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難說，我到底為什麽突然就想著去逗逗他；可能是他剛剛教育我的時候氣氛太嚴肅，讓我下意識地想緩和一下；或者可能沒有別的什麽原因，就是我看著他的臉走了個神，然後順嘴調侃了一句；再或者，也是我覺得可能性最大的一個原因，就是我看著他在很嚴肅很嚴肅地教育我，我當然知道他是為了我好，但也證明他確實很擔心我，而我不想讓他這麽擔心我，所以才想著把話題岔一下。

  這麽說可能不是很好理解，說實話我自己都沒搞明白自己的邏輯，怎麽說呢，我就是下意識地排斥他用這種類似於叮囑的口吻跟我說話，當然不是說他好為人師什麽的，我知道他是在非常真誠地囑咐我，倘若他真的好為人師，在我斷片早上醒來的時候他就會教育我了——不過如果他真的在我斷片第二天醒來教育我其實也不能證明他好為人師，反正就是這麽個意思——我所排斥的這種感覺，就好像是說，因為他要走了，以後就沒人照顧我了。再說的詳細一些的話，一個是我不想承認我離開他之後就很危險，就照顧不好自己，有種分手之後對自己說“誰離了誰都能活下去”的那種倔強；我當然知道我沒這個必要，我們不過就是分別，我們也就隻是兄妹，但我就是別著一股勁兒想去岔開這茬，我覺得可能是對自己內心情意的一種抵觸——他離開了，我肯定會很難過，但我不想承認我很難過，我也不想承認我喜歡他，所以我可以嘻嘻哈哈地撥開這個話題，也可以嘻嘻哈哈地過自己的生活；另一個是，我很討厭他這語氣所隱藏的含義，不是討厭他的語氣，是討厭他挑這個節點來說這件事；剛剛我說過，他如果好為人師的話，在我每次犯錯闖禍的時候肯定都會第一時間好好教育我；但他沒有，他隻會出麵把我好好地帶回去，然後好好地安撫我；他也不是沒跟我提過他的擔心，但他的語氣都很溫和，就像你的小貓因為吃魚的時候卡到了刺，你帶它去了醫院，費了好大一番工夫把刺挑出來，然後你輕輕對它說，下次吃東西的時候一定要注意一點啊，但你隻是跟它提一句，你並不指著它自己學會挑刺，下次你也隻會更細心地挑出魚肉裏的小刺，然後把魚肉剁得更加細碎的喂給它吃，就像他也隻會在下次陪著我一起出門，在旁邊好好地守著我，防止我再出什麽意外——他還真的挺像一個溺愛孩子的家長。

  但為什麽之前明明都不提的事情，卻在過去了很久之後的這會兒——其實也沒有很久，我們在一起住也不過一個月的時間，可能隻是因為我覺得每天都過得滿滿當當，所以感覺很久——突然提起來呢？因為他也知道他就是要走了，他不能再每時每刻都陪在我身邊；以前有他在，什麽事兒降臨在我身上他都不怕，他都能第一時間跑過來護著我，所以他從來不用跟我說讓我自己注意這種話，畢竟他什麽都會幫我注意到的，我什麽都不用管，隻要自己過得開開心心就好；但以後就不行了，他要離開我了，還離我很遠，所以他隻能正視起這個問題，再用溺愛孩子的家長做比喻的話，那就是我喜歡上樹摘果子，上樹摘果子是很危險的，我可能會從樹上掉下來，也可能招惹到不起眼的馬蜂窩；但他沒有直接製止我，他隻是選擇和我一起去摘果子，同時也提前做了很多準備，比如趁著夜色把周邊的馬蜂都清理一遍；也帶了很多工具，比如手套，竹梯，盛果子的小籃子；他甚至都提前在樹下鋪好了氣墊床，即使我真的踏空摔下來，也不會受太重的傷……於是我們就這麽高高興興地摘了一個月的果子，直到有一天，他要走了，往後不能再陪在我身邊幫我做好完全準備了，於是他開始勸我，說你不能再上樹摘果子了，太危險了。

  其實在遇見他之前，我也知道這是件很危險的事兒，不管是喝醉，還是上樹摘果子。那時我偶爾也會做這些事，但我自己都非常小心謹慎，保證不出意外；隻是在遇見他之後，好像什麽事都有人護著我，所以我才這麽——這麽恃寵而驕了起來。我不想用這個詞，但我實在是想不出還有哪個詞能夠更貼切了。

  以前看過一個很好的比喻，我也忘記我有沒有提過，如果提過那也再提一遍——說有人疑惑為什麽分手之後會那麽痛苦呢，明明你隻是恢複了像在一起之前一樣的一個人的生活，那時候你也是自己過，卻每天都開開心心，分手之後又有什麽不一樣呢？然後下麵有人回答說，不一樣的，你可以把每個單身的人都看做靠一條腿生活，開始你用這一條腿蹦躂著趕路，自己過得挺好；但後來你找到了心上人，你和他在一起了，那你們就需要協調著，用兩條腿走路，以免掉隊或者摔跤；這個過程有點難，但因為熱戀的激情加成，你們還是很容易就可以磨合成功的，磨合不成功也沒問題，分手就是，這麽短的時間也不值得傷心；傷心的是什麽情況呢，是那些已經磨合成功了的，習慣了兩條腿走路的人們，一旦分手，就相當於活生生把一條腿再鋸掉——鋸掉的過程當然就非常痛苦，但最痛苦的還是之後你再重新學會一條腿走路的過程。你以前是會，但你兩條腿走習慣了，如今已經忘記了，隻能從頭開始學。你當然會摔跤，摔得頭破血流，也會覺得自己不行了，自己永遠都是個廢物；然後你當然也會懷念另一個人，你懷念你們一起走路的日子；但他回不來了，生活卻要繼續，你就隻能自己咬著牙從地上爬起來，再摔再爬，一遍一遍，直到你終於能夠自己獨立行走——這時你才算是真正從分手的陰影裏走了出來。

  我知道，我們不是分手，無論從名分還是形式上來看，這都隻是一次看上去普普通通的離別。

  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次離別，卻已經像是在逼著我獨立行走——即使我知道我當然可以照顧好我自己，我還是擺脫不了這種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