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到樓門口的時候，正好遇見阿姨拎著兩個大保溫箱進來。

  “我來吧我來吧阿姨！”我噔噔噔跑上前去，渾然忘了沈慕容剛剛叮囑過不準跑跳——我以前甚至沒發現原來我這麽活潑——阿姨笑著推辭，說沉，我堅定地要接手，最後終於把兩個都搶了下來。沉是有點沉，但比起沈慕容平時訓教用的杠鈴，完全都不在一個力量等級——我為什麽知道？因為我時常都會不服氣，然後偷偷嚐試去舉，最後敗下陣來；再練兩天我就覺得自己強大了膨脹了，於是又偷偷去舉——最後當然還是敗下陣來。

  我拎著兩大個箱子，興高采烈地，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接了許多單的外賣小哥。

  然而很快這份興高采烈就結束了。我一回頭，正撞上沈慕容生氣又無奈的目光。

  我這會兒才記起他強調了無數次的叮囑。

  “……”我小心翼翼地舉起一個保溫箱，“要不，分你一個？”

  這招策略很好，沈慕容一時之間不知道自己到底應該生氣還是應該笑。

  “我又不是來搶你的箱子的。”他最後歎了口氣，接過一個，跟著我一起往前走。

  “還說不是搶我箱子的！”我哼了一聲，“剛剛你明明想把兩個都拿走的！要不是我拚命護著，我現在一個箱子都沒有了！”

  沈慕容像看一個幼兒園小朋友一樣地看著我——幼兒園小朋友這個詞當然還是美化了的。事實上，他是像看一個弱智一樣地看著我。

  “嘻嘻嘻嘻……”我仰臉衝他笑，“不生氣了吧？我不是故意氣你的，我就是忘記了……看在我本來就是個腦子有問題的病號上，你就不要跟我計較了嘛~”

  沈慕容再次歎了一口氣。

  “我真的。”他說，“拿你一點辦法也沒有。”

  保鏢大哥有兩位先去吃飯，剩下四個已經回到了自己各自的崗位上——他們應該也站不了幾天崗了。護工阿姨拿著她的那份和給癱瘓孩子家準備的兩份一同上了樓，說跟孩子他媽嘮嘮嗑，兩個人都是當媽的，共同話題也多一些；賀涵眼下也確實不需要專人二十四小時盯著了，而且眼前也還有沈慕容和我，我當然也可以無微不至地照顧她，幫她洗洗水果，幫她跑跑腿……

  當我說到跑腿這個詞的時候，沈慕容輕輕瞄了我一眼。

  “跑腿應該也用不大著我，叫醫生護士啥的也能直接摁鈴。”我立刻笑容燦爛，“我還是給你洗洗水果吧！”

  “不用，那些都是阿姨洗好了的。”賀涵鋪開自己吃飯的小桌板，把自己那份一一擺開。

  我隻好老老實實回去坐著。

  吃飯的時候，外麵又傳來了幾聲轟轟的禮炮。

  “今早聽著還怪遠的，這會兒越來越近了嘿！”我重又高興起來。

  “怎麽了？”賀涵的目光從眼前的紫薯百合煲裏抬起，瞥了我一眼，“什麽禮炮讓你這麽高興？”

  “你還記不記得我昨天跟王老爺子說黃道吉日的事兒？”我興衝衝地。

  “記得。”賀涵笑起來，“裝了好大一個牛x。”

  “不不不不光是裝的！”我一本正經，“我昨兒就說今兒可能有人結婚嘛！你看！這不就真的有人結婚啦！我早上就聽見禮炮聲了，不過比較遠，可能是去接新娘子的時候放的，新娘子住的遠；這會兒中午啦，婚禮也要開始啦，估計是承辦酒店放的，所以聽著就比較近——這附近的酒店應該還蠻貴的，想必這家人也比較有錢，哇哦……”

  “婚宴就這麽一頓，再窮不也得擠出來，給自個兒兒女好好操辦操辦嘛？”賀涵笑了起來，“不過，別人結婚，你高興什麽？”

  “結婚……結婚肯定是喜事啊！”我想了想，“你看，來蹭飯的小孩子高興吧，畢竟又可以跟著吃吃喝喝；新郎新娘的父親親朋也高興吧；畢竟看著自己的親人完成了一件人生大事；新郎新娘也高興吧，終於能和喜歡的人步入婚姻殿堂啦！雖然日後難免會被柴米油鹽醬醋茶地慢慢拖至平淡，也難免會出現許多意外和不如意，但起碼在今天，所有人都是高興的，所有人都在真誠祝願著他們兩個——一想到這麽多人都在高興，我也就很高興。”

  “你高興，我也就很高興。”賀涵微微笑道，繼續低頭吃了起來。

  她難免沒有開口懟我。

  我知道她是真心的。

  於是我也就高高興興地開始吃飯。

  吃了半晌，發現沈慕容似乎有什麽話想說，但好像又在猶豫。

  “怎麽了哥？”我好奇道，“今兒的飯菜不合胃口嗎？”

  今天的菜品雖然清淡，卻自有蔬菜本身的清鮮。一份白灼菜心，一道上湯娃娃菜，一道豉汁排骨和一道清炒蝦仁，加上一碗微甜的百合煲和三個飽滿的核桃包。廚師的手藝依舊不錯，真的是魯菜川菜粵菜淮揚菜樣樣拿手。我覺得還是很好吃的。

  “不是，菜很好。”沈慕容笑道，“我隻是在想，你這麽喜歡婚禮這一天，為什麽卻不想要結婚呢？”

  賀涵抬頭看了我們一眼，又露出了標誌的姨母笑。

  我沒有管她，隻是在斟酌怎麽解釋。

  “哥你讀過……”我仔細想了一會兒，“……格林童話嗎？”

  “齊一冉你問的什麽蠢問題？”一直豎耳傾聽的賀涵先是沒忍住，“我還以為你起碼能整一本高端的哲學書目出來，再不濟也是本敘事宏大的人文史詩——你半天給我扯出個幼兒啟蒙書籍？”

  我不好意思地嘻嘻笑了笑。

  沈慕容倒是一如既往地溫潤笑道：“讀過。”

  “你看，書裏的故事，但凡是寫王子公主的，比如白雪公主啊，灰姑娘啊，睡美人啊——有的是不是安徒生童話？記不太清了——總之，無論是哪一本，都是歌頌王子公主曆經艱難，掃除障礙，懲奸除惡，靠著自己的正義和愛情，最後終於把所有壞人都解決掉，王子和公主在城堡裏舉行了盛大的婚禮，大團圓結局。”

  “嗯，這不挺好的嗎？”賀涵又忍不住插嘴道，“我還記得以前我有本插畫書，睡美人結婚那頁我學著描了好幾遍，那場婚禮是真好看，男帥女美，那麽多花兒，還有仙女在放光環……”

  “婚禮當然是好的啦。”我笑著認可道，“但結局隻能定在婚禮這一天，而不往後繼續寫下去，可能是因為再寫下去，善良勇敢的公主也會變成之前惡毒刻薄的皇後——所以就隻能寫到婚禮；婚禮之後，就再也沒有童話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