更好。但饒是如此，在之後壓力越來越大的情況下，當她再拿出酒杯的時候，大多時間都是在酒局上，為了一個單子，或者為了一個人脈，不那麽痛快地，甚至有些憋屈地喝著。這種時候，喝酒就並不是一件愜意的快事，而是成了一種指標和任務，就連喝酒的人，也不得不變成台上供人哄笑的猴子，強顏歡笑地，用自己的低三下四，去演一場猴戲。當然，這時候的賀涵在私下裏也依舊會偶爾小酌兩杯，隻是再沒了先前那種閑情雅致，更多是貪圖酒精麻痹過後能有的一點醉意，可以暫時讓她放空身心，從漫無邊際的巨大壓力和諸多瑣事之中抽身出來。此刻的酒對她而言，並不是一個提供氣氛和快樂的食物，而是一個治療痛苦的工具——雖說也隻是治標不治本罷了。

  倘若一個人說，我睡覺之前喜歡喝一點酒，我覺得有助於睡眠，聽說紅酒對健康也有好處，那你就會覺得，哦，他過得還不錯；而倘若一個人說，我現在睡覺啊，失眠，一躺下腦子裏都是烏壓壓地一堆破事，這個費用要交了，那個費用要交了，孩子老師還推薦了一個輔導班，但眼見著家裏那點存款，我那點工資，刨去房貸也就所剩無幾了……唉，失眠也不行啊，第二天還要上班，遲到了就要扣錢，沒精神也要挨罵。隻能在睡覺之前喝點酒，不喝酒壓根就睡不著……同樣都是在睡前喝酒，這次你就會覺得，哦，天哪，人生實在是太不容易了。

  但賀涵沒有把這些說出來。也許是因為她已經習慣了，無論多大的痛苦，一旦習慣，也就讓人麻木起來；也許是因為她不想讓氣氛變得沉重，畢竟我們還在愉快地吃著雪糕，雖說大部分感受到的還是勺子的木頭味道。她沒有提，我自然也不會像揭人傷疤一樣引出這些，就像她也不會在不確定我心情的狀態下貿然提到沈慕容一樣——成年人的友誼，很多時候是需要靠互相保護對方來維持的。

  “可以啊，涵姐。”我笑起來，“你這話，有點文藝青年的氣息了——你看你以前還老嘲笑人家，這會兒不是自己也有感而發了嗎？”

  難得一見地，賀涵沒有翻我一個白眼，隻是悠悠歎了一口氣。

  “可能是這些天經曆的事情都比較刺激吧，相比起來，電視劇裏的狗血都算不上狗血了，發生在身邊的事兒能叫狗血嗎？那隻能叫操蛋的生活。”她搖了搖頭，“眾生皆苦這句話是沒錯的。”

  我刮了刮自己漸漸見底的雪糕盒：“您這是要出家了嗎？”

  賀涵的白眼會遲到，但永遠都不會缺席。

  “你看看人小馬經曆的事兒，那不更糟糕嘛，那簡直都不能用糟糕來形容，那就是爛，爛透了；但即使這樣，人不還是沒尋思著看破紅塵遁入空門去嗎？”賀涵振振有詞，“我啊，我六根不清淨，好酒好肉好美色，雖然覺得生活操蛋，但也終究有好些舍不下的東西——比如說你這個臭妹妹——所以啊，還是別去驚擾人家佛門聖地了。”

  說到小馬，我心裏也有些五味雜陳起來。

  我是對他沒什麽感情了，感情這種東西實在是非常玄妙，你對人有感情，那人就自帶了一副濾鏡，無論做出什麽舉動，你都覺得柔和又溫馨，就算你們最後離開了，隻要你想起他，你還是會隔著那副濾鏡，像是一輩子都要這樣地懷念下去；然而，一旦你對人沒有感情了，什麽濾鏡之類通通都碎了個徹底，你開始無比冷靜地審視他，像審視一個陌生人，甚至比審視陌生人還要嚴厲，而倘若你們已經離開了，你更是懶得再想起他，即使偶然間想起來，也不過像是想起了昨天你買菜回家坐公交時旁邊坐著的那位大哥一樣麵無表情——有一段時間你甚至還會非常厭惡他，覺得他浪費了你許多心血和精力，這段時間的長短與對方的人品和付出成反比，人品越好付出越多的，厭惡時期就結束的越快，畢竟即使分了手，他也是一個品行良好的人，不至於一直厭惡；當然，倘若他是一個人品差到不行，付出又少得可憐的家夥，這個厭惡時期可能永遠都結束不了，你一輩子都會痛恨自己當初為什麽會瞎了眼看上這麽個玩意——實不相瞞，如今我回想起小馬，還是會覺得他是個不錯的孩子，再加上我們的確相處過不短的一段時間，更是共同經曆過一段困苦的時期；我確實是恨過他，但還是更想讓他能夠有個平淡幸福的未來。而如今，他落得個如此下場，實在是令人唏噓。

  怎麽說呢，就像我在大二的時候，某天在朋友圈裏看到一位久未聯係的某個初中女同學，曬了她的二胎照片，順便抱怨了一堆老公不顧家的話，之後幾天又接連控訴老公還沒長大，娘家人不幫忙照顧她，婆婆拿她當喂奶機器，最後終於連說都懶得說，隻發一些類似於“日子久了才能看清是人是狗”這種看透人心的話的時候，我的心情著實也無比複雜。

  往日裏，大家都是曾並肩作戰過的戰友，一起經曆過當時的風浪與磨難，也一起分享過當時的成功與喜悅；轉眼之間就到了分別的時候，分別的時候，也許我們還沒有意識到分別意味著什麽，也許我們意識到了，但也改變不了這個結局，所以也隻能坦然地去接受。無論如何，即使從此之後，我們就各奔東西，天南海北，再也沒有相見的機會，我也會一直在心裏沉默地祝福著你，希望你往後萬事如意，一切順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