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慕容依舊沒有講話。

  在回答完我的問題之後，他似乎終於開始認真處理起手機上的消息，一刻不停；而我也沒法順著我原來預設好的路子往下進行，畢竟如今的情況與之前完全不一樣。事實上，我可能也沒什麽辦法再理性麵對接下來的事情。就好像一個被宣判了死刑的人，總是無法坦然地迎接自己的死亡。

  隻不過，就算無法坦然迎接，好歹也得保持住最後一絲體麵。感謝我自己是個話癆，話癆的最大特點就是她總是會有許多想法，也正因為有著源源不斷冒出來的想法所以才能源源不斷地講話；雖然這會兒她沒法講話，但她的大腦還是毫不懈怠地往外產出，在正式審判下來之前就開始瘋狂思考所有可能的結局與出路——當然我也沒思考明白，畢竟我沒法把感情濾鏡擇開；然而這瞬間湧上來的千萬條觀點還是把我剛剛產生的不安與無力都覆蓋了過去。

  簡單來說，就是我實在想不出個所以然，所以我想煩了，累了，愛咋咋地，趕緊毀滅吧。

  “你先忙吧哥，我有點困了。”我長出了一口氣，真心誠意地跟他道別道。

  我說完這句話才意識到，這其實跟我預設的收尾還是同一句，隻是語境已經不同了。不得不說，一旦接受了這個決定，反而讓我更輕鬆了起來。我不由得想起以前一句當時我聽著覺得特別非主流的話，說“你走了就走了吧，反正你留在我身邊，我也時刻擔心著你會走”；當然我這會兒還是覺得這句話欠欠的，但要是不考慮那麽多，隻提取出其中本質的話，其實無非就是警示我們不要試圖去擁有自己把控不住的東西——我也不知道這句話原作者到底是不是這麽個意思，反正我這會兒覺得還挺貼切的。

  說一千道一萬的，我一直擔心的不過也是失去沈慕容。如今這個事實已經擺在我眼前了，雖然他還沒親口承認，但他渾身的疏離已經闡明了一切，更何況以他的性格也不可能真的冷酷無情地說出“以後別再纏著我了”這種話；然而換個角度想的話，起碼以後我就不用再擔心會失去他了啊，也不用再異常拙劣地做什麽心理博弈，我是真的不擅長這些東西，我連宮鬥戲都寫不了啊哥哥！至於他到底為什麽就突然這樣了，我也著實懶得再去想——想明白了又有什麽用呢，死的不清不楚和死的明明白白不都是一個死？再者說，我倆階級差異擱這兒擺著呢，我還能指望趕明兒出去隨手買一注彩票然後中上一個億並附贈一個燕平戶口？得了，大家大路朝天各走一邊，我按著我原定的人生軌跡走下去，他回到他熠熠生輝的神壇上，這不都挺好的麽？

  可能也是我真的困了。困了的時候就沒那麽多複雜和敏感情緒，隻想好好睡一覺——不知道算不算是身體的自我保護機製。

  他還是沒有回話，隻是麵無表情地翻著手機。不過我原本也沒指望著他回話，就好像你跟你的愛豆發那麽多私信也不指望著他會翻你牌子一樣。這麽說其實也有點奇怪，我一直覺得我們倆關係挺不錯的，但當他出現了一點疏遠跡象時，我第一反應卻不是想辦法留下他，而是迅速接受這份疏遠然後自個兒也跟著退回去；倘若有一天賀涵因為啥原因跟我疏遠了起來，我一定還是會努力地嚐試一下能不能跟她重新熱絡起來，而不是像這會兒一樣直接放棄。歸根結底，我是相信我和賀涵之間的感情的，但我始終都不認為我在沈慕容心裏也有一席之地。

  我可能自己也把自己當成了他的一個寵物而已。

  想到這兒的時候，我因為困倦而變得麻木又遲鈍的神經還是被刺痛了一下。於是我匆匆站起身，撂下一句“我先回去睡了啊哥你也早點休息之後”，就抬腿往房間趕回去。

  然而我起的太急，站起來的那一瞬就覺得整個身體的血液都往腦子裏衝過去，隨後大腦就讓剛剛的神經見識到了什麽才算是真正的刺痛；我知道我應該立刻坐下緩一緩，但我很怕再次經曆一遍無人問津的尷尬，說不定還會讓他誤以為我在故意試圖引起他的注意；在這電光火石之間，我果斷決定就這麽撐著衝回到臥室裏，我相信我自己的意誌力，不過是一個體位性低血壓而已，又沒有什麽風險，過一會兒就好了的事，怎麽還用非得坐下來緩一緩呢……

  於是我在天旋地轉中腳步虛浮地往前衝了兩步，然後眼前一黑，咣當一頭栽倒在地。

  不是我意誌力不行，我是真的沒法控製自己的身體。

  不知道昏過去多久，我終於慌慌張張地清醒過來，頭痛地幾乎要炸開，腦子裏嗡嗡作響，眼前也是一片空白，就像太陽在我眼前爆炸了一樣；我努力地深呼吸了幾口氣，眼前這才慢慢浮現出正常的景象。

  媽的，還好，我以為我瞎了。

  在我徹底恢複了視力之後，我看見了正在上方看著我的沈慕容；我瞬間感受到了涇河龍王被師徒四人盯著還魂時候的感受。

  “哥。”我聽著自己的聲音都有些顫抖，可能是剛剛以為瞎了之後的後遺症，“我在哪兒啊這是？”

  在此我要鄭重向我懷疑過的電視劇道歉。當我以前看到車禍或者跳崖或者隨便因為什麽事故昏迷過去後又蘇醒過來的人第一句話一定是在“水，我要喝水”和“我這是在哪兒啊”之間選擇一句的時候，我覺得這編劇太太偷懶了，哪哪兒都是這兩句，都不帶換個語氣助詞的；但喝水這一條我已經在宿醉醒來之後切身感受到了，長時間昏迷是真的渴；如今我又切身感受到了第二句——我真的對上方的場景不熟啊，這肯定不是在我臥室，也肯定不是在沙發上，更肯定不是在醫院——最後一點是因為我沒聞到消毒水味。老實說，不光是不知道在哪兒，有那麽一瞬間我甚至連自己是誰都沒想起來，還是在看見沈慕容之後才恍然大悟……

  突然覺得好笑又心酸。我連我自己都忘記的時候，卻還是記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