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表妹
作者:顧夕桐      更新:2020-12-26 08:59      字數:2338
  時間還要再撥回到在派出所的時候。

  餘睿跟我傳達了賀涵之前的意思——畢竟賀涵才是原原本本的當事人。在民事糾紛和故意傷害之間,賀涵還是選了前者,接受了調解。她的選擇一度讓辛悅不解,在辛悅眼中,賀涵嫉惡如仇,雷厲風行,對於這種人壓根就不會有任何的同情心。當然辛悅還是尊重賀涵自己的意見,這個想法也就被壓在了心底;但當餘睿和我複述的時候,她終於還是沒有忍住。

  “這種小混混,抓進去關幾年就長教訓了啊!”辛悅義憤填膺,“我有時候搞不明白,這壓根不是賀涵的風格吧?她可是連手下沒回答上一個指數概念就罰人抄了十頁的人啊!”

  我猶豫了一下,想著要怎麽回答她。

  這還真是賀涵的風格。

  我不想用“外強中幹”這個詞,但如果除去它的貶義性質,隻看詞語釋義的話——“外表強大,內心脆弱”,還是可以用來形容賀涵的。她表麵上確實風風火火,看著侵略性很強,厲害又毒舌,像是沒有她擺不平的事兒;但如果辛悅能夠早幾年認識賀涵,她就會清楚地意識到,這些真的隻是表麵上的工夫。

  麵上的風風火火隻是為了顯得不那麽好拿捏,無論是燕平還是她做過的每個行業,普遍都有欺軟怕硬,吃人不吐骨頭的性質,她若沒個盔甲,早就連渣都不剩了;侵略性很強也是同理,很多時候,如果淪為被動一方,那就代表失去選擇權,隻能聽之任之,任人擺布,而想要自己的聲音被聽到,被重視,就隻能殺伐果斷地衝出一條血路。

  這些都是賀涵摸爬滾打這些年慢慢摸索出來的經驗。再往前幾年,看著她剛進社會那會兒,照樣是少女心滿滿,敏感又脆弱,也因此受了不少委屈——說委屈聽著像是小女孩兒撒嬌和造作,事實上,那些委屈著實像是生活把她的頭摁在地上踩,踩完了還要再吐一口唾沫。

  “溫柔是最沒用的東西。”賀涵曾經和我說,“你衝人友好微笑,人隻會覺得你老實軟糯,便陡然生起惡意,猝不及防地給你來上一拳——這他媽就是他媽的世道。”然後她就慢慢強大起來了,變成如今這個模樣;倘若再有人上來沒來由地給她一拳,隻會被她厚重而帶刺的鎧甲反傷回去。但鎧甲畢竟隻是鎧甲,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她內裏依舊是那個把自個兒房間掛上小彩燈的少女;就算離職,也要把公司裏屬於自己的娃娃帶回去。

  哦當然她的毒舌是亙古不變一直都存在的特性。怎麽說呢,用個老詞兒,刀子嘴豆腐心?

  “賀涵刀子嘴豆腐心我是知道的。”辛悅點點頭,“但她不是隻對自己身邊的朋友才這樣嗎?她在家不止提過一次,她這輩子最煩道德綁架,最煩硬摁著頭,啥也不問,就勸人寬容大度的聖母。”

  “聖母婊是看著有人快餓死了,就一個勁兒催別人把自己碗裏的吃的捐出去;而聖母並不多說話,隻把自己碗裏的吃的分給那人。平心而論,賀涵煩的是前者——她自個兒做這事兒倒也有點後者的意思。”我解釋道,“可能就是不想毀了這些孩子的前程吧,畢竟這個年紀的叛逆期症狀比較明顯,很多事都是一時衝動。她不想讓他們一失足成千古恨,所以還是想給個機會。”

  “是這樣的。”餘睿突然插話道,表情依舊很是嚴肅,“賀小姐曾經提過,這些孩子中,可能有人隻是缺乏歸屬感,所以才誤入歧途。這些人隻是想有個接納他們的團體,但本質是不壞的。就算隻有一個孩子是這樣,那她也算是做了件好事,希望他受個教訓,以後能好好度過自己的一生。”

  “但直接坐牢不是教訓得更徹底嗎?”辛悅冷哼一聲。

  一直沉默著的艾迪突然歎了口氣。

  “我有個表妹來著。”她看向辛悅,“從小跟我玩得很好,也是個老老實實的小女孩。差不多也是在他們這個年紀,叛逆期嘛,總覺得家長不理解她——說起來我姑姑和我姑父的教育方式確實不怎麽樣,所以我表妹最後也就上了個技校。她在技校裏談了個戀愛,男方是個比她大八歲的混混,不務正業,有天男方和兄弟們沒錢了,眼見著第二天的飯都吃不起,就看好了她們學校外的商店,讓她望風——她可能壓根就不能理解望風的意思,男方說他們隻是想拿點吃的,如果有人來了就喊他們一聲。表妹雖然覺得不好,但畢竟是自己的男朋友,又比她大那麽多,日常中她還是很依賴他的,也就答應了,還叮囑說偷偷拿點吃的就行了,別拿太多,熬過了這一陣就好了;男方隻敷衍應下,跳窗而入,卻沒想到關著門的商店裏麵居然有人。這店原本就是一個住房隔出了一半,店主人尋常就在裏麵那一半住著。見有人偷東西,店主人自然要反抗,結果男方又掏出刀子來嚇唬店主,讓他把錢交出來——”

  “入戶搶劫,處10年以上有期徒刑、無期徒刑或死刑,並處罰金或沒收財產。”餘睿麵無表情地脫口而出,“望風者與入室搶劫人構成共同犯罪,但表妹隻是為男方入戶盜竊放風,男方入戶後實施的行為已經超出了乙所認知的範圍,屬於超出共同犯罪內容的行為。因此,表妹和男方隻在盜竊的範圍內成立共同犯罪,屬於從犯,上技校的年紀應該未滿十八,可酌情減輕處罰——如果犯罪行為不明顯且取得諒解書的話,甚至可以考慮免除處罰。”

  “店主原先已經準備給表妹出具諒解書了,但我姑父不知道怎麽想的,找人威脅店主——最後店主咬死了沒鬆口,一定要從重處罰。”艾迪搖了搖頭,“表妹也沒有證據表明自己不知道他們是去搶劫的;雖然沒滿十八,但十六是夠了,刑事責任都得擔著。”

  大家都沒有說話。

  “她前幾年出獄了,對外界有些瑟縮,於是我一直在開導她,終於讓她鼓起勇氣,去找了幾份工作,卻無一例外因為案底被拒絕了;相親上也一樣,對方一聽坐過牢,立刻拉黑。這會兒表妹眼裏隻剩一團死灰了,呆在家裏,靠著點手工活度日,哪兒也不肯去。”艾迪眼裏的光也像是熄滅了一樣,“這個社會對一個破罐子並沒有那麽多耐心。這件事確實也怪她自己遇人不淑,怪她沒有辨別能力,但她當年也不過十七歲——倘若她獲得了那份諒解書,她如今起碼能有一份正兒八經的工作,有一個踏實可靠的對象,過一個平凡安穩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