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沈慕容已經習慣了我動不動就打一杆擦邊球，但這個話題顯然已經不是擦邊球那麽簡單。

  這是直接上了本壘。

  他認真地盯了我一會兒。

  “你這算是……”他緩緩放下平板，笑了起來，“編劇潛規則嗎？”

  “……”我冷靜思考了一下，好像是有那麽點意思。

  “算了，我可能是困了，腦子一團漿糊。”我擺擺手，試圖甩開這個提議。

  然而沈慕容並未打算放過我。

  “你不是剛剛睡醒麽？”

  “……那我就是剛起床還不清醒，腦子一團漿糊。”

  總之我現在腦子不太好就對了。

  他站起身來，從我身邊繞過去，徑直走向廚房。

  一陣瓷器碰撞台麵的輕微叮當聲後，廚房裏傳來了一陣濃鬱的焦香；不一會兒，沈慕容端著兩杯咖啡出來，又把其中一杯放在我麵前。

  我拿起來，喝了一口，一股濃重的酸苦氣息直頂頭顱。

  “清醒了嗎？”沈慕容平靜地問道。

  我不光清醒了，我甚至要哭了。

  我真的覺得我被這股澀苦勁兒頂出了眼淚。

  所以當我看見沈慕容舉起自己的那杯，啜了好幾口，仍然麵不改色的時候，我打心裏佩服他的表情管理能力。

  同樣的黑咖啡，沈慕容就能不動聲色地喝下去，而我不光眉頭擰到了一起，甚至還不受控製地濕了眼眶；這可能就是我們對苦味的耐受程度不同吧，讓我不由得肅然起敬。他一定吃了很多苦，相比起那些，麵前的苦咖啡都顯得不是那麽難以下咽了。而我呢，我隻是喝了一小口，就苦到想放棄，這怎麽能算得上跟隨偶像的腳步去前進呢？我當然也應該努力地喝光這一杯，努力地控製好自己的表情，讓自己學著去接受這個世界的苦，並且永遠懷著一顆波瀾不驚的心……

  “我這杯是加糖的。”沈慕容依舊平靜地說。

  我站起來就去倒水漱口了。

  再度回來的時候，沈慕容已經翻開了平板的備忘錄界麵，靜靜看著我坐下。

  “你說，我記一下。”

  “啊？說啥？”我有些摸不著頭腦。

  “為什麽想要加床戲。”他已經同步地寫下了這個標題，之後抬起頭，看了我一眼，“你應該不是單純想睡我吧？”

  我就算有賊心，我也得有那賊膽啊！

  看來今天這個話題不是那麽好敷衍過去了。

  我有些後悔。就算我當時直接問“你覺得我們要不要上床”，可能都沒現在這麽尷尬。偏偏我問的是“床戲”，有了一個“戲”，就注定我不能蒙混過關。

  沈慕容對表演的偏執認真，我在看他采訪的時候就已經感受過了。他不擅長接上記者的梗，也不太愛透露自己的私生活，因此在大部分的采訪中，他都顯得少言寡語，後期字幕都少不了一個“呆萌”；然而一問到跟戲有關的話題，不管是他飾演的角色，還是劇組裏花的心思，他就像切換成了二倍速，滔滔江水連綿不絕，眼睛都發著光。所以，哪怕現在不是正兒八經的拍戲，純粹像是課餘的休閑小劇場，他還是堅持著一板一眼恪盡職守，對著每個小細節都一絲不苟。

  何況還是突然更改戲路的大變動。

  我隻能硬著頭皮說實話。

  “我覺得我找不到書裏男女主的感覺。”

  “是我哪裏做得不好嗎？”他立刻問道。

  “不是……可能是我的問題。”我沮喪道，“我發現我好像分不清你和男主的區別。我們日常相處是這樣，你做男主的時候和我相處還是這樣，有時候我會感覺非常混亂。”

  沈慕容沉默了一下。

  我繼續補充道：“我時常覺得，或許我也應該在特定場景的時候，把自己放在女主的位置，這樣就不會出現這種情況。畢竟男主和女主的交流才是在一個頻道上。書裏的男主和女主，現實裏的我和你，關係應該是這樣，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可是……”

  我覺得我有些語無倫次。

  “可是事實上，女主就是過去的你。”他接過我的話，“刨去這句話的定語和狀語，等同於女主就是你。所以你隻會不斷陷入混亂，永遠沒法把關係捋順。”

  我充滿感激地看著他。

  “所以你想加一些特別的東西，一些隻能發生在男女主身上的事，來區分開他們，和我們。”他從平板上抬起頭來，“對麽？”

  我瘋狂點頭。

  沈慕容歎了口氣，把平板放在一邊。

  “到這裏來。”他拍了拍自己身邊的位置。

  我想了一下，還是乖乖坐了過去。

  待我坐好後，他轉過身，看著我的眼睛。

  “寶寶。”他溫柔地叫了一聲。

  “嗯？”我有些木楞。

  此時我們兩個的臉隔著隻有十五公分。我能清晰地看見他剛剛刮過但還是有所痕跡的胡茬——其實在我們第一次見麵，他幫我擦拭我哭花了的臉的時候，我們隔得也是這麽近。

  我們隔得似乎一直都不遠。

  十五公分還是可以作為安全距離，朋友之間當然也可以這麽緊湊；但它不能再短了。再短，我們就無法看清對方的整張臉；我們的視線隻能盯著他越來越近的眼睛，直到連眼睛也模糊起來。

  隨著安全距離被打破，你甚至能清楚地感知到你的心髒從那一刻突然劇烈跳動，你的血液湧到頭上，你的耳根和臉龐現出紅色，就連你的呼吸，都開始不自然起來。

  我為什麽能知道得這麽清楚？

  因為此刻的沈慕容，正在緩緩貼近過來。

  他湊過來的動作很慢，像是怕驚嚇到我；但他的氣息已經撲在了我的臉上，溫熱輕柔，讓我想起清晨的被窩，初夏的海風，想起所有的美好和溫柔。

  我像是被施了什麽咒術，一動都不敢動。

  直到他的鼻尖觸到了我的鼻尖，眼前的一切都模糊起來的時候，我下意識閉上了眼睛。

  閉上眼睛之後，所有的感官也仿佛跟著封閉起來，隻剩下觸覺，倉惶無措，又暗自期待著。

  他在離我最後半公分的時候停了下來。

  這個停頓實在過於漫長——雖然可能隻有幾秒鍾。我顫顫巍巍地睜開眼，試圖搞清楚現在所發生的一切。

  而就在我睜開眼睛的那一刻，他吻了上來。

  他垂下眼皮，長而濃密的睫毛微微顫抖著。

  這是我看清的最後一個畫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