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evin在我的臉上——和頭上花費了快一個小時，大大小小的刷子看得我眼花繚亂；但他確實手法輕柔，刷子拂在臉上就像拂過一陣輕風；全程看似閑聊，卻都是在有意引導我放鬆，讓我保持最自然的狀態。

  難怪那位新娘子堅持要用他。

  我想起自個兒以前上班時五分鍾就能擼出一個妝，快速粗暴，眼影直接上手指，腮紅直接用口紅……實在慚愧，我對自個兒臉的愛惜還比不過一個男孩子。

  當然我也是能靜下心來輕攏慢撚抹複挑的，當我要跟交好的閨蜜出門，或者要見喜歡的人——或者和喜歡的人出門。至於上班——我能拿出五分鍾的時間來化妝已經不錯了。若不是可能要見客戶，這五分鍾也會被我毫不留情地睡過去。

  我端著一頭不輕的花飾站了起來。

  沈慕容的目光也從鏡子上離開，定定地落到我臉上。

  “好看嗎？”我笑著問。

  他臉上的禮貌疏離在一瞬間鬆動了些許，從外人麵前的沉穩總裁麵具下露出了鄰家哥哥的痕跡。

  雖然最終他還是收住了，隻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然後輕車熟路地坐到了鏡子前；但我心裏還是有一股惡作劇得逞的快感。

  不洗了不洗了，被誤解就被誤解，傳緋聞就傳緋聞。我哥都不在意，我跟著較什麽勁？說不定他就是被拘束久了，做什麽都瞻前顧後，煩了而已。

  何況我們確實要去婚紗店看婚紗呀。

  Kevin的臉上也依舊沒有額外的表情，隻是對著沈慕容的時候話明顯少了許多，也慎重了許多。我從鏡子裏看著沈慕容閉上眼睛，長長的睫毛微微顫著，更平添了幾分謫仙的氣息。

  我覺得我可以為他寫出一百本書。

  然後我就離開了化妝間。

  並不是因為我不想一筆一筆地看著Kevin怎麽在沈慕容的臉上錦上添花——如果說對我是精雕細琢，對他就隻能是錦上添花；他素著一張臉就已經足夠讓人流連忘返——隻是因為我突然感覺到一陣口渴。渴的程度有多厲害呢？厲害到我甚至不得不放棄觀賞我哥上妝的過程。也難怪，想想我從睜眼到現在，確實還滴水未沾；放在以前也許並不會覺得什麽，但最近被沈慕容時不時遞水過來養成了習慣，居然也有了主動喝水的意識。

  我媽吼了我這麽多年，為我買可愛的杯子，為我定喝水的鬧鍾，但我依舊像個沙漠裏茁壯成長的仙人掌，對水分的需求量極低；在我眼裏，喝水不是什麽生存必需，我有很多很多比喝水更需要關注的事，連帶著我的身體似乎也接受了這一點。而事實證明，其實我媽大可不必與我鬥智鬥勇這麽久——她隻要不時地給我遞杯水過來，什麽都不用說，我就會下意識喝掉；不用一個月，我就會自己老老實實地去找水喝。

  習慣這東西還真是可怕。在你無意中，耳濡目染，潛移默化，潤物細無聲。

  為了紀念這一刻，我特意跑回房間，從行李箱裏拿出底下一直吃著灰的可愛玻璃杯——就是我媽給我買的那一個，現實版的“壓箱底”——然後認真衝洗了幾遍，仔仔細細地擦幹水漬，捧著它，像捧著一個王冠一樣，給自己倒了一杯水。

  隻是在最後關頭，眼看著這個可可愛愛的玻璃杯即將與我親密接觸的時候，我突然停了下來。

  我意識到了一個問題。

  老娘剛剛才用了一個小時化了個全妝！

  雖然Kevin信誓旦旦地保證了這口紅不沾杯，撲上的定妝粉也非常靠譜，詳情可以參見各大明星進行室外活動時的返圖；但不知為何，我就是覺得，倘若這杯水碰到了我的口紅，那我的妝就不完美了；不完美的小花仙兒站在閃閃發光的謫仙兒身邊，那不是給人拖後腿嘛？

  我委屈巴巴地放下了這杯水，委屈巴巴地盯著它出神。

  說起來我是真的渴啊……但今天沈慕容確實非常隆重，他也是為了我的書，為了給書裏的人物一個美好結局，為了圓了我求而不得的一個夢——說起來他原本大可不管這攤爛事，但他顯然是把它放在了心上，不然以他在家的閑散性子，斷不會穿得這麽正式……

  心理上的完美壓力和生理上的口渴難耐正在我體內進行著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

  這場戰爭打得實在激烈，以至於我壓根沒有意識到身後走近的人。

  沈慕容疑惑地看著眼前趴在桌子上盯著一杯水的小姑娘。

  “你在想什麽呢？”

  我被突然響起的聲音嚇得坐直了身子。

  “哥你這麽快就化完……了？”

  當我回頭看去的時候，有那麽一瞬間，就像是被人點了穴，呆在原地，無法動彈。

  我的腦子裏一時之間起了許多喧囂的聲音，閃過許多句似是而非的形容，像是洶湧打過來的浪頭；那它們又幾乎是在同時消退下去，像退潮時的海灘。我的腦子裏空空蕩蕩，隻剩了一首詩——

  公子隻應見畫，此中我獨知津。寫到水窮天杪，定非塵土間人。

  這是件很奇妙的事情。我記得當時我第一次見這首詩的時候，還暗自揣測怕不是哪家姑娘犯了花癡；然而打臉可能缺席卻永不遲到。我錯了，我隻是還沒有遇到一個讓我甘心抄書的人。

  我確實是喜歡了他十年，看過他無數的角色，也惡補了他所有的采訪；但隔著屏幕的和站在你麵前的終究是不一樣的。雖然這個月一直朝夕相處，我也一直知道他好看，但他一身鄰家哥哥的溫暖氣質總讓我覺得，怎麽說呢，他就是一個哥哥，你知道你是他的妹妹，他會照顧你，你會依賴他，但不會產生任何邪念。至於上了妝的真人也不是沒有過，但那是在發布會，單不論我緊不緊張，隻說那強光，那人海，都隻給我留下虛幻而模糊的印象，更像是做了一場可望而不可即的夢……

  而現在，他站在我身後，溫潤如玉，矜貴自持，如同詩詞裏被徹夜思念著的君子；卻又有著遮掩不住的優雅與浪漫，恍如油畫般穠豔。他的眼睛裏含著無盡溫柔繾綣，卻偏偏還夾雜三分無辜天真……

  最重要的是，他真實地存在在這裏。

  他就站在我麵前，站在這一室明亮的陽光下。

  他正在等著我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