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二章 理想從不隕落
作者:顧夕桐      更新:2020-12-26 09:00      字數:2212
  她轉頭向著商店走去。

  我心裏還在惦記著她剛剛的前半句話,雖然她沒有完全說出來,但我想,我應該猜得到她想問什麽。

  我來燕平,是為了逃離琴島,逃離那片土地上點點滴滴無孔不入隨時都可能湧上心頭的回憶。但現在別說回憶了,我連回憶中的那個人都幾乎算是忘記了。他現在可能正躺在離我不遠的某一個病房裏,剛剛脫離生命危險;而我卻沒有半分想去看望他的念頭。

  有時候我會很羨慕那些鈍感力強的人。他們對負麵情緒和挫折都有著極高的承受能力,可能也正因為他們心思不敏感,所以才能麵對什麽都無所畏懼;而對於心思敏感的人來說,任何渺小的事物都可能成為觸發一陣負麵情緒的契機,讓他在深夜裏輾轉反側,難以入睡,或者讓他在白日裏突然崩潰。我當然沒有那麽好的鈍感力,但可能是上天垂憐,陰差陽錯的,還是給了我一個機會。準確來說,我並沒有真正地從回憶帶給我的負麵感受中逃離出來,但把感受徹底遺忘,也算是從另一方麵達到了我的目的——無論過程如何,起碼實現了結果正義。

  但隨之而來的,不免也有另一個問題。就像武俠小說裏背負著父母血海深仇的人,他們的一生都隻為了做一件事,找到仇人,然後殺掉他;倘若這個仇人位高權重,那麽無疑需要許多時間來韜光養晦,尋找契機,也許一等就是幾十年,最後一劍定成敗,即使最終寡不敵眾,也算是求仁得仁,問心無愧。

  然而,如果他成功了呢?

  一個畢生心裏都隻承載著仇恨的人,當他真的親手手刃了仇人之後,他的日子,可能也不會比之前好過。這種感覺也許很難形容,但他這一生都隻是為了做這一件事,就好像他活著就是為了尋仇;假如尋仇失敗而他還活著,那他還可以繼續謀定計劃,甚至通過培養後代或弟子來繼承使命;但假如他成功了,他就會突然失去活著的意義。原先他確實日日都為著雙親的血海深仇而痛苦,但也正是這種痛苦滋生出了路和希望,時時磨礪和支撐著他;痛苦結束了原本是件好事,但他同時也失去了支撐,就像被抽掉了主心骨一樣。他的希望結束了,他的路也就走到了這裏;但他的人生,分明是還沒有完的。他的前半生都用來尋仇了,為此他鍛煉身體,精進武藝,謀劃計謀,一門心思都撲在複仇之上,卻就是沒學過怎麽做一個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平淡地為著農耕煩惱、為著豐收欣喜、二兩黃酒就可以慰藉一天風塵的普通人;他不知道應該怎麽繼續接下來的生活。

  我雖然不至於準備用畢生來遺忘一段感情,但我確實以為我得用許多許多日子才能彌補得了這道傷口。因著這個原因,我才大張旗鼓地換了城市,想著慢慢治愈自己。但這道傷口有一天突然奇跡般地消失了,雖然它不會再疼是件好事,卻讓我的計劃戛然而止。這種感覺,就像你拚盡全力地跟命運拔河,命運的實力很強,但你也不甘落後,雙方有來有回,你鉚足了勁地積攢著一點點小優勢,隻為了獲得最後的勝利;但就在這時,對麵的命運卻突然毫無征兆地鬆了手,宣告你贏了,比賽結束。你是獲得了最後的勝利,但毫無意外地,你會對麵的抗衡力量因為突然消失,猝不及防地摔一個大馬哈。與此同時,命運也不聲不響地隱匿出去,連帶著帶走了那根拔河的繩子;整個空間裏就剩下一個跌倒在地的你,你坐在地上,看著空空蕩蕩的四周,難免會陷入迷茫。

  人總還是要有一個對未來的大致方向的。你可以選擇走世俗普遍認可的路,結婚生子,再為著下一代的新循環而奔波努力;你也可以走自己另辟出來的蹊徑,腳踏實地,為著自己的夢想而努力;甚至你可以選擇臣服於自己的內心,及時享樂,得過且過,人生不過一百年,開心最重要……

  但不管怎樣,你總是要選一條路。

  和小馬在一起的時候,我無疑是選了第一條,但走到一半發現他毀約了,我隻能選擇慢慢走回去,等著回到起點,再選擇新的路口。於是當下我全身心都放在往回走的路途中,絲毫沒有考慮選哪條新的路口——我以為我離路口還有很遠的距離,理論上也本該如此;但造化弄人,生活比任何一本絞盡腦汁虛構出來的小說都要離奇。我在雙眼一閉一睜之間,就從正在奔波著的道路中間回到了路口。

  而我當然還沒想好怎麽選。

  我就像是尋仇成功的那個人,不知道該如何繼續接下來的生活。

  這種時候就凸顯出了理想的重要性,即使在命運不按套路出牌,肆意蹂躪你的時候,你也可以選擇繼續朝著自己的理想前進。理想是不會隕落的,它永遠在天際,發著悠遠卻清晰的光芒。

  於是我想起了我還差個結尾的小說。

  身體看起來是沒啥大礙了,我得趕緊調整狀態,把這個坑給填上。

  我重新振作起來,電梯也在同一時間到了我病房所在的樓層。

  我精神抖擻地走了出去。

  事實上我的理想當然不止成為一名作家;我畢竟也是個普通而庸俗的人,也會對著虛無縹緲的愛情故事落淚,會對著溫潤如玉的男主心生向往。

  然而男主現在已經在我身邊了。雖然這劇本走勢跟我任何一個睡前腦洞小劇場都不一樣,但他毋庸置疑地就在那裏。

  他正在這間屋子裏等著我。

  “哥——”我興衝衝地拖著長音,推門而入,“我!回!來!啦!”

  沈慕容正慢慢疊著衣服,整整齊齊地把它們碼到行李箱裏。看見我衝進來,他停下手頭的動作,轉過身來,笑眯眯地看著我。

  “回來就回來了,怎麽還這麽高興?”他笑著放下正在疊的衣服。

  “我一見到你就很高興!”我站在原地,衝著他,仰臉笑了起來。

  臨近中午,陽光也熱烈許多,慷慨大方地灑進整個屋子;但空調牢牢地抵消了它的熱量,隻讓它留下了自身的明亮。

  沈慕容就從這一室的明亮裏,向我走來。

  夏天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