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得知人口失蹤一事在京城也鬧得沸沸揚揚後，便依照師父安排赴京調查。而周霜吟年紀尚小，又無功法在身。淩若自顧不暇，無法護其周全，便將她留在海寧縣內，托乳母一家代為照看。

  能與乳母一家重逢，可謂陰差陽錯。

  城北民巷的院落排列參差不齊，屋頂亦是高低不等。沿著房簷兒一路疾馳，待到高處，少女踮起腳尖，從一個屋頂跳到另一個屋頂。三蹦兩跳，二人已經落在門前。

  看著陳舊卻光潔的門扉，驚覺距離上次回海寧縣已然過去兩三載。如今，吟兒約莫有十二三歲。這個年紀的丫頭，多半褪去兒時的嬰兒肥，五官愈加清晰，正是變美的時候。猶如一紙生宣，剛落墨時看不出什麽，待筆法延長，得見清晰輪廓，終成丹青。

  而周霜吟小時的模樣，在眾多同齡女娃中便已是出挑，如今個子再竄一竄，定是個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主人剛才還笑話小雪，您現在不也十分期待見到吟兒丫頭嗎？”

  “懂禮貌，叫人家姐姐。”

  這回小雪沒有還嘴，反倒是細細思忖輩分的問題。見主人正欲叩門，立即將手拉了過來，指著自己的臉，有些緊張的問道，“吟兒會認出我來嗎？要不…要不我還是變回貓形吧。”

  誰知，話音剛落，還沒有得到淩若的回應，先收獲了一記敲腦殼。

  “誒唷！主人為何打我？”

  少女一副慈愛麵容看著他道，“關心則亂，一如往常便好。”

  可是往常就是貓形啊…小雪不懂主人究竟何意，又睜著他銅鈴大眼委屈巴巴的等著解答。

  “吟兒是個聰明的姑娘，與我們生活那麽許久，你以為她當真沒有發現什麽嗎？”

  何況，吟丫頭經曆塘溪縣村民異變，對人世間存有鬼怪之事不會大驚小怪。

  “所以，就以現在這副模樣？”

  聞言，少女肯定的點了點頭，“嗯，就以現在這副模樣。”

  問題是——

  從剛才站在門前起，某種熟悉的感覺油然而生。淩若深深吸氣，希望那隻是錯覺。

  “叩叩叩——”

  門外等待片晌，未有熟悉聲音應答。

  抬頭望天，日頭沒過頭頂。晌午未到，天色尚早。

  平日這個時候，縣裏的男人們還在外頭幹活，通常是到最熱的時候才回家吃口飯。虎子他爹不在實屬正常，但是虎子他娘該是在家中的。

  莫不是正在煮飯？

  淩若對著門扉又叩了幾下。

  吟兒如今寄宿此地，就算一家人都不在，她也該留下看家才是，怎麽一個開門的人都沒有？

  正當此時，裏麵傳來“吱嘎”的聲響，是推門聲。

  可惜不是乳母家，而是隔壁鄰居，一位素未謀麵的老嫗。她顫顫巍巍的朝門外邁出幾步，喑啞著嗓子道，“別敲了，這家人早就搬走啦。”

  “搬走？！”

  聞言，二人皆是一愣。他們一家人從塘溪縣避難，在此地才安穩不久，怎會說走就走？何況當初將周霜吟托付給她，怎麽也不留個口信就離開呢？

  “老婆婆，她們一家走之前，可有留下什麽話嗎？比如去哪了，走多久？”

  “不知，不知。”老嫗說完，便朝她們往外擺手，隨即又步履蹣跚地撤回院中。

  “哎您還沒……”

  話還沒說出去，耳邊傳來“砰”的關門聲。

  見狀，小雪一臉不爽，朝著老嫗方才站立的方向做著鬼臉道，“這老家夥可真凶！”

  “不得無禮。”說著，淩若強行將他的腦袋瓜扭向乳母家門前。

  住在西麵的都是清貧人家，而且越靠北邊山腰便越窮苦。而乳母居所從石橋廣場往裏走兩條巷子便到，說明是平民而非貧民。

  方才出門提醒的老嫗亦然。

  淩若打心底相信老嫗的話，畢竟對於素未謀麵的陌生人，根本沒有欺騙的必要。

  其實能回海寧縣本就是意料之外的驚喜，如若能見到她們一家，自然是喜上加喜，若無緣相見也是沒有辦法。

  可是她們一家的忽然離去實在太過蹊蹺，她無法做到視若無睹。

  小雪因見不到吟兒陷入頹喪，將頭埋在少女懷中蹭來蹭去。

  “主人…人之一世太過短促，人家想見吟兒，不想留下遺憾。”

  此理，淩若何嚐不懂。

  “欸等等…”像是忽然想起什麽，少女麵帶慍怒的將貓頭一把推開，“什麽叫人之一世太過短促，你主人不是人嗎？你主人就不值得被你珍惜嗎？”

  連發兩問，整的小雪有些懵，下意識的搖搖頭道，“人家沒…人家不是這個意思。”

  “果然是貓兒大了，留不住了。”

  少女一邊歎氣一邊無奈攤手，仿佛失望至極。可是趁其不備，以微不可察的小動作露出一隻眼睛偷偷打量白毛少年。

  顯然，小雪以為主人真的生氣了。少女在心中竊笑，故作大度道，“行了，本姑娘寬宏，方才並未動怒。”

  雖說如此，可回想方才主人說話時向外散發的氣場，儼然要將他掐死。對於此番言語，小雪是打死都不敢相信。

  看小雪一副怯懦的小模樣，引得淩若發笑。想起當初在樓門縣時，對小家夥的未來。她早有打算。

  縱使冥島人壽命再長，也有魂飛魄散的那天，而玉靈則不然。

  雖然冥島的傳統是人在玉在，人歿玉葬。可她不想如此。因此在這一切發生之前，定會放貓兒離去。何時待他覓得良緣，便在旁送出最衷心的祝福。

  想著想著，眼眶泛酸，兩條清淚劃過臉頰。少女急忙用手蹭掉眼淚，兀自感慨道：啊，都怪該死的冬日，萬物凋敝，人也跟著沮喪起來。

  待情緒穩定，才慢道，“此事蹊蹺，定要探查一番。”

  隻是，如何查，從哪裏查，現在還沒有頭緒。

  唯有詢問當地人才能得知近幾年發生何事，想必老嫗不願身陷事端，這不怪她，如今隻能寄希望於其他人。

  所幸昔日跑榜時，在海寧縣結識許多良善之人。尤其是王府何氏，即便她本人不知曉，憑借王府的財力，想要找出知情者，從其口中套出點消息也絕非難事。

  忽然之間，內心澄明找到了方向，便不若剛才那般迷茫。淩若轉身朝城東走去，準備拜訪何氏。可小雪卻停在原地不願離去。

  “主人…”

  白發少年望著眼前緊閉的門扉，心中溢滿說不出的情緒。玉靈連心，看他現在這副模樣，淩若也跟著難受。

  “貓兒。”

  “喵？”

  “你想翻牆進去？”

  “嗯…”小雪點了點頭。

  “但是，不可以喔。”

  淩若伸出手指在他眼前搖了搖，原本溫和的神色忽然變得淩厲。抬眸也看向眼前緊閉門扉，冷言警示道，“既知蹊蹺，斷不可打草驚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