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 一筆買賣(1)
作者:沈處默      更新:2021-02-01 10:40      字數:2561
  晉國瓜城,五裏村。

  這是地處晉國北部的一個鄉村。村裏世代務農,恪守祖訓,遵紀守法,民風淳樸。

  村裏住著一戶人家,隻得老母親和兒子相依為命。母親種菜紡織,喂養雞鴨,兒子賣豆腐營生。

  這天,和往常一樣,一大早,豆腐已經製作完畢,兒子就要出門。春末夏初,要趁著早上空氣清新,溫度低,趕緊把豆腐推出去賣。否則,等到日上三竿,溫度驟升,很快,豆腐就會發臭變壞,一天的生計就毀了。

  母親照例囑咐兒子小心出門,她則轉身提水澆菜。

  兒子出門去往鬧事。今天是趕集日,街上人流如織,熙熙攘攘,好不熱鬧。他製作的豆腐質感細膩,價錢實惠,時不時還買一塊搭送半塊邊角或是賣相不太好的,所以回頭客很多。買東西的人都愛湊熱鬧,哪家人多都往哪擠,不一會,他家的豆腐就被一搶而光。

  豆腐既已售罄,他就去老地方吹水聊天,日落再返家。

  剛剛走進茶棚,身後有個聲音大叫道:“六子,今天這麽早?”

  他回頭一看,原來是同村的發小八斤。於是笑著回道:“今天運氣好,趕集的人多。”

  八斤在茶棚附近打零工,此時正好空閑,他拉條板凳湊了過來。

  “你娘身體好點沒?”六子問道。八斤跟六子一樣,早早就沒了爹。上次聽他說,他娘不舒服,今天碰到了,六子就順便問起來。

  “還不是老樣子。從前摔過一跤,就落下病根。但凡有個風吹草動,什麽刮風下雨的,就要折磨幾下。唉……”八斤也隻得老娘相依為命。說起來兩人是同病相憐,所以感情一直很好。

  “對了,”八斤像做賊似的左右四處瞄,確定沒人之後,壓低聲音問六子:“最近有沒有做什麽大買賣?”說完,他還衝六子眨眨眼。

  “你?”六子條件反射似的也看看左右,一臉不悅。“閉上你的狗嘴,別亂說話!”

  八斤馬上用手捂住嘴巴,一臉嚴肅道:“閉嘴,馬上閉。”過一會兒,他又忍不住嬉皮笑臉起來。

  “我告訴你,這件事情隻有你知道,千萬千萬不能告訴任何人。”六子一把拽過八斤,口氣凶惡。“尤其是我娘,否則——”

  “否則就把我五馬分屍,丟去喂狗。”八斤顯然習慣了恐嚇,司空見慣,口氣敷衍。“你都說了五百遍了,我的骨頭都記住了。”

  難得今天大家都有空,多年疑惑壓在心底,八斤總想解開。於是他又道:“我是說真的,我一直很好奇,有個問題想問你。”

  “你問吧。”六子喝了口水。

  “我聽我娘說,你爹是個走方的郞中,還替縣太爺治過病。後來不知怎麽的,就不在了。”八斤一邊說一邊偷偷觀察六子的表情,見他波瀾不驚,才敢繼續往下,“所以,你跟你娘才跑到我們這窮鄉僻壤,你還賣起了豆腐?”

  “賣豆腐怎麽了?我靠自己雙手掙錢飽肚,不偷不搶的。”六子沒好氣。

  “賣豆腐不犯法,我知道。”六子反應那麽大,八斤趕緊安撫道:“我也就一夥計而已,比賣豆腐好不到哪裏去。不!還不如你賣豆腐的呢。你看你,時間自由,說來就來,說走就走。”

  八斤繼續道:“我想不明白的是,你爹既是郎中,從小耳濡目染,你肯定也會個三招兩式。怎麽沒有承父業治病救人?這個不比你現在這個——”說到這,八斤又壓低聲音,“救人更直接?”

  “哼,哼——”六子發出兩聲冷哼,睥睨八斤,“我問你,治病救人,救的是什麽人?”

  “生病的人啊。”八斤不明白,這不是廢話嗎?

  “天下窮苦勞頓,三餐難飽的窮人何止千千萬,看不起病的何其多,如何救得過來?”六子神情悲戚,仿佛千萬種愁緒縈繞,揮之不去。他低下頭,忽然又抬頭昂起下巴,一臉驕傲,語氣堅決。“可是我的辦法,可以拯救千千萬萬百姓,比治病救人來得更直接有效。”

  “原來是這樣。”八斤心中的疑惑解開,恍然大悟。忽然轉念又一想,問道:“可是,你爹一樣,給窮人開藥治病,照樣可以救人。雙管齊下,豈不是更好?”

  “你懂什麽?”六子忽然生氣了,把碗裏的茶水一飲而盡。他看向八斤後麵的人,衝八斤努努嘴,“趕緊幹活去。羅裏羅嗦的,上工摸魚,小心掌櫃把你炒了!”說完,他頭也不回的扭身便走。

  “哎……”八斤意猶未盡,六子便一溜煙的不見了。這小子,剛才還好好的,怎麽變臉比六月天還快,是哪根筋不對了?還是在哪吃了火*藥,說爆就爆。

  八斤嘟嘟囔囔的,起身一看,掌櫃站在他身後不知多久,怒目圓瞪。嚇得他趕緊逃離現場,幫忙幹活去了。

  “死八斤,傻不拉嘰的,嘴又碎,哪壺不開提哪壺,真是。”六子一路走,一路罵罵咧咧。

  今天早早收工,本想去老地方喝茶歇息閑聊,結果興致全給這大嘴巴敗壞了。無奈,隻得回家。

  娘肯定沒料到他提早回家,六子童心大發,想要捉弄老娘。於是,他不從正門進,而是繞到菜園,翻過籬笆悄悄進家。

  家裏靜悄悄的,像沒人似的。這個時候,娘應該在織布才對。推開虛掩的後門,織布機前卻沒見老娘的身影。

  他像做賊似的,縮著身體,貓著腰,躡手躡腳,四下打量,生怕撞到老娘。

  低低的哭泣聲從堂屋傳來。貼著牆壁,他輕手輕腳的慢慢靠近。終於,老娘出現在他的視線。

  娘正站在灶前燒紙錢。一邊燒,一邊抹眼淚,嘴上也沒閑著。“兒他爹,今天是你的忌日。你看你,走了也沒法給立個牌位,就怕——”她又抬起衣袖抹了抹眼角,哽咽道:“孩兒和我都好。雖說是賣豆腐,畢竟也能養活自己。別的不求,隻要他平平安安的就好。”

  手上的紙錢燒完,她從右手邊的架子上又拿過一摞。“從前,你總是說,要讓他跟你一樣,懸壺濟世,救死扶傷。我想,畢竟是門技藝,多學總是有益。還有父親授業,言傳身教,未來可期。我知道,你想救人,可是天下那麽多窮苦人家,如何救得完?治病救人已經做得很好,可你還想做得更多,結果——”

  說到這,淚水又串串蜿蜒而下,流過她的臉龐。“留下我們孤兒寡婦,我的日子艱難,誰來解救我?我孤獨無依,誰來安慰我?我無依無靠,誰又曾救濟我?你倒好……”

  說到最後,母親幹脆放聲大哭。哭了好一會,突然想起可能會驚擾鄰裏,趕緊用手捂住嘴巴,掩麵低泣。

  母親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站在牆角的六子全都看在眼裏。他眼睛發酸,怕自己忍不住也跟著難過流淚,悄悄退了出去。一直退到菜園裏。他一屁股坐在地上,用力抬頭,拚命仰視,硬生生的把將要奪眶而出的眼淚逼了回去。

  今天是父親的忌日。他竟忘了,實在是該死!

  可是,即便他知道,他也不能表現出來。因為母親從來沒有正式提過,父親是怎麽死的,更沒說何時何地。