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段時間，我非常癡迷沈慕容。

  我不斷地尋找有他的劇來看——還好他演的也夠多；在這麽快節奏的聽個相聲都得調成2倍速的生活裏，隻要有他的cut，我都是一幀一幀認真看完，還時常放慢速度，不斷回放，隻為截到出現了0.25s的一個微表情。

  當時每個明星的粉絲團體都是有組織有紀律的，會有號召力強的人領導，統一做數據，統一控評；而我在線上做過的唯一數據就是在自己的timeline刷到提及沈慕容的相關言論時，點一個讚——大多數都是圖片分享，更多數則是沙雕段子。所以平心而論，我並稱不上是個合格粉絲，隻能算一個有點搪塞但好在也穩定的觀眾。

  但這並不影響我日複一日地被沈慕容飾演的每個角色擊中。我原本並不追劇，我覺得它實在是沒有效率，倘若我想看一個故事，我大可以讀書，一目十行或者字字揣摩，不落下任何一點關鍵細節；但我還是因為沈慕容心甘情願地點開了。事實上他前期也拍過許多爛片，極其敷衍的布景毫不走心的劇情以及大多演員一副不知道今天中午盒飯吃什麽的神態，但即使在最沒有誠意的電視劇裏，他也是最認真最入戲的一個；哪怕對手表現得像一個神遊物外的路人，鏡頭轉過之後，我照樣能被他紅了的眼圈和將掉未掉的眼淚感染得一塌糊塗。

  他的眼睛始終像是含著一汪深潭，時而觸微瀾，時而起驚濤，時而脈脈不得語，永遠跟劇中的角色情緒保持高度重合，讓我跟著一起喜怒哀樂。

  但小馬那時非常不屑，天天跟我強調自己純路人，不吹不黑，但我正在看的某某劇實在是垃圾，布景看著像是從隔壁花鳥魚蟲市場現借來的二尺塑料布，順帶著抨擊一下在其中顯得格外廉價的沈慕容；直到一向懶得爭辯的我某天難得正經了一回，我說所以演好了才更難啊，你看著做了後期和美化的鏡頭都覺得哪兒哪兒都假，他拍戲的時候更沒法看了，純粹靠著自個兒信念感撐下來，你覺得容易嗎？

  我表現得非常生氣，當然並不隻是因為沈慕容。沈慕容有過很長時間都沒有做出什麽成績，所以才要忍受那些廉價潦草的劇，但他熬了過來，最後也站在了聚光燈前；而我，我那時一切都剛剛起步，前途未卜，寫了許多字都沒有什麽反響，雖然麵上輕巧，內心卻深深惶恐不安，還有沉重的謀生壓力和外界質疑，純粹也是憑著一股信念感，更不知道到底能不能熬到被許多人看到的那一天——小馬的話，像是侵占了我最後的安全區。

  小馬當場認慫。

  小馬事後坦白，他並不想惹我生氣，也無意抨擊我的喜好，隻是我最近一直盯著別人，讓他有些吃醋——他把沈慕容當成了假想敵。他非常不好意思地同我道歉，我哭笑不得，隻覺得他幼稚得有些可愛，抱到懷裏好生哄了一遍。

  但真正結束這段癡迷的原因，是因為我不久之後做的一個夢。

  夢境的起始鏡頭就在我們當時租的小區門口，天空灰蒙，小馬的眼眶和鼻頭都發紅。他默默看了我很久，才小心而試探地問道，你真的不要我了嗎？

  聽著更像是一個小孩子的賭氣。

  我拿下一片飄到他頭上的落葉，上前用力抱了抱他，然後鬆手，頭也不回地往車上走去。

  視角就在這個時候切換成第三人稱。我看見我上了一輛車的後座，旁邊是一直靜等著的沈慕容。

  上車的那一刻，整個場景都變成黑白色。

  小馬站在原地，大哭起來。

  從這個夢裏醒來之後，我坐起來，久久平靜不了。

  旁邊的小馬睡得迷迷糊糊，伸過手拍拍我，問寶寶你怎麽了不舒服嗎？

  他的手很熱。

  我握回去，輕聲說，沒事，做了噩夢。

  然後我對沈慕容的癡迷就結束了——他從此就仿佛成為了一個過去了的老朋友，還是一個有些禁忌的老朋友；我依然很喜歡他，喜歡看他的劇，會默默給喜歡他的人點讚，但我不再肆無忌憚地表現出來了。

  沈慕容優秀嗎？優秀。溫柔嗎？溫柔。好看嗎？特別好看。他可以成為萬千少女的夢中理想，可以成為隱秘的幻想對象，可以成為我前途迷霧裏的模糊光亮；但倘若他在那時就出現了，還接受了瑪麗蘇的劇情安排，非常狗血地要帶我走，我還是會毫不猶豫地握緊小馬的手，然後拒絕他。

  這不是現實和幻想的對戰，這就是小馬和另一個男孩子之間的對決；而無論另一個男孩子是誰，小馬都毫無懸念地一騎絕塵。

  小馬是白月光和紅玫瑰，是月亮和六便士，是從小不婚主義的齊一冉甘願踏進的圍城和墳墓。

  他是我對於未來所有美好的想象。

  他曾經是。

  “好一些了嗎？”沈慕容俯下身問我。

  我實在跪得太久，整條腿都血液不通，冰冰涼涼。宋阿姨讓我放鬆舒展開，又不斷地倒水過來喂我喝，說是能促進血液循環。

  這段時間其實並不是很長，但我的腿從一塊堅冰到碎裂融化的過程實在非常煎熬，我一度感覺我失去了它們；等到剛恢複了些知覺，兩隻腳又首當其衝，仿佛是深陷進蟲蟻窩之後又踩到了一萬根針，後麵還連著220V的電線，疼得我整個心肝兒都在打顫。

  我真的不如失去它們。

  我想給沈慕容一個好看點的笑臉，表示我還行，很堅強，我新時代獨立女性就是這麽地臨危不亂；但從沈慕容的反應來看，顯然是失敗了。

  “不哭不哭……我知道很難受，忍一忍就過去了哦。”他不知所措了一會，居然像哄小孩一樣地對著我的腿講話，試圖轉移我的注意力。

  不是，我也沒要哭啊！我堂堂一個成年人，哪能為了一個腿麻就掉眼淚！

  “小可憐兒。”宋阿姨坐到我旁邊，不由分說地抱住我，“很疼吧？疼就哭一哭，沒事兒，哥哥也不是外人……一會我們多吃點，補一補啊……”

  “嗚……”我癟癟嘴，埋在宋阿姨懷裏小聲抽泣起來，“實在是……太疼了……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