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涵沒有騙我。這裏麵確實有著複雜的人際關係。

  “他趁著你住院，搶你的位置？”我覺得這簡直就是擺在明麵上的事情。

  “不光是搶我的位置。他們簡直是想讓我死。”賀涵冷笑一聲，“實實在在的趁我病，要我命。”

  “嗯？？”

  “就是我之前跟你說的，我們這行多多少少都有些灰色邊緣，包括幫客戶操作資金。”賀涵眼神也跟著冷下來，“他的意思是讓我主動把位置讓出來，參與競選的時候棄權，不然就去舉報我。”

  “……這人有病？”我一臉嫌惡，“那你也去舉報他啊，大家不都不幹淨嗎？”

  “我舉報不了。”賀涵苦笑了一下，“他之前怎麽著我不清楚，但從進公司之後，他打理賬戶一直都沒有經過自己的手，事情做得極幹淨，連產品宣傳都從來沒有誇大過，都是一板一眼照著規定來的——我懷疑，他從進來的那一刻，就已經開始謀劃這一步。”

  “開什麽玩笑？”我一時上頭，“怎麽可能不誇大？跟客戶講產品還有不誇……”

  我突然停了下來。

  是的，我也隻是把思維局限在了普通人發展業務的路徑上。公司要發行一款新的產品，每人至少要完成五十萬的額度，於是你挨家挨戶的上門推銷，給每個老客戶打電話，又在有意向的客戶麵前信誓旦旦地保證產品一定好，風險特別低，預計能達到多少多少的利潤——這樣當然不符合規定，但你要老老實實地按著規定，不給客戶講任何關於產品未來的預測，那哪個客戶會聽你講一通產品結構產品特點？他們聽得懂？就算聽得懂，人家關注的就是利潤，你覺得你老實坦誠，人家隻知道你扯東扯西都沒扯到重點，毫無誠意。

  但倘若你不是普通人呢？那你隻需要動動手指，輕輕打一個電話，然後說，喂，誒，對新發了一款產品，你買上五十萬啊，爸。事情就結束了，就這麽簡單。當你的同齡人還在磨破嘴皮地苦苦講解，使勁渾身解數地推薦產品，腳上磨出血泡地跑了一處又一處時，你已經可以跟公司說一句“出去談業務”，然後回到自己家寬敞的別墅，叫個熟悉的小妹兒來做個馬殺雞；你也不算騙人，你的業務確實已經談好了，在你趴在按摩墊上昏昏欲睡的時候，你爸已經喊了秘書去買上五十萬——自家孩子麽，當然要支持。不說五十萬，百年之後，家產都是他的。你爸很清楚，你當然也清楚。

  “你們老總呢？老總不一直都是堅定地站在你這邊嗎？”我想從別的角度入手。

  “老總接到了另外一家公司的橄欖枝。年薪隻是現在的兩倍，但好在清閑，隻需要一個名頭；我們這邊再怎麽摸魚，終歸也是在刀刃上舔血的生活，指不定什麽時候被人記恨上，一舉報就得傷筋動骨。”賀涵搖了搖頭，笑了起來，“老總已經在著手準備交接了。”

  “……等你入職再走不行嘛？”我真誠發問道。

  “行倒也不是不行，隻不過——”賀涵緩緩道，“老總收到的那家橄欖枝，似乎就是小王吧的某個長輩開的——當然也可能不是長輩，你懂吧，就像你前任有那麽多幹爹幹媽叔叔阿姨一樣。”

  我懂。無非是生意場上的人情往來，利益輪轉，為了顯得不那麽僵硬，所以最喜歡與合作夥伴稱兄道弟，動不動就拉到家裏一起吃飯，顯得義薄雲天，不是為了你的項目，不是為了你的權勢，更不是為了你的錢，我們就是真心覺得你這人不錯，想跟你交個朋友。來老鐵，這是咱兒子；兒子，來，叫叔叔幹爹、阿姨幹媽。

  “我剛剛覺得挺沒勁的。”賀涵笑了笑，“我都做出這麽大的退讓了，卻還是逃不脫這張網。”

  “別這麽想……”我不知該如何安慰，又試探道，“那你們老總走了，總得有人來接班吧？說不定新上來的老總也特別支持你啊，畢竟你看，你業績這麽好……小王吧舉報的話，公司肯定也會受影響吧，讓你們新老總找他談談，什麽人啊這是，公器私用地黨同伐異？為了自己的利益就去摔別人的飯碗？”

  “新老總大概率就是一直看不慣我的副總。”賀涵愉快道，“糾正一下，不光是摔我飯碗，還可能讓我把之前吃下去的所有飯都吐出來，再把我送去坐牢。”

  我沉默下來。

  “你們副總之前怎樣不做評判，或許她是為了鞭策你，或許她是更年期綜合征。”一直默不作聲的沈慕容開了口，“如果她做了老總，眼光自然會放得更長遠，也自然應該有容人之量。你的業績一直是第一，這是無可辯駁的事實，說明你們公司的利潤有很大一部分是你賺來的；而且你沒有後台，客戶都是自己赤手空拳打拚出來，盈利也是自己一步一步地操作出來，說明你確實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沒有極為特殊的原因，她應該不會輕易放棄你，更可能如冉冉所說，去找那位小王談個話，爭取穩定軍心；要是還不行，就再做下一步打算。另外關鍵的一點是，除了小王，大家都不幹淨。一旦你真的被舉報，難免破罐子破摔，從你這裏順藤摸瓜，這個公司可能就要迎來一場很大的動蕩——這些自然不會是一個老總想要看到的情況。”

  “你看，沈總分析得就是比你到位吧？人畢竟有管理層的經驗，還是最高層，見得多了，考量得也多。”賀涵衝我嘻嘻笑道，“沈總還真說著了一件事——我們如今老總的賬戶其實也是在我手裏管理著的，倘若我真的狗急跳牆，那老總也不用想著全身而退，或許還能當我一個獄友。”

  對於沈慕容的高瞻遠矚，和賀涵的“老娘連自己都罵”，我皆是心服口服。

  “不過。”賀涵話鋒一轉，“沈總也說著了另外一件事。”

  “什麽？”沈慕容問。

  “副總還真有不得不放棄我的特殊原因。”

  “……”我聽得上火，好不容易峰回路轉，卻又發現是條死路，“什麽原因，你刨他家祖墳啦？”

  說出口的時候我頓了一下，這句話我說得特別流利，就像不久之前剛說過一樣。

  但我說過嗎？

  “不。”賀涵笑意漸盛，“她跟小王上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