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九章 情理之中
作者:顧夕桐      更新:2020-12-26 09:00      字數:2156
  他放下水杯,並沒有再跟我坐到一側,而是坐到了我對麵,跟我拉開了一些距離。

  我自然也是有些疑惑的。雖然才疏學淺,正經讀過的東西不多,但我也知道某個人類學教授給人與人之間的距離領域劃分成了四種類型,分別是親密距離、私人距離、社交距離和公共距離——從名稱就能看出,這四種類型的距離長度越來越遠。而我和沈慕容平時坐在一起聊天的時候,大多都是保持在私人距離的範圍之內,但比親密距離又隔得稍遠一些——私人距離的解釋是“伸手可以握到對方的手,但不容易接觸到對方的身體”,而親密距離的解釋是“彼此間可能肌膚相觸,耳鬢廝磨,以至相互能感受到對方的體溫、氣味和氣息。身體上的接觸可能表現為挽臂執手,或促膝談心”。而我們倆的距離一般是保持在他伸出手就能摸到我的頭的範圍,偶爾出門倒是會挽個臂,但這種更類似於,用他的職業習慣來形容的話,就是一部戲的男女主,在整個劇組一起走紅毯或者出席大型發布會上的時候,禮節性地挽著;更通俗的解釋就是類似於結婚時女兒挽著父親的胳膊,由父親把她帶到男方麵前的那種感覺——沈慕容有時候的生活習慣也確實像是父輩的人。當然,我們確實也有過一些無法解釋的親密距離……但這些都不是問題重點。問題的重點是,他不動聲色地坐到了我對麵,直接把私人距離拉到了社交距離那麽遠——社交距離就是,怎麽說呢,就是你跟同事或者領導開會或者談事兒的距離。所以,雖然這個動作放在平時真的沒啥,他願意坐哪兒就坐哪兒,但在我們各自心懷鬼胎互相試探的當下,我很難不往深裏去琢磨他的用意。

  何況人教授把這東西研究出來就是為了提供參考的,我們當然應該好好利用起來,提前察覺到對方的真實意向,看對方是興致盎然,還是意興闌珊,以便及時做出反應,是要再往深裏談下去,還是找個機會就結束話題——畢竟成年人的世界比較複雜,沒法像小朋友一樣童言無忌地直接就說我不想跟你玩了我要回家,最簡單的例子是你去別人家做客,看著到了飯點了,於是準備告辭,這時對方一定會熱情地留你吃飯,不管他心裏到底有沒有這個意思,這也是一種挺迷惑的待客之道,可能要顯得自個兒熱情?而這時你如果沒有自己的事情要去做,可以留也可以不留的情況下,你就要進一步通過對方的種種動作和語氣來判斷對方的真實想法,如果他極其熱心地把你往裏拉,一邊已經開始跟你談起“我跟你說我媳婦做的大盤雞那可真是一絕,正好昨兒我老丈人給送了幾隻殺好的自家養的小公雞,算你有口福啊老弟;待會兒再去樓下超市買幾罐冰鎮啤酒,再打包個花生米,咱哥倆今晚小酌幾杯。誒媳婦兒,能給我點兒錢不……”,那你就可以放心大膽地留下來;而如果對方雖然嘴上說著“這就走啊,還準備留你下來吃飯呢”,但身體已經很誠實地向外走,先你一步給你開了門,你就要明白這就是跟你客氣一下,人小兩口今晚說不定有啥別的打算,你就別擱這兒裹亂了,回家自個兒去樓下小飯館打包個大盤雞回去吃也是一樣的。

  雖然我也常吐槽成年人世界的複雜,包括以上這種從對方的距離遠近來判斷話題的進展程度和對方的真實意圖,但不得不說,有時候這些複雜也確實在某種程度上起到了一定的緩衝作用。問一句“這就走啊,再玩會兒唄,一會兒一起吃個飯”,哪怕你知道它是假的,也總比一句“你啥時候走啊?都擱這兒磨嘰一下午了,我們倆晚上還有事兒呢,你沒啥事快點走成不,煩不煩啊擱這兒嘰嘰歪歪的”要聽得順心些——由此相對應的,就是小孩子的所謂“童言無忌”可能也包含著最**裸的惡意,倘若如今你看到街上走過一個殘疾人,你可能也會盡力避免著當著他的麵投去好奇或者複雜的目光,就算你覺得他可能有些嚇人,你也不會公然說出口;但某些小孩子則不然,他們不光要大聲說“天哪那邊有個人沒有手!”,甚至還會直接跑到人家對麵說“你長得也太嚇人了吧?你就是個醜八怪!”——所以事物總是有它的兩麵性,沒有絕對的好,也沒有絕對的壞。當然這麽嘴欠的小孩子肯定也有家裏的教育問題,如果他冒犯到你的話,不用顧及著成年人的規則,懟回去就好了,活了幾十年學會的詞兒還說不過這麽個小犢子?要是大人在旁叫嚷“你這麽大的人怎麽跟孩子計較”,那你就“行,那我跟你計較——你自個兒的小孩兒都管不好,你是怎麽有臉當人爸媽的?”

  言歸正傳,總之,自從沈慕容在我對麵坐下的那一刻,我的腦子裏就已經開始飛速分析起這個距離的變化所可能反應出來的信息——但很顯然沒什麽效果,畢竟我總是容易思考著思考著就跑題跑了二裏地;而且無論怎麽說,我也不能排除,萬一他就是什麽都沒想,什麽都沒考慮,隻是喝完水回來之後隨便找了個位子坐呢?而至於他剛剛的反常,為什麽看我嚇了一跳也不像往常一樣安慰一句——我知道不是每個人都會在嚇著對方的時候有心去安慰的,但沈慕容就是會,以及為什麽麵色嚴峻——我也知道不是每個人都會時常麵帶微笑,但沈慕容就是會,他永遠都和煦得像春日微風一樣——我也不能排除隻不過是他剛剛好沒有注意到我這邊的動作,以及他剛剛好想起了什麽不太愉快的什麽事情比如競爭對手的抹黑……

  當我無法排除一件事情可能隻是我多想的時候,我就不可能全身心地集中注意力去分析這裏麵可能包含著什麽弦外之音——我一直都在極力避免著自己做一個過度腦補的人,我知道自己的性子,我實在不想再加重自己的敏感。

  而在我的思緒還被自己的糾結困擾成一團亂麻的時候,對麵的人卻突然開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