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沉默著的沈慕容，突然輕輕歎了一口氣。

  “抱歉，我不知道你心情不好。”他看了艾迪一眼，語氣又緩和下來，“但我知道，冉冉最近確實是不太開心的。”

  “因為她剛剛哭過？”艾迪戲謔道。

  “不。”沈慕容搖了搖頭，“她從醫院回來之後，心情就一直不太好。”

  他看向我，目光漸漸溫柔起來。

  “雖然她不肯說。”他慢慢開口，“但我能感受到。”

  我愣了一下。

  “我確實查了你。”沈慕容重新轉向艾迪，正色起來，“微博上的文案一看就不是她能寫出來的，我怕她被利用了……”

  “說得倒是大義凜然。”艾迪冷笑道，“你們不也利用過她？”

  “這件事情，我開始真的不知情。”他沉聲道，“倘若我在公司裏，絕不會允許他們這麽做的。”

  “那您是從什麽時候知道的呢？”艾迪嘴角上揚，眼睛裏卻沒有一絲笑意。

  沈慕容沉默了下來。

  “不是……不是從你拍完戲之後才知道的嗎？”我愕然看向沈慕容，小心翼翼地問，“哥哥？”

  “為什麽要跟她說這個？”沈慕容並沒有回答我，隻是抬頭問向艾迪，臉上看不出是什麽表情。

  艾迪攤攤手：“我說了，我心情不好。”

  “所以你就要傷害她？”沈慕容明顯在克製著自己的怒意。

  艾迪像是聽到了什麽笑話一樣，忍俊不禁。

  “沈總真的以為，把眼睛蒙起來，天下就太平了？”她搖了搖頭，突然嚴肅起來，“你以為你很了解她麽？”

  “我隻是想保護她。”沈慕容也嚴肅道。

  艾迪歎了口氣。

  “冉冉。”她喊了我一身。

  我抬頭看她。

  “在一部挺有名的科幻電影裏，出現過兩種藥丸。”她緩緩開口。

  我立刻知道她想問的是什麽，但還是聽她說了下去。

  “你是一個處在虛擬世界中的人類，你所有的感覺，都是電腦製造出來的幻象；而真實的世界已經被AI統治，人類在培養皿中度過一生，身上插滿管子，隻將思想和感覺連接到電腦的虛擬係統中。這種情況下的人類並不會意識到自己活在虛擬世界裏，並不知道自己的感受和生活都隻是一段程序。但經過某種特殊境遇後，你突然清醒過來，意識到了自己目前的處境。現在，擺在你麵前的有兩種藥丸。”艾迪像是一個給幼兒園小朋友講故事的老師，語氣輕鬆愉快，不聽內容的話，很容易讓人以為她在講一個真善美的童話故事，“選擇紅色藥丸，你就能奪回自己的意識，回到真實世界；而選擇藍色藥丸，這段境遇就會像一個bug一樣被清除，你會把它當做是一場夢，醒來之後繼續你之前的生活——所以，你會選……”

  “紅色。”我脫口而出。

  “真實世界非常糟糕，人類一敗塗地，你出去的話，可能會直接死掉。”艾迪補充道，“我覺得你應該看過這部電影，但我還是得強調一下。所以你確定，還要選紅色嗎？”

  “我確定。”我不假思索。

  一直沒有說話的沈慕容轉頭看向我。

  “寶寶。”他輕聲說，“你不是救世主，不可能像電影裏的主角那麽大殺四方；你更可能是被拔掉插頭，徹底死亡的那些人。不要那麽衝動，就算虛擬世界隻是個夢，但起碼你的感受都是真的，都是美好的——好好活下去，不好麽？”

  他叫出寶寶的那一瞬間，我心裏突然顫了一下。

  但我還是搖了搖頭。

  “哥，如果我什麽都不知道的話，怎麽樣都好；但我現在已經知道了，如果我不去看看真相，這件事永遠都會折磨著我。”我堅定地看著他，“我知道我可能就是個炮灰，可能會出門就死，但起碼我看過真相了，死也是我自己的選擇，而不是被別人操縱著的。”

  “……這個例子並不太恰當。”他沉思了一下，“倘若讓你沉睡入夢的並不是一個麵目可憎站在對立麵的電腦機器呢？倘若隻是為了保護你，比如……比如那個被詛咒的公主，為了等待解除詛咒的人出現，女巫便讓她沉睡了一百年——她最後不是還是獲得幸福了嗎？”

  我沒有立刻回答。

  倒不是為了這個睡美人的例子而糾結，童話畢竟隻是童話——雖然剛剛的科幻好像也可以這麽說——我隻是突然想起了賀涵在網暴第一天著急忙慌地跑過來，沒收我的手機，讓我發誓不上網，隻為了不讓我看見網上的留言；我也就照她說的話去做了。想想這二者似乎有著不少的共通之處，也能套上紅色藥丸和藍色藥丸的例子——但我當時豈不是等於選了藍色藥丸嗎？為什麽現在卻改變心意了？

  這當中固然有我非常相信賀涵的原因。但是，難道我不相信沈慕容嗎？

  “別這麽劍拔弩張的~”艾迪突然笑了起來，仿佛第一個拔劍的不是她一樣——但好看的人笑起來確實有種魔力，能讓人暫時忘掉所有的不愉快，也跟著平靜起來。

  她端起自個兒的酒杯：“聊聊天嘛，又不是要吵架。來，沈總，冉冉，潤潤嗓子再聊。”

  沈慕容隻端起杯子應承了一下，雖然也禮貌性笑了笑，但顯然，他還在等著我的回答；看來好看的人免疫力也是更高的。

  而普通人就不行了。我不由自主地順著艾迪的意思，舉杯，碰杯，再仰頭咕嘟了一大口——我可能也確實有點渴了。雖然說話不多，但架不住剛剛的氣勢太緊張，尤其還費腦子，也就間接導致了體內水分的新陳代謝速度加快不少。

  “啊……”我皺起了眉頭，“這個酒……有點太酸澀了……”

  “嗯~確實呢。”艾迪微笑道，“看來隻好做基底，再多加點別的中和一下了。”

  “我以為這酒一定好喝呢。”我拿了杯清水漱口，“畢竟是叔叔特意給你留的。”

  “他隻知道我喜歡紅酒，但紅酒也是分很多種口味的。”艾迪輕輕敲了敲瓶身，“喝紅酒也要憑著一點運氣，旁人覺得好的，我們不一定會喜歡，千人千麵，各人好各口；入口之前，誰也不能保證這次的紅酒一定好喝，一定合自己的口味。”

  “但是呢。”艾迪眯起眼睛，“倘若是不好喝的酒，入口都是苦的，那也沒什麽，下次不喝就是了——總要體驗過，才知道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