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裏有張窄窄的桌子——說是桌子，更像是一條略長些的高腳凳。我和沈慕容就是在這上麵吃飯的。

  賀涵出去之後，我有些不放心地起身想跟著出去，到了門口卻被她硬推回來，連聲保證沒什麽事她就是心裏煩亂，大概是被小兔崽子氣得積了食，自個兒下去溜達一圈就好，讓我陪著沈慕容好好吃飯。看她精神確實還不錯，沒什麽異樣，甚至還噴了兩下防曬噴霧，我也就應了她，轉了回來。

  一回頭，突然就看見了沈慕容吃飯的全貌；以往我是跟他並排而坐的，注意力又都在眼前的食物上，著實沒看見過他整個人吃飯的姿勢；如今我站著，他坐著，又隔了些距離，這才終於把他整個人都盡收眼底——

  桌子太窄，凳子也不高，著實沒有地方讓他伸展開兩條長腿，於是他就乖乖拘束在桌邊，像小學生一樣老老實實地坐著；即使這樣，他也是保持著肩背挺直，一筷子一筷子地夾菜，頻率不高，又穩，一看就是個家教很好的樣子。

  “哥你這樣……好乖呀！”我實在想不出別的詞，又笑著調侃一句，“可能是跟你呆得久了，總覺得你越來越沒有明星架子，就像個普普通通的鄰居家的哥哥——當然，依舊是個特別好看的，尋常小女孩看一眼就能誤終身的哥哥。”

  “明星應該有什麽架子？”他也笑，“我不過就是個普通人罷了，就是工作性質不同，所以認識我的人多一些，喜歡看我的觀眾也有一些而已。相比於明星，我還是更願意稱自己是個演員。”

  “明星總是高調亮眼的，演員則不然？”我好奇道。

  “也有這方麵的原因。”他笑道，“不過我真的就是個演員，我大學上的就是表演專業，衝著這碗飯去的。我有時候也會看看各種論壇和平台上的發言，有些朋友感慨如今明星被捧得太高，不像以前的老表演藝術家們，演技又好，性格又沉穩，人也低調，下了戲就是普通人。我深以為然。其實也不能隻怪明星，明星身後是一整個龐大的產業鏈，這個詞語原本就代表了一件商品，商品自然需要很高的熱點和知名度，所以背後的人才會下了功夫去捧；我有時也會很懷念和向往那些老藝術家們在的年代，大家看演員也隻是看他的戲，並不過多糾結他本人；走在路上不用戴口罩，即使被別人認出來也頂多欣喜地交談幾句。那時候演員還沒有粉絲這個概念，演員就是演戲的，你說你喜歡我演的這個角色，把他演活了，那我很高興，但你不會說你喜歡我，因為你知道我呈現給你的是這個角色，而不是我。大家之間友好又平等，就是演員和觀眾的身份。”

  “如今你卻不能這麽自由了。”

  “是啊。”他歎了口氣，“但怪不得粉絲，粉絲也不過是被輿論引導而來的，加上如今的大家都在這麽做，她們自然也會學著做——我覺得他們還算是粉絲群體裏比較成熟的一些人，因為——還是不論別人，就說我受到了比較多關注的那一年，突然湧上很多人關注我，開始還是挺亂的，魚龍混雜，也有些心智不成熟的小朋友，常常為了維護我，去與別人吵架——其實吵什麽呢，產業鏈使然，競爭對手之間總是明裏暗裏較勁的，說兩句話，罵我兩句，對我產生不了實質性的傷害。這些小朋友雖然容易被挑唆，但也是懂事的，隻為了追趕熱點的過後就走了，剩下的後來也跟著大部隊慢慢成熟了起來；但還有些人，我不知道他們怎麽想的，如果說上麵的小朋友隻是有點蠢，那他們就是實打實的壞，說著愛我，喜歡我，然後去買我的私人信息，跟我的車，在我家樓下等我——如果是為了拍我的照片和**來獲利，那他們跟狗仔也沒有區別，大可不必打著粉絲旗號，我一直認為粉絲和演員之間應該是互相尊重的；但這種好歹還是可控的，還可以用錢來壓下來，如果隻是為了看我，那就更可怕，我能理解喜歡一個人會想要時時了解他的動態，但他們真的是喜歡我嗎？他們也沒有和我一起生活過，隻是看了幾部劇，幾部采訪，如同剛剛所說，我在劇裏呈現的並不是我，而是角色啊！就算放在普通人身上，這樣的喜歡也很讓人窒息；說得嚴重些，這樣的喜歡，跟跟蹤我、監視我，又有什麽區別？”

  他說得不快，卻思路清晰，看得出是在心裏想了很久的話。

  難得聽他說這麽多的話。

  “我不喜歡被監視。”他最後歎了口氣，眼神也有些迷茫，“我不喜歡把我所有的私生活都放大到台麵上，供人指指點點。我不是任何時候都是完美無缺的，我總要有自己的生活。”

  我實在是很心疼，卻又不知怎麽安慰。

  我知道被跟蹤的滋味，小時候有某個男孩子打著暗戀的旗號，也做過這樣的事，時不時在我一個人吃飯，或者跟朋友聚會，或者其他任何時候，都自以為是地給我發一條消息，問我魚香肉絲好吃嗎，問我跟我在一起的那個男孩子是誰，或者誇我今天穿的裙子不錯——我真的沒有一絲一毫被關心的感動，隻覺得恐懼又惱怒，自己時時刻刻都被人暗中監視著的滋味極其可怕，你不知道他會不會在某個時候就突然跳出來，或者在某個牆角，陰森病態地觀察著你。從此之後我就變得很宅，不愛出門，盡管最後他終於移情別戀，放過了我，但我不愛出門的習慣卻從此就刻在了骨子裏；就算現在想起他，我也隻有深深的憎惡。

  我把這段故事跟他提了一下，然後拍拍他的肩膀：“我真的很能理解你的感受，哥。這不是喜歡，這是跟蹤狂，是變態——但我們不理就好了，隻要我們毫無反應，對方也會慢慢覺得沒有意思。”

  沈慕容點了點頭：“你說得對。從這種人出現的那一刻，我一眼都不會多看，已經是擺明了我的態度；還好，現在這種人幾乎沒有了。我的粉絲終究還是理智的。”

  我覺得很欣慰，剛想說句什麽來附和，就聽見樓下突然傳來一陣鬧哄哄的哭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