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六章 持續六年的謊言
作者:顧夕桐      更新:2020-12-26 09:00      字數:2260
  彼時的沈慕容,坐在小酒桌的另一邊,一臉震驚。

  他不是不能接受陪酒的先醉,也不是覺得這世界隻自己一人有心事;但像傅城這樣,落座之後,喊了一聲“容哥”,就全程悶聲往裏灌酒,直到臉色越來越紅,眼圈也越來越紅,最後悄無聲息就流下眼淚的,還真的是不多。

  沈慕容過得也並不是很好。那時他雖已經拍了兩三年的戲,但依舊隻算個初出茅廬的新人,知名度不高,去試戲的時候,可能對麵的導演一個正眼都不會給,隻嘻嘻哈哈地跟旁邊的人討論中午吃什麽,對台上正在表演的他視若無物。他其實對這種忽略已經麻木了,但他還是會每次都為著沒有爭取到自己喜歡的角色而失落——但凡是個正經演戲的演員,都不甘心隻能出演一些劇本稀爛的劇。

  演員當然要愛惜自己的羽毛,然而他著實沒有太多選擇。雖然他也會盡力去詮釋每一個分給他的人物,但總是耗在各種清奇的角色裏,與其他看起來隻是想應付著交差了事的演員對戲,實在讓他越來越迷茫。

  然而迷茫歸迷茫,不甘歸不甘,這是他選擇的路,隻是難走了一些,他還是會繼續走下去。即使憋悶到需要借酒消愁,他也能保證,過了今天,他就能恢複到時刻準備著的最佳狀態。誰都會有迷茫的時候,可能是種瓜沒有種成,栽樹沒有栽好,許多付出像是打了水漂;可人生向來如此,他能走在自己的理想之路上,已算是難得。因此他雖然迷茫,卻並未感到過切實的痛苦。

  但對麵的傅城,卻分明整個人都陷入了極端的痛苦中。

  沈慕容有些不知所措。在他的印象中,傅城永遠都是精神滿滿,無論要替身的動作有多難多危險,因為效果不好或其他什麽別的原因要不斷地重新來過,比如他就記得傅城曾幫同組的演員替一場墜馬戲,那天極熱,馬也開始暴躁起來,總不肯好好配合,傅城也就隻能一遍又一遍地上馬,摔下,隻為求導演眼裏一個最好的鏡頭——傅城總是任勞任怨的,那天他自然被摔得不輕,即使穿了厚厚的防具,還是摔得滿背淤青,最後一場胳膊甚至都摔得脫了臼。但即便如此,他依舊樂樂嗬嗬,就算推拿上藥的時候疼得已經控製不住表情,但上完藥,換好衣服後,他就像個沒事人一樣,開始平靜地等著下一場。

  沈慕容也不知道,到底是什麽事,才讓這個向來高大堅強、忍耐度極高的漢子,露出這麽絕望的表情。

  他沒有急著問,隻是默默地把抽紙遞過去——男人自己的心事,也隻能等著他自己開口;倘若他不想說,自己選擇咽下去,就隻借著這場酒發泄下情緒,那也是他自己的選擇,沈慕容會尊重他。

  但好在,傅城還是開了口。

  “今天是她生日。”傅城又喝幹一杯,沈慕容猜應該是他之前提過的準女朋友,“我買了花,偷偷去了她宿舍樓下,想給她一個驚喜……然後我就看著,她上了別人的車……”

  “也許她隻是打了個車?車上可能就是司機而已。”沈慕容試圖安慰他。

  傅城抹了把眼淚:“你會跟司機抱在一起親嗎?”

  沈慕容後悔自己為什麽要接這茬。

  “這女人也太……”他不知道還能怎麽勸慰,隻好拍了拍傅城的肩膀,“想開些,天涯何處無芳草。”

  以沈慕容已知的有限信息,他順其自然地以為,這不過是一場普通的戀人出軌,男方一時難以接受而已。

  “我那時覺得,我一定是看錯人了。”傅城搖搖頭,“我給她打電話,過了些時間,就看著車裏的人停下來,掏出手機,然後掛斷——我當時心都要碎掉了。過了一會兒,她發來一條消息,說她正在工作,不能接電話,還發了張奶茶店的圖,然後又問我上次的工資結了沒有,她父親那邊的餘額不太夠了。”

  “我就眼睜睜地看著車裏那個老男人,一邊啃著她的脖子,一路往下地探著,而她翻出手機,給我發過這些消息,又把手機扔到一邊,跟著老男人一起俯下身去……”傅城顯然無法再說下去。他悶悶地又填滿一杯酒,咕嘟咕嘟地仰頭灌下,這才緩過一些來,苦笑著看向沈慕容,“哥你知道我,為什麽一直這麽賣力的幹活嗎?”

  “是為了讓女朋友過上更好的生活嗎?”沈慕容看著都於心不忍,“她父親那邊又是怎麽回事?”

  “她跟我說,她爸生了重病,住進了ICU。她們家的錢已經被掏空了,倘若沒有錢,她爸就隻能等死……她說她現在的兼職隻能拿筆不多的死工資,如果實在不行,她就去坐台給她爸賺錢治病;我急忙製止了她,我說沒關係,我出去賺錢,你不要想不開……所以我在外麵做武替,被打得再疼也不覺得委屈,畢竟這活兒都是越難錢越多……我把賣命賺回來的錢,留了一部分給我家裏,剩下的大頭都打給了她。”傅城的眼淚淌得像是麻木了,“但她其實都不算我女朋友……嗬嗬……她說她父親重病,無心戀愛,說讓我等著她,等她爸病好了,她馬上就跟我在一起……結果她爸這病一病就是三年,而我壓根都沒有懷疑過,隻是更加覺得心疼……你知道嗎哥,我從高中就開始喜歡她了,她也說她喜歡我,但眼看著要七年了,我們倆連手都沒拉過……我覺得她珍貴又純潔,我還想著一定要好好嗬護她……”

  話頭一打開,傅城借著酒勁兒,絮絮地說著他們倆的事。他說這是他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喜歡過的人;他說他們倆過去有多好,一起跨年,一起過節,一起去廟裏許願;他說她在他麵前掉淚的時候,他就發誓這輩子都要保護她……

  沈慕容不知應該說些什麽。這種時候,什麽話都顯得蒼白。

  “都是假的。什麽都是假的。她說她打工,說她功課忙,說她也喜歡我……都是假的,連她爸的病也是假的,她閨蜜說她爸早就跟她媽離了婚,跟一外國女人出國了。”傅城手一抖,酒杯摔到地上,發出清脆的碎裂聲,“她一直都在騙我,整整騙了我六年……她是那麽好的人,怎麽能……怎麽能一直都在騙我呢……”

  他把臉埋在手掌裏,悲慟地,像個絕望的孩子一樣,大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