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景衡苑的時候，天已經全黑了。

  我依舊做著宋阿姨的肘部掛件，憑著模糊的光線落腳，胳膊不自覺就挎得更緊；宋阿姨顯然發現了這一點，轉頭柔聲問道：“怕黑嗎？”

  我正覷著眼睛努力地看路，草草否認了。宋阿姨也沒再多說，隻加快了步子，帶我進了樓裏。

  樓裏終於有了照明，雖然不算通明瓦亮，起碼也能看清周圍大概。我舒了一口氣，這才詳細對宋阿姨解釋：“倒不是怕黑，就是從小夜盲，一到暗的地方就跟瞎子差不多；這裏亮堂些，大體能分清輪廓了，但您的五官在我眼裏還是模糊的——不過還是好看。”

  “我剛剛也想到了，你可能是看不清路。”宋阿姨笑起來，“就你嘴甜。”

  “不，我是認真的。”我非常嚴肅，“當然平時您也好看，但今天這一身，絕了，豔壓群芳，走到哪兒都是人群焦點；我小沈哥哥要是隨了您的臉，妥妥能出道。”

  “他倒確實隨我的多，下次回來你就能看見了。”宋阿姨摁了電梯，又嗬嗬笑道，“我倒是記起來，老沈上次回來說，在醫院遇見你了，你開始沒認出他來，還讓他有點沮喪，覺得自己是大眾臉。”

  “不不不就是夜盲而已！我當時看東西也都模糊一片，那兒的光線還沒這兒亮呢。”我急忙澄清，“沈教授也是一表人才！跟您正登對！我阿姨這麽好的審美，選愛人肯定也不能差呀……”

  電梯叮的一聲打斷了我，宋阿姨噗嗤一笑。

  “今天看房的時候，也沒見你這麽多話。”

  我心想主要是那中介小哥也不跟我說話呀，我連搭腔的機會都沒有，嗨。不過平心而論，換我也一樣。

  說到底都是個顏狗罷了。

  “我跟他不熟嘛，我也不喜歡他，就公事公辦，言簡意賅。”這倒也是實話；緊接著晃了晃宋阿姨的胳膊，“但是我喜歡宋阿姨！所以就話很多！”

  宋阿姨給沈教授的無奈眼神終於也用到了我身上：“你媽媽一定很喜歡你。”

  不知道為什麽突然扯到我媽媽身上，我還是認真地想了想：“嗯，我媽媽確實很喜歡我……不過天下的媽媽都喜歡自己的孩子吧？”

  “有的母親和孩子都不會表達愛，有時候背道而馳，反而徒增怨煩。”宋阿姨摁上指紋，門鎖應聲而開，“但你這樣的孩子，一定很受媽媽喜歡。”

  屋子裏的光隨著灑出來。

  宋阿姨拿了拖鞋給我，我剛換好，抬頭就是豆豆一個飛撲。我穩穩接住了它，又看到可可樂樂像門神一樣，一邊一個，穩穩地瞅著我。

  我終於恢複了正常視力。眼前澄明的感覺，誇張點說，像重生一樣。

  宋阿姨帶著我穿過門廳，可可樂樂慢慢走在前麵開道。縱然我做投顧的時候也進過不少豪華平層和小別墅，但不得不說，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麽大的門廳——如果想象不出來的話，這麽說吧，光這個門廳，就比我下午看過的所有一居室都要大。

  所以也不能怪宋阿姨下午那麽計較；她可能不能理解為什麽有的房子還沒有自家的門廳大，不能接受她認識的小女孩隻能住一個門廳。

  但是，宋阿姨，如果是你家這個門廳，我可以。

  “你隨便坐，讓可樂陪你玩會兒；我去看看湯。”宋阿姨把我帶到客廳，自己轉了個彎消失不見——應該是去了廚房。她顯然聽不到我內心的獨白，倘若她能聽到的話，可能就會抓緊時間過來掐我人中了。

  我非常清醒地知道我是一個物質**並不高的人，這意味著當我帶著搭檔去客戶家裏談投資或者單純做客的時候，無論嘴上怎麽表達“您家裏可實在是太大太豪華了”這類意思，心裏也隻是冷漠地盤算著如果這筆單子談成我可以獲得多少提成，我又可以拿出多少出來作為談成單子的禮物；我見過的大房子太多了，混搭的，歐式的，複古的，新中式的，現代的，各種看著就眼花繚亂的風格，你不能指望我沒有審美疲勞。但這當然不代表我對所有的物質表達都無動於衷，當後麵的0足夠多的時候，或者當這間房子實在太漂亮了的時候，我還是會真心實意地在心裏發出尖叫。

  比如現在。

  它當然足夠貴，畢竟它有一個一居室的門廳；但更難得的是它居然足夠漂亮——不是那種隻寄托在鏡頭裏的漂亮，而是作為一個家，所能擁有的最高程度的漂亮。這裏的每一處家具，沙發地毯書櫃甚至電視牆，都散發著足夠漂亮標致又親切的意味，就像玫瑰色的磚、天竺葵和鴿子的外表理所應當有這樣一個內在。

  這裏並沒有規整到令人發指的地步，尤其是最外層的飄窗前架著的畫板旁邊，還隨意地散落著幾張白紙和畫稿。然而如果拉過一個同等價位但其它樣子的房子，我會誇獎它，說很貴，很奢華；但在這裏，我心裏唯一一個念頭，就是想在這裏住下。

  門廳也行。

  誰能想到呢，有一天我會真情實感地羨慕一條狗——準確來說是三條狗。但很快其中一條就要跟著它貧窮的主人離開這裏，想到這裏，突然覺得很對不起豆豆。

  我一定會買最好的狗糧和牛肉幹給你的。

  “阿冉？”宋阿姨不知什麽時候站在了我身邊。大概是我剛剛想得太入迷，一點都沒有聽到宋阿姨過來的聲音。見我嚇了一跳，宋阿姨輕輕拍了拍我的後背：“不怕不怕，飯好了，過來吃飯吧？”

  我跟著宋阿姨去餐廳落座，桌子上已經擺好了三菜一湯。

  “做飯阿姨這兩天有事，我隻會做些家常菜，你嚐一嚐呀。”宋阿姨期待地看著我。

  我夾了一塊醬香小排，又扒了一口飯，豎起大拇指：“好吃的！”

  宋阿姨開心地幫我盛了一碗湯，自己也吃起來。

  “下午的房子都……不光是小，看著牆上都有裂紋，也太危險了。”她終於還是提了出來。

  “嗨呀，租房嘛，這個價位來說，房子也算不錯了。”我喝了一口湯，“我今晚再看看，差不多就行了。”

  宋阿姨欲言又止。

  “怎麽啦？”我疑惑地停下筷子。

  宋阿姨試探性地開口道：

  “你要不要住到我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