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著那位舉手投足都比我更婉約柔媚的Kevin，打開一罐妝前乳，挖出一大坨。

  然後全都糊在了我的臉上。

  “誒喲妹妹你皮膚真好，一點痘印都沒有，又白又細，上妝妥帖不卡粉，不知道得羨慕死多少女明星。”他一邊微微翹著小指用美妝蛋推開厚重的乳液，一邊在嘴裏一刻不停地發出高八度的讚美。

  我確實不長痘，也確實不黑，二十來歲的皮膚怎麽著也粗不到哪兒去。明明都是實話，但這種高亢聲調不知為何就是會感覺格外地客套與虛假，讓我想起賀涵樓下超市的老板娘。

  沈慕容站在旁邊，不動聲色地看著。

  十分鍾之前我和他據理力爭地對峙了幾十回合，奈何發布會是我哭著要去的，做助理也是我自個兒同意的，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我著實不清楚行業規矩，隻能總裁說啥是啥。但我最後也沒搞懂為什麽一個小助理也需要這麽大張旗鼓，我自個兒描描眉毛抹個口紅不一樣嗎，我都在自個兒臉上化了多少年了這上麵每一個平方我都熟得不行，我才最清楚怎麽把我60分的臉化成100分好吧……

  “抿一下嘴，麽嘛~誒喲，明豔動人，漂亮死了！”Kevin滿意地直起身，又通過鏡子看向沈慕容，“按著齊小姐的搭配來的，沈總，您覺得還行嘛？”

  我戴上眼鏡，突然就原諒了化妝師所有的咋呼和尬吹——甚至還覺得他有些調皮可愛。果然不能輕易懷疑別人的吃飯本事，我活了這麽多年，直到今兒才知道，這居然是150分製的卷子。

  沈慕容簡略掃了一眼：“這身衣服不好，跟我今晚穿的不搭，換了。”

  誒喲哥哥我就一小助理，怎麽還得跟您搭呀，用不用穿個情侶裝？人家都說了這妝按著我衣服來的，這不是連妝都得重畫？事兒不事兒啊您？

  我在心裏學著Kevin的聲調腹誹。開口是不敢開口的，剛剛維修人員上門的時候我心緒正煩，沒仔細觀察，這會兒化妝師來了我才注意到，但凡有外人在，沈慕容的溫和自在就立刻收了起來，禮貌還是禮貌的，隻是浮在表麵，客氣疏離，言簡意賅，公事公辦。即使說話音量不大，也自帶一股“我是通知你，不是跟你商量”的氣場，倒真有點霸道總裁的意思了。

  我清了清嗓，想要婉轉表達出這身就挺合適了，我好不容易得了150，不用再麻煩人家的意思。

  就在我剛要張開嘴的電光火石間，沈慕容瞥了我一眼。

  怎麽形容呢，雖然好像隻是輕輕掠過的一個眼神，卻像把我從賴床的被窩直接提溜著扔到剛鑿開冰麵的河裏，讓我試圖迷糊耍滑的意識打了個激靈，瞬間清醒過來。

  我乖乖閉嘴，去換衣服了。

  “這身可以嗎。”我覺得現在像是小時候穿了新裙子被家長勒令給親戚展示的自己，僵硬又尷尬，卻還是擠出一個笑容，“沈總？”

  他微微點了點頭。

  “確定嗎？咱不換了？”我隻是想避免再折騰一次，壓根沒意識到自己這個問題像在作死挑釁。

  沈慕容眼神一沉，連路人Kevin都嚇得臉色煞白，不敢說話。

  “就這身。”他看著我的眼睛，說道。

  我後悔問這個問題了。如果說剛剛那個眼神像是冰河，如今這個仿佛就是萬鈞重山，直直向我壓下來。我差點就膝蓋一軟，跪在地上回答，是！皇上！

  在我跪下之前，頗有眼力見兒的Kevin立刻把椅子推到了我身後，二話不說推回鏡子前就開始上卸妝油。我要收回對Kevin所有的不利評價，他不僅調皮可愛，還善良體貼，隻恨我性別不對，不然我一定會問他要個聯係方式。

  別說，Kevin不說騷話，認真工作的樣子，還真有點動人。

  然而我的這點感動在他化完妝直接把我調轉方向推到沈慕容麵前的時候蕩然無存，“您看這次怎麽樣呢，沈總？”

  他的確善解人意，隻是對象不是我。

  得到沈慕容的全麵認可後，Kevin的騷話又多了起來：“誒喲我們齊小姐真的是百搭！穿什麽都好看！什麽妝容都合適！要是齊小姐出道喲，我保證拉上我七個姨媽一起追……”

  我憤憤不平地自己走回到鏡子前，戴上眼鏡——然後我就收回了自己的憤憤不平。啊，原來妝容也是分學科的，但不管上手哪一科，優秀的化妝師都能拿滿分。

  不論你是誰，隻要讓我好看，我們就是姐妹。

  “實在是……您也太厲害了！”我握著化妝師的手由衷感慨道，“無以為報，不然您留個聯係方式給我，以後見著漂亮男人，我一定優先介紹給您！”

  “誒喲妹妹你看你客氣的，這不是我應該做的嘛！”Kevin嘴上客氣著，手裏已經遞過一張名片，“也不是說那些，我呀，就喜歡交朋友，有合適的大家認識認識，喝個酒聊聊天什麽的，妹妹有空常來找我玩，我這兒有不少朋友，人都個頂個的好……”

  一旦適應了這種高八度又熱情洋溢的聲調，你就會發現自己已經能深刻融入進去了。

  我們歡歡喜喜地聊了幾句，正說到各自喜歡什麽性格的男人，沈慕容抬眼看了過來。

  我和Kevin同時打了個哆嗦。

  風水輪流轉。

  Kevin走的時候，太陽已經很斜了。沈慕容回房間收拾了一會，再出來的時候，已經換上了今晚發布會的衣服。他一手拎著一塊腕表，看到我正在客廳嚴陣以待地端正坐著，絲毫不敢亂動，生怕哪個動作不對，把我的滿分給扣了，不由得忍俊不禁。

  “不用這麽小心。”他笑著走過來，“就算蹭掉一點，一會兒我去後台化妝的時候，給你補補就是。”

  我舒了一口氣，卻還是不敢大幅度地做動作，隻微微轉了轉僵硬的脖子，看了看沈慕容一身果然和我同色係的淡藍西裝，最後把目光停在他手上：“這是今晚要帶的表？看著差不多，你戴的話……還是左手那支吧，右手的雖然打的是中性風，但還是更適合女孩子。”

  沈慕容點點頭：“我也這麽覺得。”

  他把右手的表遞給我拿著，自己戴上左手的腕表，端詳了一下，係上袖扣。

  “走吧，車已經到了。”

  “好好好好。”我急忙跟上，到玄關準備換鞋的時候，突然意識到自己還拿著一塊表，仰臉問道：“這表我先放茶幾上？”

  沈慕容看了我一眼。

  “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