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對她起了興趣的呢？

  也許是當這位天降的妹妹一臉震驚地跟他說“你別把宋阿姨想的格局那麽小吧？”的時候。她看起來確實是對這個可能的陰謀論不知情的，她甚至直接一手推翻了它的可能；於是沈慕容不由得對自己誤解了母親而感到一絲愧疚，負負得正的，也就對眼前的姑娘產生了一絲好感——他當然不是因為姑娘的一句話就徹底放棄自己懷疑的；真正讓他放棄自己這個想法的，是他也發現，母親真的可能隻是由衷地被這個小姑娘吸引了，對她的照顧也隻是出自對她的喜歡，並不涉及到其他任何方麵。

  這點並不太難發現。說母子連心還是有點玄的，不如說他自小就是在母親的強大藝術審美熏陶下長大，可能其中還要再加上基因的遺傳，他跟母親的審美還是非常接近的；他們有著類似的喜好和三觀，自然也會喜歡同樣的人。

  在天台上的時候，他甚至真的產生了如同爛大街的網文套路中所描寫的那種心理——“霸道總裁心頭一愣，之前還從未有人敢這麽對我說話；這個女人好特別，好不尋常，跟外麵的那些妖豔賤貨一點都不一樣；女人，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如今想到這一段，他都要忍不住地嘲笑一下自己。然而事實上，平常確實不會有人這麽直截了當地跟他分析，反駁他的意見，闡述各自的感受；在他還是個籍籍無名的小演員時，他就已經看慣了圈裏的指桑罵槐和笑裏藏刀，仿佛一句話不拐上十八個彎兒都不算是真正達到了它的目的；但那時好歹他還是能夠聽到一些比較直白的表述的，無論善意和惡意；而成名之後，身上的光環也像一個罩子，把那些直白的表達都擋在了外麵；所有人都開始對他恭恭敬敬，客客氣氣，因為生怕自己說錯一句所以大多數時間都是選擇隨波逐流但卻最不出錯的那句……

  他已經太久沒被當成一個普通人了。

  爸爸和媽媽自然還是把他看成自個兒最親的兒子的，但隨著他越來越紅，即使他不想給爸媽帶來任何困擾，兩位長輩也已經經受了許多壓力；不僅媽媽已經默不作聲地不會再喊他陪自己去逛街，在學校任教的爸爸也突然多出了很多不得不去處理的瑣事。於是連爸媽也不得不開始顧慮起他的名氣，雖然爸媽並不會把這些壓力訴諸給他聽，但他心裏卻向來都是明白的。

  自從他從母親處得知了這位妹妹的存在，也得知了這位妹妹對他的喜歡之後，他心裏也就沒有對她報多少希望；尤其是當見第一麵就被告白，而晚飯前她甚至麵對著他還有些拘謹和緊張時，他就以為，她不過又是和大多數人一樣；但也許是期望太低，所以任何出乎意料的表現都算作驚喜的原因？當她拍了拍身邊的土，招呼著他坐，然後一副“嗨這都不是什麽大事兒”的語氣，讓他恍惚覺得，她就像是一個跟他相識了多年的老朋友，即使他盛名再高，在她麵前，也不過是許多年前一同逃學一同打球的玩伴兒，甚至還能追溯到幼兒園一起玩泥巴的交情；她好像可以自動屏蔽掉他的光環，把他當成一個最真實的個體來尊重和看待，發自內心的去尊重他這個人，而不是尊重他所擁有的名氣和地位……這麽說也許是矯情了一些，畢竟在世俗眼裏，一個人的本體和他的名氣地位永遠都是緊緊捆綁在一起的，與人交談時務必會因為對方的身份而選擇不同的談話方式；那他也甘願背上這個矯情的名頭，他就是覺得不一樣。

  而最神奇的是，這位天降的妹妹又不像網文中那些倔強又傻白甜的女主，整日把自尊和靈魂掛在嘴邊，動不動就是“別以為你有幾個臭錢就了不起，你永遠收買不了我純潔而善良的內心”，然後在會議上因為幫總裁端咖啡而沒有得到一句謝謝就暴跳如雷，不惜直接把咖啡潑人一身——老實說，沈慕容覺得這種人還挺沒禮貌的，不知道那些霸道總裁怎麽會看上這種性格，有受虐傾向？這或許就是為什麽同是總裁但他卻怎麽都霸道不起來的原因吧，他笑著想也許自己要去反思一下——冉冉很有禮貌，無論是對他自己，還是對他的身份，都給予了足夠的尊重和肯定；有時候他甚至覺得，冉冉可能有一種特殊的能力，就是能夠隨時主動地把他身上的光環開啟和屏蔽；開啟時，他就是她眼裏愛了十年的偶像，是業界頂流，是一線演員，是手握著許多資源和某種程度上的生殺大權的公司總裁，而這時她也會無比配合地收斂起平時的嬉笑和不正經，行為舉止認真嚴肅，倘若她是公司員工，再嚴苛的hr也絕不能挑出她半點毛病；但關閉時，他就是住在她隔壁的鄰家哥哥，他們彼此毫無壓力甚至毫無形象包袱的打鬧鬥嘴，又彼此心有靈犀地互相照拂，如同塵世中任何一對再平凡不過的兄妹——有時他甚至覺得她連性別都模糊了起來，一邊說著“嗨天下哪有我這樣的好妹妹”轉眼又是“快快等宋阿姨回來我們立刻去結拜做兄弟”，而更關鍵的是，他剛開始聽到的時候居然也都毫無違和感，仿佛自己也默認了這種模糊性別的關係——反正不管是妹妹還是弟弟，他都是做哥哥的一方。

  可能也正因為此，當後來，這股關係慢慢變了味時，他才能第一時間就敏銳地有所覺察——是的，原先連他自己都以為，他們不過是單純的兄妹。

  溫水煮青蛙，青蛙其實也沒那麽傻。就像不住地往你的浴缸裏倒熱水，一次增加一度，你也不會老老實實地等待著最後被燙死；一定有那麽一個分界點，無論青蛙還是你，你們會意識到這水太燙了，這跟自己原先想的壓根就不一樣……

  而這個分界點，在沈慕容這裏，便是在冉冉某一次說起“兄弟”這個詞時。

  那一次他突然覺得很不適應。他突然就沒法再去模糊她的性別。他看著她，他終於意識到，他不僅是把她當妹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