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聽著救護車的聲音醒來的。

  不知道它又去拉出事的哪一家。

  身下的床有點硬，不像是我常睡的那一張。

  我是在宿舍？或者回了老家？

  我慢慢睜開了眼睛。

  有那麽幾秒鍾的時間，我的意識是沒有聚合起來的；這種情況以前不是沒有發生過，也許體位性低血壓的朋友也會有共鳴。比如當你蹲在地上看螞蟻搬家，這時媽媽突然喊你去吃飯，你猛得站起來，意識卻像還留在蹲著的形態沒有跟著你站起來……於是你突然覺得天旋地轉，需要立刻坐下或躺下或找個牆倚一會兒，靜待這股勁兒過去；而如果你不信邪，硬要繼續按著原先的流程行動下去，那你就會有很大的概率陷入短時間的意識渙散，甚至無法操縱自己的身體；當然即便如此這股勁兒最終還是會過去的，隻不過當它過去的時候，你的意識會有短時間的無法聚合；你搞不清你是誰，你在哪兒，你在幹什麽——就像我現在這樣。

  之所以這麽清楚當然是因為我年輕那會兒也不信邪啊！許多年前我趴在地毯上看視頻的時候聽到熱水器燒好的聲音——那時候租的出租屋用的是最老式的燒到預定溫度就會響鈴的熱水器——於是我爬起來去拔電源。在我爬起來的那一刻我就意識到大事不好，我的血液或者氧氣或者隨便別的什麽並沒有跟著我一起站起來，這就導致了我一直平穩運行著的大腦突然斷了供，眼前黑屏了；往常這種情況發生我都會第一時間找個穩固的地方靠一下等待血液或者氧氣或者隨便別的什麽慢慢站起來，恢複給大腦的供應，讓它重新開機；但那天我覺得衛生間已經近在咫尺我先去把電源拔了再回來休息也無妨——於是我就在浴室暈了過去，暈過去的時間很短可能隻有幾秒，而我意識到這幾秒的存在是因為我的頭突然傳來一陣劇痛，我甚至還無意識地大吼了一聲；等到視力恢複之後我意識到是剛剛身體失去了控製倒了下去，磕到了旁邊的牆壁——但我就僅僅能意識到這些了，我突然忘記了自己的名字，忘記了自己是誰，自己在哪兒，自己在做什麽；周圍熟悉的浴室也變得非常陌生，仿佛我這輩子都沒見過一個熱水器……雖然幾秒鍾之後我慢慢記起來我是齊一冉，我正在自己出租房的小浴室裏，我來是為了拔掉電源的因為熱水器還在放著歌；但那幾秒實在太可怕，我失去了所有理性意識，剩下的感性情緒如無頭蒼蠅一樣四處亂撞，恐懼惶恐不安迅速占據了我的大腦——

  我從那一刻開始才切實意識到，失憶並沒有偶像劇裏演的那麽唯美，像是微風拂過的輕柔疼痛；不是的，失憶是你發現你的前生變成空白，你失去了所有信息；使你成為你自己的是與你有關係的所有人和事物所聯結起來的線，你在線的中心，由它們構成了並支撐起你；而失憶就是，這些線都斷了，沒有支撐的你跌倒在地，仿佛一個初生嬰兒一樣，對這世間的一切隻有陌生與恐懼。

  而用了這麽長的篇幅去描述這種感覺，隻是為了解釋，我剛剛醒來的那幾秒，真的是無比惶恐。

  像是某天你睜開眼睛，突然發現自己赤身**地站在大街上。

  我什麽都記不起來。

  我看著身邊離我最近的男人，我並不覺得我應該認識他。他的發型和服裝看起來平整如新，一塵不染，但他看起來卻非常憔悴；他的口罩掛在下巴上，眼圈通紅，手裏還握著一隻手——哦那是我的手。

  在這種時刻下，人的反應往往都是下意識的。

  於是我開口的第一句話是“請問你是？”第二句話就是“你長得好好看啊。”

  他在聽到第一句話的時候明顯停滯了一下，眼眶在一瞬間就濕潤了；但沒等這濕潤滴落下來，我的第二句話也跟著脫口而出。

  於是他含著眼淚笑起來。

  周圍人也跟著發出笑聲——他們不笑我都沒有意識到，這裏還有旁人。

  我環顧了一下四周，發現我正處在一個狹小的空間裏，不是宿舍，也不是老家，更不是我最近每天醒來的地方；頭頂有什麽機器在發出有節奏的“滴——滴”聲，右側是這個好看的男人，左側是一個白大褂戴口罩的醫生和一個白護士服戴口罩的護士——

  哦……剛剛聽到的救護車，好像拉的就是我。

  從睜眼到目前，可能隻過了幾秒鍾；但就在我意識到我在救護車上時，我其他的意識也像是由這一點找到了自己的定位，迅速回歸到了自己原有的位置。

  ——於是丟臉的問題就來了。

  因為我的意識很快恢複了回來，所以我清醒地認識到了剛剛發生了什麽。

  “哥……”我著實無比尷尬，“我剛剛……我剛剛真的不認得你……不是，我剛剛連我自己都記不起來了……但是我現在又記起來了……”

  不知道他能不能信，我覺得倘若我是他，我也不一定能信。這聽起來實在太扯了——但這確實就是事實。

  但沈慕容似乎沒有糾結於信不信。從我喊出那聲“哥”之後，他明顯地鬆了一口氣。

  他摸了摸我的頭，目光從我身上躍過，看向另一邊：“她這種情況正常嗎，醫生？”

  “血壓、呼吸和脈搏基本正常，昏迷時間在半小時以內，基本可以確定是腦震蕩，沒什麽大問題。”我跟著他的目光轉了頭，看著另一側的醫生回答道，“腦震蕩清醒後常有近事遺忘，這個還有待進一步觀察；但剛剛她的表現更類似於，比如說，我們平常睡一覺醒來，也可能有幾秒反應不過來，出現暫時性失憶，這是因為大腦還沒有完全從睡眠狀態下恢複過來，是完全正常的現象，不用太過擔心。”

  “失憶了都記得容哥好看。”一旁的護士姐姐打趣道，“看來容哥是真的好看。”

  希望救護車的病床上能夠配一個毯子，方便病人在不想麵對現實的時候把自己蒙起來。

  ——但是，等一下。

  “每次你不在我身邊就出事。”沈慕容歎了一口氣，“下次絕對不能讓你離開視線了。”

  我怔怔地聽完，又怔怔地思索了一會兒。

  “那個，哥哥……”我小心又認真地開口道，“出了什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