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天衍
作者:顧夕桐      更新:2020-12-26 08:59      字數:2251
  我爸媽這個年紀,自然是不會主動去搜這些東西。我追問了下,說是親戚家的小孩看見了,問這是不是冉冉姐姐,他們這才知道這事兒。不排除有認識的人為了博熱度曝光了我爸的工作單位,可能是覺得我的工作單位就是沈慕容公司所以不敢硬杠,隻能拿我家人開刀?

  好在之前,為了不讓我爸媽收到垃圾短信受騙,我給他們各自都設置了陌生號碼一律屏蔽,算是僥幸躲過了電話騷擾。

  那些人躲在屏幕後,惡毒起來,有如瘋狗。

  “嗨,我以為多大點事兒呢!”我語氣輕鬆,“沒事的爸,我沒跟人明星談戀愛,你看過發布會視頻了?對啊,我就是臨時做了人助理,上台送個花,別的什麽都沒有,哪兒有那麽多潛規則啊,你閨女嫉惡如仇的性子你還不清楚?就是些小孩,嫉妒我能給明星送花,什麽話都敢往外編排。您跟我媽別看這些就行了,說再多也少不了咱一塊肉不是?他們也就是嘴上逞能,現實裏一個個慫的很,現在法治社會,誰敢胡來?”

  “這也太不像話了!我們告他們去!”我媽一把奪過手機,帶著哭腔衝我喊。

  “不哭啊媽,哎喲,網上就這樣,那都是些現實裏活得特別失敗的人,憤世嫉俗,滿嘴噴糞,你以為他們是恨我呢?他們那是恨一切有本事的人。但凡出名一點的明星,哪個不被他們抓著汙蔑?都不用說明星,國家元老都被他們可勁兒地造謠。咱犯不著生氣,這就是出名的代價啊哈哈哈哈,咱自己過自己的日子就好。”

  “可是……”

  “嗨呀,你這麽想啊媽,以前老家村頭吃垃圾那個智障二傻子,一有人經過就罵,還作勢要打人,你也被他罵過吧?這不就是了,你沒跟他掰扯過道理吧?就這種人,惡臭肮髒還沒腦子,誰不把他當個笑話?多看一眼都嫌惡心。網上那些瘋狗就高級了?有些還不如二傻子,起碼人家不陰陽怪氣,黨同伐異。所以咱們跟他們較什麽勁呢……”

  經過我口若懸河地循循善誘,加上我可能確實表現得毫不在意,精神十足,我爸媽終於稍稍放了些心。

  “在外可一定要照顧好自己啊。隻要你沒事,我們以後就不管這些了,看著就心煩。”

  “不用管。以後再有奇怪的快遞,拒收就行,哪來的就讓它回哪兒去。”我最後叮囑道。

  掛斷電話後,我去了一趟衛生間。鏡子裏的自己僵硬地笑著,堆起一臉不情願的紋路;盯得久了,那些紋路就好像是泥塑一樣,幹裂開來。

  我仔仔細細地洗了把臉,擦幹,走了出去。

  有一個周沒開機了。

  屏幕的熒光映在我的臉上。一閃一閃。

  滿屏都充斥著對我不堪入目的生殖器官謾罵,陰毒齷齪的肆意詛咒。我不敢想象我爸媽是怎麽覷著有些老花了的眼睛,以什麽樣的複雜心情,一頁一頁地挨條翻看著……

  我一直都希望我爸媽能夠好好生活。

  而我,不僅沒有幫上什麽忙,還成了他們的累贅。

  天色慢慢暗了下來。

  周圍出奇的安靜。

  我靜靜地呆了一會。覺著有些反胃。

  我決定給自己倒杯水喝。

  起身的時候我踉蹌了一下,跌跌撞撞地走到桌前。不知為何,水壺就是對不準水杯的口,搖搖擺擺地晃出了許多。我咬了咬牙,還是堅持著拿起水杯,雖然又灑了不少在身上,但我終究還是喝到了。

  我慢慢放下杯子,看著自己的手。

  我的手在抖。

  我的手臂在抖。

  我整個身體都在發抖。

  又來了。

  那種整個胸腔都充滿著暴戾的煩躁狀態。

  不僅是暴戾,還有無邊無際的憤怒與憋屈,無休無止地怨恨與淒厲。我清晰地感知著自己體內的變化,像是心甘情願地把整顆心髒都浸泡在濃硫酸裏。

  好累啊。

  當我腦子裏浮現出這個念頭的時候我就知道我完了。我不斷地深呼吸,不斷做著積極的心理暗示,但依舊杯水車薪,像被甩上岸的魚一樣無力。

  好累啊。

  這個念頭像瘋長的藤蔓一樣迅速攀爬然後占據了我整個大腦。我全身的力氣就像被抽幹了,連帶著我所有的美好回憶。為什麽會不理解有人跟魔鬼做交易呢?有些時候地獄都比現世明亮。那一張張嘴臉,張牙舞爪漆黑可怖,分明是恨不得把所有人都拖進他們的髒水裏。

  這麽惡心的世界,我再也不想呆下去了。

  我木木地往觀景台走去。

  許多年前我也是這樣走向了天台邊緣。那時我腦子裏的藤蔓破殼而出繼續瘋長,把我整個人都包裹起來。我心裏反倒很平靜,除了有點疲倦。我實在太累了,我隻是想找個地方能永遠地躺下來。

  小馬在我身後,流著眼淚,悲哀又溫柔地說,冉冉快回來,沒關係的,沒關係的,我在這裏啊,你看看我啊。

  我像是淹沒在結冰河流裏的溺水者,而他就是一個沒有退路的小孩。他的眼淚砸在上麵,他用力呼喊著我的名字,他赤著雙手拚盡全力地砸著堅實的冰麵。

  他終於砸開了。他把我拉了上來。他砸的最後一下念的是沈慕容,因此他覺得沈慕容對我格外重要。不是啊,你對我才是最重要的啊。我回去不是為了看沈慕容,我餘生不見沈慕容都無所謂。我回去是因為你啊。你就站在那裏,你流著眼淚,還不敢大聲哭泣。是你讓我生出走下去的勇氣,是你說你永遠都要跟我在一起。是你啊,都是你啊。

  你怎麽能忘了呢。

  你怎麽能忘了呢?

  我閉上眼睛。

  心口剜出來的那塊瘡好不容易結了痂,我以為我能帶著它活下去。

  然而那些素不相識的惡毒嘴臉,硬生生把我的痂撕開,一刀一刀地紮向我,再把我踩進泥淖裏。

  沒有一個人是無辜的。

  有人覺得我死是因為我心口的瘡,它插的那把刀在腎上,不致命。去你媽的吧,既然插了刀,還給自己辯駁什麽?不致命就不疼了嗎?我也可能活活疼死啊!

  雨下得大了起來,天空陰沉,刮過來的風冰涼徹骨。

  夏天離得還很遠。

  我並沒有跨過這個冬季。

  我很累了。我想找個地方躺一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