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信是艾迪發來的。

  “好幾天沒上線了哦寶貝兒~最近忙著和我爸增進父女感情，沒來得及關心你那邊的動態，一切還好嗎？聽合夏說前幾天在醫院看到了你。快到月底了，結局怎麽寫有頭緒了嗎？有什麽問題都可以來找我，我二十四小時在線等你~”

  平平無奇的一條問候短信，順帶著平平無奇地催催稿——盡管我估計她主要就是為了催稿。

  但我毫不介意。她此刻在我心裏的形象依舊陡然升華了起來——當然她在我心中一直都是以女神的形象存在著的——然而此刻她已經不僅僅是一個徒有外表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女神了，她還是一個象征著愛與和平的，用火焰照亮迷霧的，向在深水中撲騰著的齊一冉伸出堅實有力之手的自由女神。

  因著這些因素的加成，我甚至覺得，被催稿都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是艾迪的消息。”我幾乎是蹦跳著回到了餐桌前，“問我書寫得怎麽樣了。嗨，我剛剛其實也就是在想這個問題。之前跟她說到這個月底基本就能截稿了。本來一切順利的話，應該在前幾天就能完成了；結果不是出了點意外，就這麽一直耽擱了下來。得虧還有幾篇存稿撐著，不然我可能又得斷更。不過眼看著存稿也發得差不多了，月底也到了，還是得好好收收心，把結局給寫完。”

  我剛剛當然不是在想寫書的事。就算我是個盡職盡責的小作者，但我都受到這麽大的衝擊了，哪還有心情去想這個？

  “上次你決定自殺的時候，萬念俱灰，但還是想著恐怕書是要寫不完了。”大腦不知為何就自行啟動起來，也許是著實看不下去，“是上次受到的衝擊不夠大嗎？”

  “不要總在這種時候插嘴！！”我憤怒地屏蔽掉它的發言。

  ——總之，雖然我剛剛的注意力確實沒有放在我這項還未完成的工作上，但艾迪的短信提醒了我，工作無疑是一個可以把一切都遮掩過去的很好的借口。

  住院期間我倒也有過碼字念頭，畢竟除了忘掉一點記憶，我沒有其他任何的不適症狀，甚至覺得這場腦震蕩都不如一場重感冒對我的影響更大；但沈慕容沒有允許，他覺得我畢竟傷的是腦子，還是能不用就不用，等到完全恢複了再說。所以，雖然我整日除了做做檢查，吃吃飯，找賀涵聊聊天，睡睡覺，就再也沒有其他什麽正事可言，但既然沈慕容這麽說了，我也難得清閑，就當給自己放了個假——何況我也隱隱害怕自己的腦子真的壞掉。

  “是應該工作了。”沈慕容點了點頭，扯過一張餐巾紙，慢條斯理地擦了擦嘴——我不知道他是怎麽能把一個擦嘴動作都做得比旁人要好看的——“婚紗店的禮服還在，下午就可以去；但我覺得不必這麽急，畢竟你剛出院，下午可以在家休息一下，明天再說。”

  “啊這個……”我猶豫了一下，“婚紗店還是不去了吧。”

  “……嗯？”他抬眼看過來，“是對那裏有陰影嗎？沒關係，我們可以換一家。”

  “不不不，哪家都不用去了。”我連連擺手，“我沒有陰影啦，我連那段記憶都沒想起來，哪裏談得上有陰影。”

  “那為什麽不想去了呢？”

  “怎麽說呢？”我遲疑了一下，“原先我想去婚紗店，想把自己代入到正準備與愛人舉辦婚禮的女孩子身上，去感受挑選婚紗的過程，感受愛人眼裏的驚喜，感受自己即將嫁為人妻的喜悅——但這一切都是有前提的。原先的我覺得，這本書寄托了我一千多個日夜的青春與愛，雖然現實裏白雲蒼狗，物是人非，但在書裏，男女主還是可以實現最初的夢想——畢竟我是他們的造物主，我人微言輕，左右不了現實裏的種種，卻起碼可以保證讓他們不受到任何幹擾——而我之所以不甘心隻憑著自己的想象和網上的資料就構想出他們最後修成正果的那一刻，之所以想盡力給它一個最好最真實的結局，不僅是為了讓男女主圓滿，更主要的，還是為了圓自己的一個夢。文學作品本來就有讓人寄托精神的作用，身為作者，想借著虛擬世界，把現實中沒做完的夢圓上，也是無可厚非的事情。”

  “但現在，這個夢圓不圓，都沒有太大的意義了，對嗎？”沈慕容沉思了一下，問。

  “對啊。”我輕輕笑了笑，“它現在什麽都不算了。它現在，就隻是一個完全虛擬出來的，看著挺甜的小甜文，或許有讀者還是可以從中看到自己的影子，但作者反正是看不到了。作者的影子已經丟掉了，她也並不怎麽想去找。本來這團影子就是應該被丟棄的東西，隻是因為作者留了一絲執念在上麵，所以一直就拖到了現在。現在挺好的，快刀斬亂麻，塵歸塵，土歸土，大家大路朝天，各走一邊，誰也不必再想起誰。”

  “這樣很好，無論怎樣，也算是擺脫了陰影。”沈慕容麵上很是欣慰，又頓了一下，“那我便讓他們把收來的禮服都還回去吧。”

  “要替我跟店長道謝和道歉啊。”我非常慚愧，“因為我的心血來潮，給大家添了不少麻煩……”

  “不怪你，他們是主動想把所有的款式都拿來供你挑選。”沈慕容輕聲安慰道，“我見過其中一批，設計得確實很新穎；隻是可惜了。倘若穿在你身上，一定很好看。”

  我心裏很不是滋味。

  “我不想去婚紗店，其實還有另一個原因。”我鼓起勇氣說道。

  “嗯？”

  “我毫不懷疑，你會非常成功地在店裏扮演一個滿眼愛意的準未婚夫角色，來讓我很好地做完這一夢。”我緩緩開口，“但我突然意識到，這裏是現實，不是我虛擬出來的世界。雖然你已經拍過許多婚禮戲，但畢竟那是戲，周圍圍著許多人，導演在旁邊，隨時等著喊卡……”

  沈慕容沒有說話。

  “籌備婚禮，畢竟是人生中的一件大事。”我深吸了一口氣，“所以，現實裏還是不要了。等到你真正結婚的時候，再跟你的新娘子一起，兩個人都是第一次，滿是新奇地，開開心心地去挑選婚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