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我是什麽時候睡著的。

  我隻記得我最後哭到腦殼發麻，整個人像喝醉了一樣，暈暈乎乎，就睡了過去——現在想想，更準確來說，應該是缺氧昏迷。

  但這一覺顯然彌補了我今早沒有戰勝生物鍾的遺憾。我睡得極其滿足，昏天黑地，一覺醒來，太陽都即將落了下去。

  火燒雲映得漫天通紅，夕陽斜斜地照進來，在屋子裏劃開了一道交割線；沈慕容正站在線上，看著窗外。他的半邊身子站在光裏，像是鑲了金邊；另外一半隱入黑暗。

  他看起來有些哀傷。

  聽到我起身的響動，沈慕容收回目光，走了過來。

  “你好些了嗎？渴不渴？”他一邊說著，一邊拿起水杯，遞了過來。

  “謝謝。”我聽著自己的聲音沙啞，清了清嗓，大口大口地喝完，“我怎麽在沙發上睡著了啊？”

  “你哭著哭著就說困了……然後自己過來躺下，還扯了小毯子蓋著。”沈慕容在我旁邊坐下，指了指我身上的毯子，無奈道，“我要你去臥室，你非要睡沙發，還把自己蒙起來反抗，像個小孩子一樣。”

  我的臉唰地紅了起來。

  “我……我都記不住了呢……”我訕笑道。

  “你太累了。”沈慕容輕輕笑了笑，“現在緩過來了嗎？”

  我點點頭。

  “那你，要不要聽我解釋一下？”他請求道，滿臉誠懇。

  我猶豫地看了他一會，最後還是點了點頭。

  沈慕容長舒一口氣，緩緩開了口。

  上次發布會，本來是他近期最後一項工作，開完發布會就隻等著電影上映，下一部戲還有些時日，原想著給自己放個假，好好休息幾個月；然而吃完火鍋的第二天，他接了個電話，是之前有過提攜之恩的導演，新戲剛開機，劇中的男三突遇變故，不能上了；場地已經搭好，其他工作人員也都到位，每耗一天都是一筆高額流水，隻能十萬火急地臨時找人救場。救場如救火，他立刻趕了過去，連招呼都沒來得及打一個。去了才知道戲在大山裏，吃住都在附近山坳裏的小旅館，信號極其差，導演給他打的那個電話都是爬了老半天山才打出去；加上時間緊迫，他幾乎每天都在捋劇本，背台詞，片刻不停歇，睜眼就要去片場，回來洗個澡沾上枕頭就能睡著。就連給宋阿姨發的那條信息，都是拖著後來趕過來的小可，外出采購的時候拿了他的手機，一並發了出去。

  那裏連運營商的基站信號都微弱得不行，手機的作用就是當個鬧鍾，更別提上網。所以這近一個月發生的事情，他渾然不覺。拍完戲後，還是小可提醒他，最好看看我最近怎麽樣，他才知道這件事；而此時，網上已經鬧得翻天覆地，不可收場。

  “小可一直知道嗎？”我問。

  “嗯。他怕我分心，想讓我先拍戲。”沈慕容頓了一下，“單揚也讓他瞞著我。”

  我挑了挑眉。

  這件事，是單揚背著他做的。

  在此之前，單揚就曾跟他提起過要引導一波輿論。理由倒是猜測的不錯，就是為了和那位幾年前合作過卻一直鍥而不舍炒著緋聞的女星劃清界限。女星團隊在他之後的每部戲都要上一通豔壓新戲女主的營銷，要麽就是與新戲女主對比一遍與他的cp值——當然每次都是女星贏；就算這次是雙男主，居然也有不少水軍去易遠那邊罵。雖然商業價值損失得不多，卻著實敗壞合作方的好感——動輒就被拉入渾水，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換了誰都覺得反感。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虧得沈慕容這些年的口碑極好，實力流量都極為優秀；倘若是個稍微遜色點的男星，怕是早被吸幹了鮮血，哄臭了家門，讓合作方敬而遠之。

  他向來專心拍戲，無暇顧及這些。但單揚一直冷眼看著，隻待找一個機會，把女星這波騷操作徹底壓死，清清場子。

  不能澄清。娛樂圈關於男女情愛的澄清聲明向來被當成此地無銀三百兩來看待。況且女星團隊一直是背後內涵，他們沒有給過一個眼神都能炒成這樣，倘若真的下場發聲明，隻怕對方會再搞一個“地下戀情為了男方選擇隱忍”的人設。群眾向來是愛看熱鬧的，隻有以毒攻毒，用一波更大的瓜把目光吸引過去。

  “單揚確實是為了我，為了公司。”沈慕容歎了口氣，“她向來殺伐果斷，寧可錯殺一千，不肯放過一個。”

  在沈慕容問能不能帶個女孩子充當助理進去的時候，單揚的局就已經啟動了。她甚至熱情地陪我準備了上場的服裝——就是那條異常暴露的小裙子。

  “我懷疑過她是不是動了什麽心思。”沈慕容麵色陰沉，“所以我堅持讓你穿著自己的衣服，也算暗自給了她一個提醒，我一直不希望她搞什麽事，卻還是……”

  我心情複雜，但依舊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也算天時地利。正好趕上導演找你去救場，讓你完美缺席，沒有阻攔的機會。嗨，我命中注定有此一劫吧。”

  沈慕容沉默了一下。

  “是單揚跟導演推薦了我。”他開口道。

  我目瞪口呆。

  “那男三出的事故……也是因為她嗎？”

  “這個應該不是。但即使沒有這場事故，她也會找別的理由把我支開。我一向都不支持她操縱輿論。”沈慕容低下頭，“因為我也受過被人針對的苦。”

  他說得委婉，我聽著卻心裏一緊。

  是啊，他爆紅那一年，網上鋪天蓋地的黑子，掘地三尺，想挖出他的黑料，試圖阻止他成長；然而他著實身家清白，黑無可黑。盡管如此，依舊有許多號一刻不停地進行著人身攻擊，肆意謾罵，用各種侮辱性的代號來內涵他。

  即使到現在，這些聲音也沒完全消停。就算單揚引導的輿論點聚焦在我身上，我也見了不少連著沈慕容一起罵的發言。

  我經曆過的這一場，他早已經經曆過不知道多少次。

  我突然還有點心疼他。

  “我已經讓單揚盡快收場了。”沈慕容正色道，“但可能要再過段時間，或者等下一個輿論爆發，這些聲音才能徹底散去。你先別去看，看了生氣；我可以陪你做些有趣的事，打發時間。”

  “沒事兒。”我笑道，“我最近都不上網了。”

  “……對不起。”他滿是歉意地重複了一遍，“單揚他們不知道……”

  “什麽？”

  “他們不知道你……你對我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