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躺在急救室裏的，是我的前男友——前男友這個詞聽起來仿佛就包含著死生不複相見的仇恨意味，然而老實說，我並不怎麽仇恨他。我確實有仇恨到想起來都恨不得穿越回去抓著自己的領口質問“你腦子有問題嗎小姐？喜歡這種人？哈？”的前男友，如果他們真的躺到了急救室，我確信我會拍手稱快，並且由衷感慨一句老天有眼；我能做到最大度最仁慈的事情也許就是聽到他的死訊時不笑出聲。

  但小馬不一樣。

  他是我的前男友，他最終也確實傷害了我；但在我們一起相處的三年多近四年的時間裏，他確實是——我不敢保證是對所有人來說，但起碼對我而言——他是這世上最好的男友。他向來溫柔，永遠對我充滿愛意，並且因為我也是重度遊戲宅所以我們在男女最容易產生莫名分歧的問題上非常和諧；他非常顧家，對異性從來都公事公辦不肯多說一句，和兄弟聚餐也盡可能帶上我一起；他又很可愛，善於溝通，完全尊重我的決定，沒有我反感的大男子主義，又加上外界因素也就是他家裏的反對，導致了我們互相依賴，多了一層相依為命的浪漫感……我覺得我一時之間甚至無法籠統地概括出他有多好，他當然也有不成熟的時候，在我們兩個剛在一起的初始階段，我們也常常吵架；但關鍵是他會迅速從情緒中跳脫出來，然後撫慰我，像撫慰一隻炸了毛的小貓。而我也會因為他的溫柔而心懷愧疚，於是也冷靜下來，再一起找到一個雙方都感到舒適的磨合點，各自做出讓步，感情反而比之前更加堅固……總之他很好，好到讓一個極度恐婚的不婚主義者都開始認真思考起婚姻的可行性。

  如果是小馬躺在急救室裏——沒有如果，他已經在裏麵了。護工阿姨說他在婚宴前吃了一把頭孢，“一把”這個詞，似乎證明了他對這個世界沒有一絲留戀之情。雖然這跟我記憶中的小馬並不一樣，我記憶中的他總是非常積極陽光，永遠都是站在開導我的那一邊——說起來非常愧疚，我們剛在一起的時候，我的情緒受一係列影響導致非常不穩定，他擔驚受怕了很久，有一天他告訴我他有時並不想說晚安，他怕我在斷掉和他的聯係之後就義無反顧奔向死亡。所以他永遠陽光，努力地照亮著我，把我從情緒的沼澤地拉出來，認認真真地洗淨擦幹，終於獲得了一個可可愛愛的有勇氣生活下去的我。而自殺這種事，怎麽聽都像是我才會產生的念頭，而不是他。

  雖然我承認，人都是會變的。但我們才分開多久啊，還不到半年——理論上來說，半年的時間，很可能都無法讓我從失去他這件事裏走出來。

  沒有辦法走出來並不代表著會影響我之後的生活。就像我到現在也依舊無法釋懷我家十年前吃了壞東西而奄奄一息的那隻小狗，我真的很喜歡它，但在我覺得還能盡力搶救一下的時候，我某個以愛吃狗肉出名的伯伯趁著我上學，恬不知恥地上門帶走了它，並且還大言不慚地說要分給我們一隻狗腿——我到現在過年回家看到那位伯伯依舊連個笑容都不想給，我不知道有人可以饞到這種，把自己的快樂建立在別人痛苦之上的程度。但你看，我依舊懷著對我的小狗的思念和對那位伯伯的憎惡生活到了現在。生活，無非是餓了就吃，困了就睡，該娛樂就娛樂，該工作就工作。感謝小馬給了我一個健康的心理，讓我能夠再麵對之後的重大挫折時，會先想著努力生活下去，隻要自己舒服，哪怕就做個沒人可以利用的廢物，而不是直接一死了之——雖然第一個重大挫折就是他給的。某種程度上來說，也算是他自己栽樹，自己乘涼，自己建的樓自己拆。

  而正如剛剛賀涵所說，對於小馬生死未卜這件事，我確實是這裏麵，最應該悲痛欲絕的人。我曾經很愛他，光是他離開我這件事，就讓我墜入了人生低穀，甚至讓我不得不離開生我養我的琴島，離開我最熟悉的故鄉，隻為逃離我們曾經在一起的回憶；而如今，他不光是離開我，他可能是要離開這個世界了。以往我想起他，還可以想著，雖然我們分開了，但他畢竟還在世界上的某一個地方存在著，希望他在那裏能夠好好生活，如果可以的話就幸福些——但也不要太幸福，我終究還是會吃醋——或許在多年之後，我們還是會陰差陽錯的偶遇，到那時我們擦肩而過，隻在各自心裏留下一個欣慰的背影；但眼下，我可能連這麽想起他的權利都沒有了。我可能沒有辦法再幻想他在幹什麽，沒有辦法遙遙地為他祝福，更沒有辦法等待一個多年之後的相遇——如果硬要說有的話，那就是我捧著一束花，放在他的墓前。

  這實在是一件，聽著就讓人泫然欲泣的故事。

  而現在，我確實也有所擔心，也希望他能夠平安無事地度過這一節——但我太過鎮靜了，鎮靜地仿佛裏麵躺著的是個陌生人，而我隻是出於人類的共情而希望他平安。怎麽說呢，如果現在不是小馬，而是賀涵——算了，賀涵對我也確實很重要——比如說，是傅城躺在裏麵，我雖然跟傅城不是非常熟悉，但作為普通朋友，我對他的擔憂也會比現在更加迫切。

  我坐在椅子上，離我曾經的愛人，隔著幾十米和一道門。

  但我的心裏毫無波瀾——硬要說的話，我甚至更加關心賀涵到底有沒有放過我瞞著她這件事。

  這讓我有些害怕。

  我當然知道，有朝一日，我終究會忘記小馬——不是忘記他這個人，而是放下對他的牽掛。但這個過程肯定是循序漸進的，不會說，在婚紗店的那一天，我還為了他做出愚蠢的行徑，而過了沒多久，我再想起他時，他就和街上隨處可見的路人無異了。

  “你還忘記什麽了？”沈慕容瞬間緊張起來，甚至手足無措地摸了摸我的額頭，“怎麽回事，要不要緊，你還失去了關於什麽的記憶嗎？”

  我好像，失去了對小馬的所有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