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楚門
作者:顧夕桐      更新:2020-12-26 08:59      字數:2361
  “你不記得了嗎?”沈慕容笑道。

  我不記得了。

  我一點都不記得了。

  哦!我好像是聽到了他的聲音,還聞到了他身上的香氣。

  “我以為我那會兒在做夢。”我更加沮喪了。

  “那夢裏說的話還算數嗎?”他笑吟吟地問。

  啥?

  我還說話了?

  我不是已經醉成一灘爛泥了?還有力氣說話?

  “去接你的時候,你確實已經睡著了,從我去店裏,到把你抱上車,你一直乖巧地睡著。但到家之後,你就像……就像回光返照一樣,突然又精神了一陣。”沈慕容眨了眨眼睛,“所以剛剛我才會問你,有沒有什麽想問的。我以為,我們會討論一下昨晚的事情。”

  哥,回光返照是形容將死之人的。

  “但你昨晚的狀態,確實也跟將死之人差不多。”沈慕容一本正經。

  “行吧。”我終於意識到,我們倆在早餐時間各自心懷鬼胎,但自始至終,我們都不在一個頻道上,“我一直覺得是艾迪送我回家的……那還是要再謝謝哥哥去接我哦~其實我剛剛想謝的和想問的是賀涵住院這事兒,原以為你說的也是這個——話說回來,這事兒的優先級怎麽看都是最高的吧?”

  “它確實也是件很重要的事兒。”沈慕容搖搖頭,“但跟昨晚的事情比起來,還是要略遜一籌。”

  “我真的,一點印象都沒有了。”我努力想了又想,想得有些崩潰,“我腦子裏最後能記住的畫麵,就是你去接我,你和艾迪說謝謝,然後你帶我回家——不能說是畫麵,隻有一些聲音,我似乎一直都沒有睜眼……我就以為這是個夢。”

  現在換沈慕容沮喪了。

  雖然他臉上的低落一閃而過,隻持續了不到一秒,但我還是迅速捕捉到了。

  “我……我到底做什麽了?”我小心翼翼地問。

  “忘記了就算了。”他重新溫和地笑起來,“酒後的話,不能作數。”

  不知道大家有沒有經曆過,一件事,本來你可知可不知,甚至你原本也沒有多大的興趣,就比如你的朋友突然湊過來,興奮地跟你說,誒,我跟你講件事兒,你可能都不會抬一眼,不會停下手頭的動作,隻會附和一句,你說;但倘若在這時,那位朋友欲言又止,最後歎了口氣,說,算了,不講了,那你很大概率都會追問下去——原本若有若無的好奇心,反而就這麽被勾了起來。如果得不到答案,甚至會有某種程度上的抓心撓肝之感。

  人真是一種奇怪的生物。

  “萬一我是酒後吐真言呢!”我一臉誠懇地看著他。

  沈慕容愣了一下。

  “我們還是先講賀涵的事情。”他笑起來,“一會兒你若還有興趣,我就講給你聽。”

  我一定會一直保持興趣的!

  “瞞著你不是我的意思。”他開門見山,“傅城叮囑過,賀涵並不想告訴你。”

  “所以,你也幫他們一起瞞著我。”我一臉委屈,“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又是為了我出頭而住的院,於情於理,我都最應該是去照顧她的人。可是她最艱難的日子……我都沒有在她身邊。”

  “最艱難的日子她在特護病房,旁人想進也進不去。”

  “?你這是在安慰我嗎哥?!”

  “這畢竟是賀涵的個人意願。在她那邊,於情,你剛剛經受過接二連三的不小的打擊,她不想給你再添堵;於理,她確實是為你受的傷,但這歸根結底是她和對方的矛盾,就算上到法庭,也牽涉不到你。”沈慕容冷靜地分析著。

  我不知道應該反駁些什麽。

  “我知道……這些我都知道。”我語氣有些無力,“可是……可是你也知道這件事了啊,但你也選擇把我蒙在鼓裏,若無其事地正常生活著。我居然還覺得我的生活最近真是一帆風順啊……”

  “我其實也暗示過你……當然很快我就後悔了,隻慶幸你沒有發現。”他抿了一口茶,眉目間柔軟下來,“有一點我得承認,瞞著你這件事兒,即使不是賀涵的意思,我也可能會這麽做。”

  我突然想起自己那些天莫名其妙的心慌。

  “為什麽?”

  “因為,我也有自己的私心。”沈慕容看著我,“於理,直白一些說,你一個人的力量其實幫不了太多忙,你並不能幫她解決什麽實際問題。她受了傷,需要陪護,需要好的醫療條件,同時她陷入糾紛,需要律師,需要強而有力的公關團隊——這些東西,我都已經給她了。”

  我知道沈慕容已經在很委婉地勸告我了。倘若換做別人,他可能已經直接告訴對方,“你什麽也沒有,什麽都給不了,去了也沒用。”

  “果然,真理往往……不留情麵。”我自嘲地笑了笑。

  “不,我的私心,主要還是在於情上。”沈慕容伸過手,摸了摸我的頭。

  我抬頭看著他。

  “於情,我和賀涵的理由一樣。不想讓你因此自責,不想讓你的生活剛好一些就又被打翻在地。”他溫柔地看著我,“這才是我們最在意的事情。一個剛從ICU出來的病人,不能立刻讓她去跑個馬拉鬆,她還需要轉進普通病房,假以時日,慢慢調養,等到她完全恢複過來,才有力氣做更多的事。在此之前,需要她出麵的事情,就先由我們來替她。”

  我又陷入了那股複雜情緒裏。

  沈慕容的話聽著一點問題都沒有,他溫柔又生動。我自然是十分感激他的,我感激他為賀涵出麵,感激他為我發聲,感激他做的一切;但我就是沒法完全認同他的想法,我沒法接受他們一塊兒瞞著我。

  並不是說,我覺得自己受到了排擠,或者遭受了背叛,這些都是青春期小女孩耿耿於懷的事情;這種感覺很不好形容,或許換個別的同齡女性,她壓根不會覺得有什麽問題,可能還會覺得我矯情。

  但艾迪是一定可以理解的。

  某種程度上,我們正在經曆一樣的事情。

  怎麽說呢,你的愛人或你的朋友,為了不讓你受到傷害,或者為了杜絕你經受傷害的可能性,便將你隔離在一個罩子裏,罩子裏麵歌舞升平,在你渾然不知的情況下,他們已經去幫你處理掉了一切麻煩。就像《美麗人生》裏的父親,為了不讓兒子恐慌,硬是把慘無人道的集中營講成了一個娛樂競賽。

  我非常尊重那位父親,這部電影也賺了我許多眼淚。我覺得他的做法完全沒有什麽問題。

  但現在不是生死攸關的特殊時期。

  我們也不是那個5歲的小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