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艾迪端著同樣顏色的飲料回來後，我迫不及待地抿了一口，然後愣住，

  “這是奶茶吧……”我仔細端詳起手中透明玻璃杯的溶液。

  “不算奶茶。”艾迪笑著搖頭，“但我加了酸奶。”

  “哦那怪不得。”我又喝了一大口。酸酸甜甜，還有點碳酸的氣泡感，霎是好喝。

  艾迪在原先的位置上坐下來。

  雖然三個人的位子依舊跟原來一樣，但有什麽東西肯定是變了——如果硬要說的話，是氣氛？相比於剛剛的劍拔弩張和暗流湧動，這會兒的氣氛顯然輕鬆了很多。如果借著這會兒直接把剛剛那個沉重的話題跳過的話，顯然也不是做不到。現實世界本來就不是所有事都經得起深究，就像不是所有感情都值得推敲。一定要揪著領口問到底是怎麽回事到底是什麽關係的境況，大概率隻會發生在一對相愛相殺的小情侶身上——也隻能是小情侶。但凡年紀虛長幾歲，就算真的發生了什麽，大家也懶得折騰，幹脆利索地道個別，收拾收拾自己的行李，至多在四下無人的深夜裏哭一場，但哭著哭著就睡了過去。大家都挺累的，明早還要上班呢。

  而放在眼下，隻要樂樂嗬嗬地互相客套幾句，再各自回家，那就天下太平。

  可這太平太短，也太值不起細看。

  就像是暫時裹住空氣的肥皂泡，看著光彩照人，卻隻要輕輕一戳——甚至戳都不用戳，自己就換來一聲“啪”；又像是計時器壞了的不定時炸彈，看著穩穩當當，平靜無害，卻可能在明天，在今夜，在下一秒，“嘭”——隻剩一地狼藉。

  所有人心知肚明。

  “你還在生陸合夏的氣嗎？”我看著艾迪。

  艾迪明顯愣了一下，像是沒有反應過來。

  我問得確實很突然。

  連沈慕容也側頭看了我一眼，眼神裏有著微微的驚訝。

  這兩個心思深沉的大佬，終於也有看不透我的時候。

  大佬們此刻在不動聲色地推測著，我這到底是釜底抽薪，還是圍魏救趙。

  其實真的不算什麽太高深的技巧。

  一個拚了一半，卻拚得破破爛爛的樂高，要麽就繼續照著這個破爛的樣子拚下去，拚成一個七扭八歪的成品；要麽就徹底放棄，把爛攤子丟在這兒，不再去管——總會有其他人去管的，實在沒有也沒關係，世上有頭無尾的事多了去了，不差這一件。

  但這個樂高在我的房子裏。

  我不想讓我的房子裏有這樣一堆惱人的破爛。

  所以我決定把它推倒，從頭開始，認認真真地拚起來。

  僅此而已。

  當然陸合夏並不屬於這個樂高上的一環。但他著實影響了和我一起拚樂高的人的心情。心情不好，就容易丟三落四，也容易自暴自棄——我不想讓這種事發生。

  我想讓每件事都安安穩穩地恢複到它自己本來的麵目。

  艾迪又瞄了一眼沈慕容，猶豫了一下，沒有說話。

  “沒什麽關係的。”我笑道，“我也在生我哥的氣，而我們生氣的原因也都異曲同工——從這個方麵來說，他跟陸合夏都是一樣的人。所以正好可以互相討論一下對方的想法。”

  沈慕容眨了眨眼睛，看向我。

  “我不是因為你跟艾迪討論的事兒生氣。”我擺了擺手，“我壓根都沒聽明白你倆到底在說啥。但我總歸有其他明白的事兒，一碼歸一碼，慢慢來。”

  “是因為我瞞了你賀涵住院嗎？”沈慕容沉聲道。

  我點了點頭。

  “我是怕你自責。”他有些失落。

  “我知道，我都知道的。”我肯定地看著他，“我知道你們都是為了我好，正因為如此，我才一直不敢表達自己的情緒。我覺得我並不應該生氣，你們不都把事情處理得很好了嗎？但事實上我確實生氣了，這讓我感覺自己不知好歹，反而進一步陷入負麵情緒裏——但艾迪剛剛講完之後，我突然意識到，我生你的氣，跟我感謝你的付出，二者並不衝突。”

  沈慕容靜靜地聽著。

  “你和陸合夏一樣，都是追求結果正義的人，用自己的方式來保護我們，也確實都獲得了不錯的結局。這一點，我們真心實意地認可並感激。”我看了艾迪一眼，“而我們之所以不開心，並不是無理取鬧，隻是因為你們太重視結果正義，忽略了過程的重要性。你們憑著自己的想法，從自己的角度，選了看起來無懈可擊的那個選項；而這個選項哪裏都好，唯獨忽略了當事人的感受。偏偏我跟艾迪都是重感覺的人，不可避免地，就會覺得生氣。”

  “是因為我們所有人都瞞著你，讓你錯過了賀涵最需要陪伴的時候，對麽？”沈慕容沉思了一下，“作為一個好朋友，你連在她最虛弱的時候守護在她身邊都沒做到，而你本來是可以做到的，卻因為我們以為了你好，為了保護你的名義，失去了這個機會。”

  “我時常覺得我真的沒有喜歡錯人。”我笑了起來，長舒了一口氣，“說出來感覺真的好多了。其實哥哥你出錢又出人，方方麵麵都已經把賀涵照顧得很好了。偶爾我也覺得自己矯情，我的力量實在太小，能做的事情也微不足道；但我就是覺得我應該陪在她身邊，哪怕隻能付出一點微小的精力和時間，起碼也無愧於心。”

  “不矯情的。很多時候精神力量比物質力量更重要。這事兒是我做得不好，換位想想的話，倘若是我生病住院，我也更願意見到身邊有個親近的人，她能給我的依賴和鼓舞，遠遠超過一個陌生護工能給我的。”沈慕容輕輕笑了笑，“更具體些的話，倘若是你住院，別人都瞞著我，等你已經好得差不多了我才知道，那我也一定會生氣的。就算你沒事，我也會覺得自己什麽忙都沒幫上，很沒用——我畢竟是你哥哥啊。”

  艾迪看著沈慕容，微微歎了一口氣。

  “沈總比陸合夏要好溝通得多。”她苦笑著搖了搖頭，“倘若在這兒的是陸合夏，估計聽不完冉冉的話，就會冷漠地強調道，‘我是為了保護你‘——他倒是大概率會覺得我矯情的。”

  “陸合夏是顧小姐的愛人？”沈慕容突然問道。

  艾迪點點頭。

  “那他應該不會這麽冷漠的。”沈慕容笑道，“任何人都會在意心上人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